“林蒼漠,你可真是個孝子賢孫。”唐妙筠冷笑一聲,上下打量林蒼漠,就像打量個陌生人,“你那外祖母有沒有告訴你,我剛去就被潑了一身茶水,送上的李文真跡也被瞧不上眼,被說成是低賤之物百般嫌棄?”
林蒼漠的目光,落在她的裙上,不由皺起了眉。
茶水已然乾涸,只留下一紋紋的茶漬,不細看根本不易察覺。
“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你換一身衣裳,隨本王去外祖母那裡請罪。”他道。
“請罪?”唐妙筠聞言更是冷笑連連,“我問你,我何罪之有?”
“若你無罪,外祖母怎會說她今後不想見你?”林蒼漠也是有些惱了,“她性子寬厚,定是你又任性胡爲。”
唐妙筠話裡話外,無非是在斥責林家待她苛刻。但以林老夫人對林蒼漠的關懷備至,林蒼漠又怎會曉得這“苛刻”二字是如何寫的?
見唐妙筠良久不語,他不由放軟了語氣:“你與本王同去,將事情解釋清楚,自然沒有人會怪你。”
唐妙筠側目看着他,眉宇間與其說是慍怒,不如說,是呼之欲出的失望:“林蒼漠,你是不是腦子不太清醒?該解釋的,應該是你林家人,該怪他們的人,是我!”
“虧本王還在外祖母面前爲你百般辯解,原來她並未看走眼,你簡直無藥可救!”林蒼漠見她這那般不肯認輸,連聲音都被氣得有些發顫。
“好,既然我無藥可救,那你也不必這般煞費苦心。”唐妙筠緊咬下脣,轉身就走,不願再與他多言。
“你……”林蒼漠瞠目。
他從未見過這般無理取鬧的女人,鬧出這樣的亂子,竟還好似蒙受了天大的冤屈,簡直反了!
“小姐,王爺送來了一身衣裳,說去林府的馬車就等在外頭。”守菊看着坐在桌前,一動也不動的唐妙筠,聲音不由放低了幾分。
她並不知小姐已與王爺爭執過,只當王爺這是知情了,要去林府興師問罪呢。
這分明是件好事,不過……小姐爲何如此不悅?
“把衣服扔出去。”唐妙筠面無表情。
守菊怔了怔:“小姐……”
“快去。”唐妙筠皺眉催促。
守菊哪敢扔這衣裳,一轉身,就將其悄悄收了起來。
唐妙筠這日怒不可遏,哪裡也沒有去。殊不知外頭的馬車中,有人等了她整整一日,比她更加怒氣沖天。
“王爺,唐姑娘十有八九是不會來的,不如……”胡二在一旁勸道,他還從沒見王爺這般耐心地等過一個人。
此時天色已晚,就連馬車中的炭盆,也不剩半點火星,只餘一縷白煙,一如林蒼漠黑得嚇人的臉。
“走。”他冷冷吐出一字。唐妙筠,看來本王是太嬌縱你了!
這日之後,二人之間就生疏了許多。
又或許是因爲唐妙筠再次身懷有孕,不便與林蒼漠同房,總而言之,彼此少了幾分親暱,在外人看來,倒有些相敬如賓的意味。
相反的,原本八杆子挨不着的林辰逸和林媛兒,卻一拍即合,將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全拋到了九霄雲外。
“八王爺,漠哥哥又要我去見那唐澤,不如你讓我藏在馬車裡,帶我去私塾瞧瞧?”林媛兒拿着丫鬟剛做的烤鵝,討好林辰逸道。
“你前幾日不是重病昏迷了,如今好全了?”林
辰逸眉清目秀的臉上,露出幾分關切。
林媛兒抿嘴一笑,她哪有昏迷不醒,不過若非如此,又怎能將漠哥哥從林府騙回來?如今有了林家這座靠山,收拾起唐妙筠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你沒事了?”林辰逸打量了她幾眼,眼珠一轉,朝外頭的小廝喊道,“你,過來!”
“八王爺,您找小的有何事?”那小廝畢恭畢敬地問。
“把這身衣裳脫下來,快點。”林辰逸催促。
這小廝是他從八王府帶來的,自然對他唯命是從,一旁的林媛兒卻急得滿臉通紅:“八王爺,你……你怎麼能讓他當着我的面脫衣裳呢?”
林辰逸尷尬地張大了嘴,他竟險些忘了林媛兒是個女子。
將小廝吩咐到偏房之後,他神秘兮兮地對林媛兒說:“私塾不許女人入內,你要想進去,須得作男子打扮。”
林媛兒皺了皺眉,她雖不願穿小廝那臭烘烘的衣物,但一想到要去見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唐澤,便銀牙一咬,聽了林辰逸的鬼點子。
想讓她嫁給唐澤,哼,除非她死了!
“媛兒,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夫君,你看小爺我如何?”林辰逸戲謔道。
林媛兒被嚇了一跳:“八王爺,我可長你足足三歲,這話若被太后娘娘聽見,定要說我是狐媚子了。”
林辰逸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沒想到你竟看不上我,難道小爺這麼差勁?”
林媛兒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面上惶恐,心裡卻洋洋得意。
她林媛兒也是有人要的,不是非得嫁給那個唐澤。漠哥哥定是受了唐妙筠的蠱惑,所以纔會這般逼迫她。
那個女人,簡直可恨!
二人一路來到私塾,不費吹灰之力就瞞過了衆人的眼睛。
說起來,林媛兒的前平後板發揮了不少優勢,她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姑娘呢。
私塾裡有不少富家子弟,個個都帶了貼身小廝,因此也就沒有誰對林媛兒多加留意。甚至林辰逸自己都沒有留意,待他練完劍,想起這一茬時,身旁哪裡還有林媛兒的影子?
直到日落黃昏,漠王府的馬車在私塾門口等了許久,林媛兒才姍姍來遲,身上盡是爛泥草屑,也不知究竟是怎麼了。
“你去哪兒了?”林辰逸急了。
這可是從小被三哥寵到大的林媛兒,若有什麼閃失,三哥豈不是要將他活活撕了?
“沒事。”林媛兒的神色很是奇怪,分明滿臉的泥,嘴角竟噙着一絲笑。
林辰逸看得頭皮有些麻,壯着膽子問:“你該不會……撞邪了吧?”
“你才撞邪了。”林媛兒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眼裡彷彿藏了個不得了的秘密。
此時,漠王府幾乎被林蒼漠整個兒翻了過來。
“王爺,媛小姐會不會……被那涵雲殿的人抓走了?”楊三再次語不驚人死不休。
林蒼漠的臉有些黑:“給本王閉嘴!”
近來有好些商隊被劫的事,都與涵雲殿有關。
而那些商隊,無一不是從京城出發的,行走的路線,據說從不讓外人知曉。所以林蒼漠才懷疑,涵雲殿的勢力已滲透到京城,風雲突變,只是遲早的事。
如果媛兒真被那幫人抓去了……
“王爺,媛小姐回來了!”胡二匆匆趕來,身後跟着一個人。
那人自然就是林媛兒了,此時換了一身尋常女子的衣裳,頭髮重新梳過,就連指甲縫都乾乾淨淨。
這都是林辰逸的主意,他曉得自己闖了大禍,所以纔不敢讓人知曉。
林媛兒是被他帶出府的,絕不能再讓她穿着小廝的衣物回來,於是他自掏銀兩給她買了衣裙首飾,又讓她在客棧沐了浴、更了衣,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三哥,出什麼事了?”林辰逸裝作沒事人,撓撓頭問。
“沒什麼。”林蒼漠到底還是關心林媛兒這個堂妹的,見她安然無恙,不由舒了口氣,“媛兒,你去了哪?”
“我在府裡悶得慌,就出去閒逛了一日,還買了不少珠寶呢。”林媛兒指着頭上的朱釵嬌笑道。她早已學得了林辰逸那一手說謊不打草稿的本事,自然不容易被人看出破綻。
林辰逸一陣肉疼,那小小一根簪子,可花了他足足五十兩銀子!
“下次不得私自出府,京城最近恐怕有動亂。”林蒼漠皺眉。
“是。”林媛兒的眼神飄忽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如常,“漠哥哥,媛兒餓了,先回房用膳了。”
“三哥,我也用膳去了。”林辰逸緊隨其後。
待這二人走後,林蒼漠望向不遠處沉默不語的唐妙筠。
她站在一叢翠竹下,又穿着一身水綠衣裙,乍一看根本不易察覺。
“他們中有人在說謊。”他道。
“又或者,兩個都在說謊。”唐妙筠並沒忽略林媛兒眼底一閃而逝的慌亂。
她是不願讓唐澤娶林媛兒的,只是唐澤前往北境在即,此事須得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唐家的幾位護法,自然不能暴露實力,這是爺爺的底牌,也是凰血一族的底牌。
那麼,如何才能讓唐澤順順當當地通過那涵雲殿所在之地?
“媛兒與唐澤的事不能勉強,如果他們不願成婚,本王會親自護送唐澤。”林蒼漠道。
唐妙筠不由心頭微暖。
一句親自護送,其實百般不易。
他是將軍,南境的將軍,而唐澤是北境的副將,漠王府和唐家更是“仇敵”,如果讓皇帝曉得,這“仇敵”其實同仇敵愾,那漠王府與唐家,離覆滅之日就不遠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處處爲她着想的人,願意捨命替她護送唐澤的人,竟寧願聽信林家的一面之詞,也不願信她半分!
“你確定讓唐澤前往北境這件事,是唐詩若指使太子奏請皇帝的?”唐妙筠壓住心頭的千思萬緒,語氣冷冷地開了口。
“十有八九。”林蒼漠道。
太子向來平庸無能,不甚干涉朝政,又怎會突發奇想,舉薦唐澤?
唐妙筠嘲諷地勾了勾脣:“其實我們手中,其實不也握着她的把柄?”
“你是說凰女一事?”林蒼漠不解其意。
唐詩若之所以不敢將此事透露出去,是因爲皇帝一旦知曉,不僅唐家要亡,就連她自己也會性命不保。
同樣的,唐妙筠之所以沒有宣揚,也是因爲此舉無異於同歸於盡。
只不過,這並不是她所說的把柄。
“你難道不記得她那一雙手了?”唐妙筠搖頭,這人還真是健忘。
“但事已至此,即便她想保住那一雙手,也無法勸皇帝收回成命。”林蒼漠眉宇間顯出一道深紋。
這是一片懸崖,已沒有退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