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心覺不對,走過去對着銅鏡一瞧,不由勃然大怒:“好你個臭小子,居然敢戲弄老子!”
姬古並不怕他,邊喝茶邊笑道:“相由心生,你這暴脾氣,本該長成個麻子,是老天把你裝錯了皮囊。”
“你纔是麻子,你全家都是麻子!”洪仁氣得破口大罵,撈起袖子就要動手。
“哇,哇……”隔壁忽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緊接着,只見綠衣從門頭閃電一般掠過,直直衝進了天字二號房抱起了牀上的南兒,待看清房中的唐妙筠時,才後知後覺地愣在了原處:“屬下……屬下……”
唐妙筠既忍俊不禁,又有些動容:“你平時都是怎麼照顧南兒的?”
綠衣將南兒重新放回牀上,面露尷尬:“凰主……”
來太州的途中,需避開其餘三名護法的耳目,因此他不敢讓南兒啼哭,好在南兒十分聽話,被他一抱就會立刻止住哭聲,彷彿服用了什麼靈丹妙藥。
“有勞你了。”唐妙筠終於明白綠衣的臉色爲何這般蒼白了,從京城到太州,少說也有十餘天的路程,他在途中對南兒愛護有加,自己卻十有八九不曾好好歇息。
在客棧用過晚膳,天很快就黑了下去。夜風陣陣,拂面而來,帶着春日的暖意,不久前那滂沱的大雨,彷彿只是一場錯覺。
風中,極爲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唐妙筠正做着一個夢,夢裡是許久未見的林蒼漠。
被他擁入懷中的一瞬,整個世界忽然顛倒了過來,天變作地,地變作天。轉母一看,身旁空無一人,他竟已不見蹤影……
她驚厥醒來,四周是粘稠的黑夜,摸出火石,點燃蠟燭,睡夢中的南兒似有察覺,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唐妙筠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卻一時說不上來。
環顧四周,一片安靜,靜得有些出奇,只有細微的風聲。
一道黑影立在門外,一動也不動。
“誰!”她後背登時籠上一陣寒意,手腕一轉,三根銀針自袖間飛出,朝那黑影直射而去。
那影子側身一躲,千鈞一髮之際竟險險躲了過去:“想不到漠王妃的武功如此高超。”
“你是誰?”她臉色微變。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來救你的。”那人推門走了進來,手中一把摺扇兀自扇着。
“賀千杯?”唐妙筠腦海中閃過一個名字。
這人是尚書之子,在太子的酒宴上與她有過一面之緣,此時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着實令人匪夷所思。
“沒錯,正是本公子。”賀千杯點了點頭。
“是誰叫你來的?”唐妙筠皺眉。
“既不是林老夫人,又不是太子和太子妃。我這麼說,漠王妃你總該放心了吧?”賀千杯不急不緩道。
“我與你並無往來,你卻對我的仇人如數家珍,叫我又怎麼放得下心?”唐妙筠反問。
“這倒麻煩了,我來救你,你卻不信我。”賀千杯的扇子頓了頓,思忖了一會兒,忽然拍了拍額頭,“對了,有件事不知漠王妃還記不記得,太子向太尉府下聘禮,要迎娶伍家小姐時,有人給伍小姐送了一味假死藥。”
“是你!”唐妙筠瞳孔微縮,“你是怎麼知道那味藥的?”
“自然是有人告
訴我的,而且這人並非你的仇人。”賀千杯輕輕扇着風,鬢角的青絲隨之飄動,平添了幾分妖嬈,“如今皇帝愈發病重,太子尚未回京,唐宰相蠢蠢欲動,只想等漠王擊退匈奴後帶兵回京,逼宮篡位。而漠王向來顧念手足之情,十有八九不會如唐宰相所願,所以,你猜唐宰相會怎麼做?”
“他會將我的性命作爲籌碼,逼迫林蒼漠。”唐妙筠面色陰沉道。
“不,”賀千杯搖了搖頭,“你是漠王的逆鱗,若用你的性命逼迫漠王,漠王登上皇位之後,定會將唐宰相剷除。所以,唐宰相想出了一個更爲高明的法子。”
聯想先前的種種,唐妙筠心頭一緊:“他想軟禁我,讓我與林蒼漠不能相見……”
“沒錯,如此唐宰相便可告訴漠王,你早已死在了山賊手裡。而將你送到山賊手中的,正是當今皇帝,漠王悲憤之下定會替你報仇,逼宮篡位自不在話下。”賀千杯道。
唐妙筠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口說無憑,我爲何要信你?”
“你當然可以不信我,那三名護法已找了過來,很快就會搜到這客棧,走還是留,全憑你自己定奪,我不會多加干涉。”賀千杯說着,兀自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已冷的茶水。
唐妙筠臉上的冷笑更深:“他們找來,我大可立刻離開,何須你施以援手?”
“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其一,你離開此地,定會前往邊境投奔林蒼漠,我能猜到,你那祖父自然也能猜到;其二,我只是受人之託付你周全,提醒你快些離去,至於離開之後去到哪裡,我無需知道。”賀千杯道。
唐妙筠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隨即扯了扯嘴角:“其實不必你說,我也能猜到,是誰在託付你護我周全。只是我沒想到,他竟不打算將我帶去涵雲殿。”
那假死藥,是上一世從水姨手中學得的,宋秦知道藥方也是情理之中,怪就怪她竟一直忽略了這麼個人。
“他一再叮囑我,不要得知你的去向。”賀千杯收起手中的摺扇道。
唐妙筠有些愕然,這麼說來,宋秦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從今往後,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這樣也好,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免去了不尷尬和糾葛。
“話已說請,本公子也該走了。”賀千杯站起了身。
“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唐妙筠皺眉看着他,“你是堂堂尚書之子,怎麼聽候涵雲殿的差遣?”
“因爲我對於公子有事相求。”賀千杯說着,推門而出,如來時一般悄然無聲。
於公子,於楚涵……
唐妙筠挑了挑眉,看來宋秦對上一世的姓名,很是留戀嘛。
賀千杯此次一來,倒是點醒了她。既然宋秦都能想到,她離開洪一天山後會去邊境找林蒼漠,狡猾如爺爺,勢必也能猜到,如此,邊境怕是去不了了,不如另找個地方安生。
這麼想着,沒過多久,天邊竟泛起了魚肚白,她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皮,看着依舊熟睡的南兒。
南兒這一覺睡得很是安穩,絲毫不知半夜來了個不速之客。
事實上,就連向來警覺的綠衣都沒察覺任何動靜。倒不是綠衣武功有所退步,而是他連日照顧南兒,心力交瘁,這一覺着實睡得太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了過來。醒來後,見天光大亮,不由吃了一
驚。
此時,唐妙筠正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一勺勺吹冷了喂南兒吃。
粥裡摻了羊奶,房中奶香四溢,南兒聞着吃得很香,吃飽了,就揮着小手去抓唐妙筠頭上的木簪,嘴裡咿咿呀呀唸唸有詞。
“我聽說女人家這出門在外不方便,要不要給你抓個丫鬟來?”洪仁在一旁邊吃包子邊道。
“丫鬟是抓來的嗎?”姬古反問。
爲免洪仁管不住嘴,暴露身份或走漏風聲,姬古一大早就將他抓到了唐妙筠房中。這裡,也只有唐妙筠才鎮得住他。
“不是抓來的那是哪兒來的?”洪仁不服氣了。
姬古看白癡似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找牙婆買來的。”
唐妙筠用帕子細細擦去南兒嘴角的粥漬:“可惜這荒山野嶺沒有牙婆,不如等到了京城再做計較。”
洪仁聞言愣住了:“去京城做什麼,那不是……不是自投什麼網嗎?”
“是自投羅網。”姬煞接話道。
起初,他一見唐妙筠就渾身上下不自在,畢竟在北境途中,他險些將她給殺了……
不過這段日子以來,他與姬古投靠漠王,並無二心,就是不知這唐妙筠還會不會因爲先前的事記恨於他?
他比姬古先到太州,在客棧休息了不少時日,眼下腿傷痊癒了些,已無大礙,可以動身護送唐妙筠了。原本以爲她會去邊境,哪曉得一夜之間改了主意,要前往京城。
“最危險的地方自然最安全,爺爺將三大護法都派來了太州,京城正是人手空缺的時候,再說,我還有不少陳年舊帳要同唐詩若算一算……”唐妙筠思忖道。
幾人頗有些瞠目結舌:這女人,還真是膽大,惹惱了太子妃,竟還敢跑回天子腳下。眼看着太子要登上皇位,太子妃要當皇后了,她這時去不是白白送死嗎?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路上定會有些麻煩,所以你們大可不必同去,只是……”唐妙筠看了一眼姬煞和姬古,“如果我沒記錯,你們收了林蒼漠不少銀子。”
一聽這話,姬煞和姬古心裡不由打起了鼓。
“不如你們將易容術教給我,我這一路也好有個護身符。”她接而道。
姬煞和姬古均是面露苦色,姬煞率先開了口:“漠……漠王妃,我們只賣身不賣藝。”
“是啊。”姬古煞有其事地點起了頭,不過這話……怎麼聽着那麼彆扭?
“我是個實在人,你們要麼把銀子退還一半,要麼將易容術教給我。”唐妙筠攤了攤手,一副很好商量的神色。
她話雖如此,卻並非想要銀子,金銀珠寶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一門拿手的本領卻千金難求。
姬煞遲疑起來,他自然捨不得將到手的銀子再還回去,這與眼睜睜看着煮熟的鴨子飛了有何區別?
不過事到如今,要他再回京城,他也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的:攪合進儲君之鬥、皇位之爭,就算給他再多銀兩,他也不會幹。
“漠王妃,不是我們二人不願將易容術傳授給你,而是我們立過毒誓,不傳外人,否則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他解釋道。
“這有什麼難辦的,你們收這小子爲義子,她就算不得外人了,你們不就能教她易容術了?”洪仁指了指南兒,又指了指唐妙筠,正兒八經地提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