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原本就滿是褶皺的老臉,此時又多出了好幾道深紋,活像張被揉成一團的草紙,正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忽然觸及林蒼漠凌厲得有些驚人的目光,不禁嚇得往後一縮。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林蒼漠厲聲問。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與這婆子無甚交集,自然輕而易舉就識破了她在說謊。而唐妙筠之所以犯起了迷糊,許是因爲與這婆子主僕之情頗深……
念及此,他望向王婆子的眸光更是冷然。
既然主僕之情頗深,爲何還要這般欺瞞誆騙!
王婆子見實在瞞不下去了,慌忙放下手中的面盆,撲通跪地磕起頭來:“王爺饒命,王妃饒命,都是那皇子妃指使老奴的……”
“什麼?”唐妙筠着實有些沒回過神來。
王婆何時與唐詩若串通一氣了,她怎麼竟渾然不知?
“說!若有半句謊言,本王叫你死無全屍!”林蒼漠怒喝。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那唐詩若在糾纏不清。
王婆子不停用頭撞地,很快,額上就有了一塊碗大的淤痕:“王爺饒命啊,皇子妃拿老奴女兒的性命相要挾,要不是這樣,老奴又怎會背叛王妃……”
“你的女兒,是卿兒嗎?”唐妙筠忽然明白了幾分。
她似乎記得,那卿兒被爺爺安插在了後庭之中,唐詩若十有八九是用此事拿捏住了王婆,這才使得王婆不敢不從。
“是啊,就是卿兒,她小時候還伺候過您呢……”王婆子擡起頭,渾濁的老眼掉下兩滴淚來。
唐妙筠卻並未因此對她多些憐憫,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落到王婆身上,只怕要變成可憐之人必有糊塗之處了。
唐詩若如今不過是個廢太子妃,就算認出了王婆、記起了王婆有個在宮中當值的女兒又能如何?
若王婆將此事告訴漠王,在消息走漏之前,漠王定能將那卿兒順順當當接出宮來。可她偏偏要聽信唐詩若的鬼話,爲了保住卿兒的性命,竟當起了唐詩若的走狗……
“你那女兒如今在何處?”林蒼漠問。
他並不知其中的淵源,只道唐詩若是派刺客擒住了王婆的骨肉,以此相逼。
“回王爺的話,老奴那女兒如今在嫺貴妃娘娘身邊當值。”王婆子忙道,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指望王爺、王妃饒命了,不僅要饒命,還要救命,從宮中救出她女兒的命……
“唐家家奴的子女,卻在宮中爲奴爲婢,唐宰相的膽子可真不小!”林蒼漠冷冷道。
“老奴知錯,老奴不該爲虎作倀,請王爺、王妃責罰,只求王爺、王妃能給卿兒一條生路……”王婆子聲淚俱下地哀求。
“卿兒的事暫且不提,唐詩若讓你來,是想做何事?”唐妙筠問。
她也是爲人父母者,怎會不知王婆此時的擔憂?
但這擔憂顯然有些多餘了,林蒼漠看似冷口冷麪,實則宅心仁厚,況且卿兒本就無辜,即便王婆不哀求,他也定不會爲難此人……
“皇子妃……皇子妃想讓老奴取走您一根頭髮。”王婆子擡起
頭,擦了一把臉上的淚。
頭髮?
唐妙筠眉梢微挑:“她要頭髮做何用?”
“這個老奴也不知。”王婆子搖頭。
唐妙筠看了王婆一眼,見她一臉正色,不像是在說謊,險些被她氣笑:“我的頭髮與旁人的有何分別?你只需在外頭隨便撿一根交給她就是,難道她有火眼金睛,連這都分辨得出?”
王婆一怔,臉上的淚珠也跟定住了似的:“是啊,老奴怎麼就沒有想到……”
唐妙筠的目光從她略顯呆滯的臉上,移到她斑白的雙鬢間,不由動了幾分隱惻之心。
從前王婆何等的精明能幹,如今老了,到底不比當年,看來,是不宜再呆在這漠王府了,免得一不留神又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倒不如將那卿兒接出宮後,多給她們一些銀兩,也好讓王婆在外頭頤養天年。
畢竟是照料了她十多年的人,且只是一時糊塗,她實在狠不下這個心趕盡殺絕。
“漠爺……”她轉目看向林蒼漠,“卿兒的事就交給你了,反正你今日正要入宮。”
“你真有把握能對付唐詩若?”林蒼漠眉頭微蹙。
“當然。”唐妙筠點頭,朝王婆道,“唐詩若不是想要我的頭髮嗎,不如在她枕邊拿一根,就說是我的,看她接下來會如何。”
王婆連連點頭,幾乎要感激涕零:“老奴這就去辦……”
看着她走遠的背影,林蒼漠眉心的豎紋卻不曾淡去幾分:“本王果然沒有小看這唐詩若,只有安排一個最爲謹慎的下人伺候她,你與南兒才能後顧無憂。”
“你心中已有了人選?”唐妙筠問。
林蒼漠點了點頭:“這府中,你最爲信任的莫過於守菊。”
“可守菊不是下人。”唐妙筠不由皺起了眉。
讓守菊伺候唐詩若,未免太便宜唐詩若那個小人……
眼珠一轉,她忽然有了個主意:“誰說一定要精明謹慎才行,依我看,小八身邊那個叫秋寒的丫鬟纔再合適不過。”
林蒼漠的額角立刻僵了僵,顯然對秋寒的“斑斑劣跡”有所耳聞:“就是那個總將小八氣得七竅生煙的丫鬟?”
“沒錯。”唐妙筠微微一笑,“我還有個九公主要對付,不如先讓秋寒替我會會唐詩若……”
卻說唐詩若這日早早起身洗漱,在房中靜靜等着王婆子,不料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那人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尚未全然長開,身着一條再樸素不過的淺青長裙,頭上卻插着一支精緻無雙、一看就知價值連城的珠釵,瞧着頗有些古怪。
“你是何人?”唐詩若蹙眉問。
“我叫秋寒,是八王爺身邊的人,來給你送早膳的。”秋寒放下手中的早膳與茶水道。
她早已不是丫鬟,不必自稱奴婢,也不必朝唐詩若這個皇子妃行禮,此時眼中非但沒有半點敬畏,反而時不時流露出幾分笑意,一派天真無邪。
“你可知我是何人?”唐詩若又問。
“我當然知道……”秋寒點了點頭,上前替她疊起了被褥,“你是廢太子的
妃子,府裡的人都稱你爲皇子妃,但其實他們叫錯了,廢太子是四皇子,所以你這皇子妃的稱呼前頭,也該加上一個‘四’字纔是。”
“你倒很是聰明伶俐。”唐詩若不動聲色一笑,“是漠王妃讓你來伺候我的?”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秋寒臉上,竟沒有發覺秋寒默不作聲捻起了牀上的一根髮絲,纏在了手指間……
“是啊,漠王妃說我是最能幹的,所以才讓我來伺候你。”秋寒三下兩下疊好被褥,上下打量着她,好奇地問,“對了,四皇子妃,你不是瘋了嗎,怎麼又忽然好了?”
唐詩若雖看出了這丫鬟性子冒失,但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原本還打算將她拉攏到自己身邊,聞言不由徹底打消了這一念頭:“你好大的膽子!”
秋寒卻沒被她冷冷的目光嚇着,抿脣一笑道:“真的?八王爺也總說我膽子大,我還一直以爲他是在騙我……”
唐詩若聞言忍不住瞠目結舌,難不成唐妙筠是故意派了個傻子來氣她?
見她沒有說話,秋寒又道:“四皇子妃,你住的這廂房有些偏遠,是媛兒小姐曾住過的,我聽說媛兒小姐曾在這裡見過女鬼,夜間若有什麼動靜,你可千萬要記得大聲叫我。”
女鬼?
裝神弄鬼還差不多。
唐詩若冷笑一聲:“若我叫你,你就會立刻來救我?”
“這是當然。王妃只派了我一人伺候你,若你在離開漠王府之前出了什麼閃失,我可是要受責罰的。”秋寒道。
唐詩若聽出不對:“我何時說過要離開漠王府?”
“莫非你沒有說過?”秋寒撓了撓頭,“那王妃爲何忽然去東宮找太子了?”
“什麼?”唐詩若一驚,“她去東宮找太子做什麼?”
“自然是去訓斥太子了。王妃說你是她的二妹,即便出嫁了,也是半個唐家人,太子膽敢拋棄你這結髮之妻,簡直就是不將唐家放在眼裡,她今日定要好好教訓教訓太子,爲你討回一個公道。”秋寒說。
聽罷此言,唐詩若的面色逐漸變得詭異起來:“這麼說,她想要太子重新將我接回東宮?”
“沒錯。”秋寒點頭,心想這個四皇子妃還真是笨,漠王妃不想讓太子將她接回東宮,難不成還想讓太子休了她?
“你去將王婆婆叫來。”唐詩若眸中已有了一絲焦急。
太子那個草包,若被唐妙筠三言兩語說服了,將她接回了東宮,那她一番心血豈不都要白費?
“哦。”秋寒應聲下去了,不一會兒,就將那王婆子帶了來。
直到此時,王婆子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看了一眼唐詩若,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並未退下的秋寒,愣了片刻,才記起自己還未向唐詩若這個皇子妃行禮,忙屈膝道:“不知皇子妃找老奴有何事?”
“我不過是想同你說會兒話而已,好歹你也曾是唐家的下人,除了漠王妃這個長姐,我在這漠王府也算是舉目無親,唯獨看你覺得親切。”唐詩若不動聲色道。
說着,朝秋寒吩咐:“還不快去沏兩碗茶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