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蒼漠靜靜而立,等着一個答覆。
他知自己此生或許不會再遇到第二個唐妙筠,但她若搖頭,他斷不會強求。
唐妙筠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屋中忽然多了個人。
“宋秦?”她既有些詫異,又有些惱火。
“有批人馬正朝這邊趕來,你快走。”宋秦倒不是一心想要糾纏唐妙筠,而是每每離去,總會誤打誤撞聽見些與唐妙筠有關的事,不回頭提醒一句,實在於心不安。
“什麼人馬?”林蒼漠不由皺眉。
這人是誰,怎與唐妙筠這般熟稔?
宋秦看了一眼林蒼漠,目光是有些輕蔑的:“和上次刺殺扶雲的,是同一批人。”
如果這就是那個對扶雲糾纏不清的王爺,未免也太遜色了,連屢次有人刺殺扶雲都一概不知。
同爲男人,似乎還是他辦事要周全些。
“誰是扶雲?”林蒼漠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我如今叫蘇扶雲。”唐妙筠道。
這漫不經心的一句,令林蒼漠的心沉了沉。
她如今連姓名都改了,看來打定了主意,要放下前塵往事。既如此,有些事又何必再提……
“那,我送你走。”他緩緩開了口,並未發覺自己語氣中的苦澀。
“綠衣。”唐妙筠朝外頭喚了一聲。
綠衣應聲而入:“凰主有何吩咐?”
“備馬,我們回京。”唐妙筠輕咬牙關,下定了決心。
“你說什麼?”林蒼漠的聲音頓時拔高。
“我說,我們回京。”唐妙筠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他,“你都追了十萬八千里了,我還能不依?”
一旁的宋秦,神色立刻黯淡了下去。
他竟輸了!
他爲何會輸?
論相貌,論才幹,論對扶雲的真心,他分明絲毫不遜於此人!
握緊雙拳,他定定看着林蒼漠的背影,那裘袍下光滑無褶的綢襖、晶瑩剔透的玉佩,此時竟然變得格外刺眼。
蘇扶雲,難道你戀慕的,只是他這個王爺的身份?
“還磨蹭什麼,快走。”唐妙筠抱緊南兒,打開窗正要跳下,忽被林蒼漠攔腰抱起。
二人一躍而出,穩穩落地,林蒼漠將她放下,笑道:“你沉了不少。”
“是嗎?”唐妙筠揪揪自己的胳膊,懷上南兒之後,她的確胃口大開,看來今後須得少吃一些,不然輕功非要變成重功不可。
林蒼漠伸手一捏她的臉,恰好捏在了最柔軟處。
唐妙筠雙目眯了眯,她竟不反感這人的舉動,這倒也是奇事一樁。往常若有人敢這般輕薄,早就被她打得連牙都不剩一顆了。
胡二和綠衣接連跳下,卻不見宋秦的身影。
“那人呢?”林蒼漠問。
“十有八九是不回來了。”唐妙筠擡頭看了一眼那在風中搖曳的窗,心裡終於有些釋然。
從前,她叫蘇扶雲,他叫於楚涵,今後,這世間再無蘇扶雲與於楚涵……
只是,與她的釋然截然相反,有人此刻正深陷泥沼。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幾人翻身上馬,唐妙筠則帶着南兒坐在馬車中,行了數裡,她打開窗朝來時的方向望去:“林蒼漠,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要殺我?”
“本王早已知道了。”林蒼漠此刻心中有喜也有憂,烏骨香一事,多半也與那人有關,兵來將擋水來
土掩,終究不是完全之策。
看來,有些糊塗帳,是該算算了。
行了幾日,終於回到京城,林蒼漠卻未將唐妙筠帶回漠王府,而是徑直入了宮。
這是唐妙筠第一次進宮,行在林蒼漠身側,仍有不少下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除了林蒼漠和幾個心腹,沒人知道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何人的,旁人皆以爲林蒼漠被戴了綠帽,又慘遭拋棄,如今將唐妙筠抓了回來,定是要嚴加懲治的,不由有些幸災樂禍。
唐妙筠倒不在意這些,跟着林蒼漠在御花園中轉來轉去,心想這裡的梅花比漠王府開得更豔,若是讓守菊採些回去做糕點,應當比先前做的那些要好吃許多。
正神遊着,林蒼漠忽然停下了腳步,幸而唐妙筠反應及時,否則定要撞在他背上。
“漠兒?”一道聲音從前頭傳來,唐妙筠定睛一看,見是個妝容雅緻的華服女子,接着又聽林蒼漠喚了一聲“母后”,心道這便是太后了。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有些捉摸不透:“唐姑娘怎也一起入宮了?”
“妙筠剛剛生下孩子,兒臣特地將她帶來,請母后賜婚。”林蒼漠道。
他打聽到母后在御花園賞花,便趕了過來。
其實賞花也是個幌子,畢竟御花園假山林立,如同迷宮,一入其中就極難尋見,母后十有八九是得知了他將唐妙筠帶回京城的消息,因而不想見他。
“胡鬧!”太后柳眉一蹙,看見唐妙筠懷中的嬰兒時,臉上怒色更甚,“你可還知道你是個王爺,怎能做出此等令人笑掉大牙的事?”
這話看似是在訓斥林蒼漠,實則將唐妙筠也一起羞辱了去。
唐妙筠忽又有些走神,她先前以爲,那刺殺她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帝派來的,仔細一琢磨,卻又不是那麼回事。
皇帝當初明知她有孕在身,仍給她和林蒼漠再次賜婚,分明就是想要藉此羞辱林蒼漠。既如此,只要她活着一日,林蒼漠便淪爲笑柄一日,皇帝又怎捨得讓她死?
“妙筠的孩子,是兒臣的。”林蒼漠捉住唐妙筠有些冰冷的手,眉宇間的神色,令唐妙筠說不出的心安。
“你說什麼?”太后只詫異了一瞬,就恢復了原來的神色,冷笑道,“你在哀家面前撒這樣拙劣的謊,真當哀家老糊塗了嗎?”
“這孩子長得與兒臣小時候一模一樣,母后大可仔細瞧瞧。”林蒼漠不急不忙,緩緩說道。
太后果真朝襁褓中看了一眼,這次,可不止是一瞬的詫異。
林蒼漠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哪會不記得兒子幼年時的模樣?
可即便他說的是真又能如何,謠言可謂,衆口鑠金,總不能讓所有以爲他戴了綠帽的人,都來瞧瞧這個孩子吧?
這麼一想,她對唐妙筠的厭惡也就更深:“她可以當你的側妃,正妃哀家自有安排。”
身旁那宮女,立刻催促道:“唐姑娘還不快謝恩?”
“那就謝過娘娘好意了,不過小女子此生絕不做小。”唐妙筠盈盈行了個禮,臉上掛着淡淡笑意。
“你!”那宮女聞言臉色大變,哪有人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說這等話的,這人難道不想活了?
“哀家這是給你指一條活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誰知你這孩子究竟是不是漠兒的?”太后也是怒了,都說唐家人膽大囂張,此時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如果不是礙於唐一空是個宰相,
她哪會容這唐妙筠呆在漠兒身邊。別說側妃,就是洗腳婢都不行!
“母后要是不信,大可滴血認親。”林蒼漠知道她心中的顧慮,早已想出了應對的法子,“兒臣知道這後宮之中,定不止母后一人不信,不如兒臣這就將所有人都叫來,也好將謠言逐個擊破。”
“這……”太后有些遲疑。
若真如此,不就等於承認了唐妙筠生下的是皇家血脈?
唐一空若是得知消息,定不會甘願自己的孫女當一個小小側妃……
“既然母后不反對,那兒臣這就去辦。”林蒼漠拱手。
“王爺,太后娘娘分明還未說話,您怎就說娘娘不反對?”那宮女又出聲道。
“本王的事,何時用得着下人操心?”林蒼漠朝她冷冷一瞥。
宮女顫了顫,沒再做聲。
她是太后娘娘眼前的紅人,先前娘娘與王爺說話時,她也沒少插過嘴,但從未見王爺這般動怒過,難道王爺真這麼在乎這個女子?
太后的目光,在唐妙筠臉上慢慢劃過,活像一把殺人不見血的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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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是太后,但皇帝並非她所出,而是自小在她膝下養大的。
既非親母子,情分總歸還是要淺幾分的,她自然希望今後登上皇位的,能是她的漠兒。
漠兒一直聽話,這麼多年斂聲屏氣在邊疆殺敵,連回京也絲毫不敢聲張,只裝作任人宰割的軟包子,纔好不容易一步步得到兵權,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哪曉得竟被這麼一個小小女子壞了名聲。
試問朝野上下,誰會容忍一個“戴了綠帽”的王爺登上皇位?
她對唐妙筠不止是恨,而且還恨得錐心。
“你們先下去吧。”林蒼漠吩咐太后身旁那些宮女太監。
事情僵持不下,看來,只能使出最後一招了。
下人們並未聽他的吩咐,而是一齊看向太后。
良久,太后才擡了擡手。
宮女太監們得了令,一個接一個地退下了。
“究竟還有何事?”太后語氣甚是冰冷。
迴應她的,是唐妙筠:“既然太后不同意王爺與我的婚事,那不如我們來談個條件。”
太后嗤笑一聲:“你有何資格與哀家談條件?倒是哀家,這就可以治你個狂妄之罪!”
“那太后儘管治罪好了。”唐妙筠用手沾了梅枝上的冰雪,在臉上輕輕擦拭。她的秘密,如今倒成了一把利器。
一抹嫣紅映入太后眼簾,紅得像血。
太后不由大驚:“你……你是……”
“沒錯,我是凰女。”唐妙筠微微一笑,“太后娘娘,這下,你可以賜婚了吧?”
“你可知欺騙哀家該當何罪?”太后驚訝之餘仍是不信,如果唐妙筠是凰女,那豈不是說……太子娶的是個假凰女?
“該不會是死罪吧?”唐妙筠挑了挑眉,“那太后不如把我殺了,以正視聽。”
“你……”太后光滑如珠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皺紋,“你敢要挾我?”
“你要是不信,我如何要挾你?”唐妙筠也不打算再客氣了,“既有這要挾一說,那你根本就是已經信了,如此,便不必羅嗦了,趕快賜婚吧。”
如果她沒猜錯,這人先是利用林媛兒,想用那烏骨香令她難產而死,再又派出個太監,趁她臨盆想要取她性命,如此歹毒的人,竟會是林蒼漠的生母?上天定是開了個不小的玩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