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晴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地道:“四姐姐回西都之後定有許多要安頓的,我是怕給你添麻煩。”
“也麻煩不了幾日,禮部的單子我已經看過了,還有不到三個月她就得入宮待選了。”馬琴歌笑道,沒打算打理許嘉晴,岔開了話,“你這個做東主的,不請我們坐麼?”
“琴歌姐姐,阿柔,請上座。”許嘉彤笑道,轉身看向許嘉晴,“你隨我坐。”
不一會兒待她們入了座,歌舞班子又熱鬧起來,舞娘們跳得正是時下最興的採蓮舞。有那些家裡不常熱鬧的,自然看得入神,但更多的還是心在人不在舞。
這些個沒得入宮待選的,無論是否想去,眼下看着許嘉晴的目光都與方纔不同了。比起對馬琴歌她們的又嫉又羨,對許嘉晴則更多了幾分厭惡,覺着她之前一直裝出可憐無助的樣子,是要陷許嘉彤於不義。於是,她們眼裡的許嘉彤也不再像原來那樣面目可憎了。
“那天的藥是給我下的,對麼?別的我也不問了,我只想知道你爲什麼要把方爺引到我那兒去,你可與他們一樣,想要這去西都待選的機會?”許嘉彤藉着樂舞聲低聲問道。
許嘉晴彷彿一下子矮了半截,愧疚得就險些要找個洞鑽進去了。她神情複雜,斟酌着該怎麼回答,目光一轉,卻正對上王柔探究的目光。
“如果沒有父母的期望,我是永遠都不會動這樣的心思的。可是那天也沒有人逼我,他們動手之前並沒有透露一絲一毫給我,逼我的是我自己的心。可是無論如何,我都傷了四姐姐的心,是我不對。如果你不肯原諒我,不願意讓我去西都,我毫無怨言。”許嘉晴的話裡似有難言之隱。
這兩天戴元冠讓龐泰去查了一些事,許嘉彤也被告知了一些,她多少能夠猜得到逼迫許嘉晴的究竟是什麼,終究是個癡情女兒。
“你的意思我是懂的。”許嘉彤看着許嘉晴眼中明顯閃過的驚慌,手掌輕覆上她的手背,“只是好心和癡心可以愛人,卻也可以害人。有時候還不僅如此,好心和癡心還是奪命鎖,是會害己的。”
“可是這一輩子,不爲自己爭上一回,豈不是枉過了?”許嘉晴問道。
“枉過了也好過過不下去了,就好比我就喜歡讓動我的人過不下去。不管這人是出於什麼樣的用心,也不管這人有沒有給我留後路。”許嘉彤微微一笑,邪邪地看了她一眼。
“四姐姐,我以後不會了……”許嘉晴眼睛一紅,眼看着要落淚。
許嘉晴捏了她手腕一下:“你再這樣我就不知道下面的人該怎麼看你了,今日我邀你同坐,便是也給了你這東主的位子,回去之後你知道怎麼跟三叔父和三嬸孃說吧?這兩日過得好,前面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我知道,四姐姐放心。”許嘉晴點頭,她想了好多話跟許嘉彤解釋,可是想說的還一句沒說就被打發了,心裡很是不踏實。
許嘉晴從前覺着許嘉彤與她識得的其他閨秀差不多,總歸都是那個樣子,可是如今卻覺得陌生了。她想起昨夜裡鄭氏說她從小吃的苦太少,從前覺着是寵着她,如今卻覺得是害了她的話,心裡忽然覺得的確是這麼一回事。都說先苦後甜,她前面是甜的,後面是不是就該苦了?
“晴娘今兒是怎麼了?總該不會是受了委屈的,我瞧着你和你四姐姐一塊兒,不知道的人還會覺得是你欺負了她呢。”趙秀看看二人的衣着打扮,陰陽怪氣地道。
許嘉彤今日的衣裙是用針黹房裡半成的衣裙連夜趕出來的,雖說是新的,針黹難免略顯粗糙了些。又因原本是給許嘉晴做的,做了一半才換主,難免在顏色、花樣方面仍是偏向昔日許嘉晴喜好的。與許嘉晴熟悉的人看了,自然能明白當中原委。
反觀許嘉晴這一身,雖說有些舊了,可那料子裡隱隱藏着的金線彰顯着富貴底蘊,又甚是合身。相較之下,一新一舊,卻是舊更勝新。
許嘉晴心裡正堵得晃,被她一說,不假思索的回嘴道:“秀姐兒不要胡說,你坐在那兒怎麼就知道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你是下不來臺了吧?從前把自己擡得太高,讓我們以爲你纔是許家嫡支的嫡出千金的一樣,如今待選沒有你就算了,去西都都要推遲。我看是因爲正主回來了,就用不着你這隻會裝腔作勢的小可憐了吧。”趙秀哪裡是省油的燈,一股腦地把方纔她們竊竊私語的話說了出來。
許嘉彤剛要阻止,卻見馬琴歌在向她使眼色,還指了指後園的另一邊。那裡連着通往前院的廊子,正站着兩人,其中一個婦人身形微胖,穿着得體大方,另一男子眉宇間有嚴峻之色,年紀與許連平相仿,樣貌也有兩分相似。
讓許嘉晴再說下去,恐怕會涉及許孝賢和許孝祖的關係,這就好比正在磨一根戳向許孝祖一直以來用謊言所糊的大鼓的針,隨時會將那謊言戳破。這鼓一旦破了,會傷到三房,也會傷到許家和許孝祖,而一旦被追究下去,還會傷到她。
而恰巧此時的兩位來客,正是這件事的見證者,也是林氏和西都許宅派來的“使者”。許嘉彤一時倒是拿不準分寸了,她看想馬琴歌,可巧馬琴歌也是不甘消停的,此時在那邊不停地向她使眼色,一雙靈活的手比劃來比劃去的給她出謀劃策。
許嘉晴當下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由着許嘉晴和趙秀吵鬧,刻意顯得爲難。
許嘉晴眼看着吵不過趙秀,又見旁人都看笑話似的看着她們,惱怒道:“你們知道什麼,我的父親與四姐姐的父親是親兄弟,我的母親又是我父親的正室夫人,我憑什麼算不得嫡出?待選又不是僅憑嫡庶,宮裡的貴人們定了誰就是誰,哪兒輪得到我們置喙。”
歌舞這時正好停了,園子裡的聲響一下子變得異常清晰。這當中也有如馬琴歌、王柔一般聽說過許孝祖那番話的,難免要和周圍的人竊竊私語。許嘉晴聽得不是很清楚,又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傳言,此時她想做的不是要爲自己爭什麼,而是一心想爲他們三房正名。
“二伯與我父親是同母所出,這在崑山根本不是秘密,你們究竟從哪兒聽來的這些謠言?”許嘉晴面紅耳赤地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