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一問完,唐淮毅和陸離都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陸離眼中還露出了重逢之後第一個揶揄的笑——好了,可算是有人能收拾她了!
謝凝也知道不好了,偏偏此時她還卡殼了一下,就因爲這一下,小石頭的眼神都黯淡了。謝凝見狀忙道:“小石頭,你聽朕說……”
“陛下。”小石頭竟敢打斷她的話了,“您何時發現我的身份的?”
陸離眼見情形當真要不好了,便伸手按住謝凝的手,暗示她不用着急,說道:“在客棧裡,秀兒無意中說的。”
小石頭髮現自己被耍了一回,心裡又氣又難過,對謝凝卻怎麼都不願意發火,只是委屈,但是對陸離可就不一樣了。他冷冷地說:“我和我九姐說話,你一個外人插什麼嘴?”
謝凝總會有危急萬分卻還能賺一把的心思,見狀便望着陸離,問道:“你是外人麼?”
陸離十分不想應她這一句話,但他更知道,在真心實意疼愛的人面前,謝凝到底也只是個心慈手軟的女子,必定會手足無措。沒辦法,他只能硬着頭皮說:“你覺得我不是外人,我當然不是外人。”
“嗯,很好。”謝凝瞬間心情大好,指着陸離道:“小石頭,這是朕的準皇后,算半個內人。”
陸離的臉色一僵,瓊葉與蘭橈都捂着嘴偷笑,唐淮毅都憋不住了,爲了長輩的面子在硬撐着。陸離只好裝作沒聽到也沒看到,對小石頭道:“那日在客棧裡,她不慎將手上的赤金龍首鐲給秀兒看到了,秀兒便說你背上本來有個龍形胎記,只是你母親臨死前在胎記附近紋了雲海。後來在杏林谷中,她藉着給你上藥的機會仔細看了胎記,才終於確認的。”
“那爲何……”小石頭問道。
“因爲當時朕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還不能與你相認。”謝凝溫柔道,“朕一直以爲時機未到,江南局勢複雜,恐怕與你相認後再生事端,平白牽累的。小十七,朕那日說是你的九姐,便是希望你明白,朕不是將你當做皇室血脈來珍惜,而是當做自己的親弟弟來疼愛。”
小石頭眼中一瞬間涌上了淚花,哽咽道:“九姐……”
“後來謝冼回來了,朕當然知道那是假的,只是他證據確鑿,朕這邊卻沒有他意圖不軌的任何證據,是以只能委屈你,縱容謝冼。好在謝冼夠蠢,不過幾日便跳出來了。”
她說着便皺了眉。
小石頭見狀便問道:“九姐,怎麼了?”
謝凝擡眼一笑,搖頭道:“沒怎麼,小石頭,朕知道你怪朕沒認你,反而讓謝冼你欺負你……”
“不,九姐,我方纔之事一時想不開罷了,現在我都明白了!”小石頭趕緊道,“您心中是時刻惦念着我的,否則的話,當日謝冼回來,您便不會叫我去大殿上看着。那日謝冼與我鬧起來,您看似不偏不倚,實際上卻讓一個百姓同當朝王爺比試,這本就是縱容。我……是我不懂事了,我沒有因爲這事怪你,九姐,您都是有苦衷的,我知道我年紀小,做事衝動,若是告知了我,這場戲必定不能逼真。”
他承認得這樣明白,謝凝心中反而愧疚起來了,她摸摸小石頭的頭髮,柔聲道:“你放心,到了如今,九姐自然會將你屬於你的一切都還給你,放心吧。你今日辛苦了,是九姐叫你擔心了,先睡一會兒吧。”
小石頭也確實是精神不濟,他武功未必最高,強鬥尋星伴月,靠的是青霜劍一招制敵,再多撐幾招都會敗落。強撐的後果便是他的身體吃不消,受了內傷。先前還靠一口委屈硬撐着,現在想通了,便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疼,被謝凝一鬨便忘了別的事,只想着疼,閉上了眼睛。
謝凝讓瓊葉將安神的香點起,垂眉沉思着,臉上的慈愛之色漸漸收了起來,換成了凝重。
回到行宮,小石頭還在馬車上睡着,謝凝不願驚醒他,便讓小宮女在旁邊守着,將毯子給他蓋好,自己下了車。方纔下車,青瓷便走了過來,謝凝擺了擺手,與唐淮毅、陸離一同回了寢宮,在水榭裡坐下了,謝凝才道:“都辦妥了?”
“回陛下,都已辦妥了。”青瓷道,“按照陛下您的吩咐,您一離開屬下便與翊衛將蜀州刺史與都尉給監視了,您一回來,屬下便將人扣下了,現人已經在太守府的牢裡,就等着人審問呢。”
謝凝點了點頭,擡頭看了欲言又止的青瓷一眼,忽然笑了:“怎麼?有什麼話想說的?難道是心疼葉睿圖,覺得他一個人忙活整個案子,快被累死了,想跟朕求個情?”
青瓷雪白的俏臉登時一紅,低頭道:“不!陛下,屬下只是……”
“噗……好了好了,朕不鬧你了。”謝凝揮手道,“去小竹院傳朕旨意。”
當日傍晚,三道聖旨從孤山上的行宮裡傳出,再次震驚了整個朝廷。
第一道,謝冼冒充皇室血脈,意圖弒君犯上,已經被真正的十七王爺拿下,審理之後,與其同黨凌遲處死。
第二,前任江南太守杜寒石收押滿一月,懲罰已畢,念其罪無大過,即刻起官復原職,主審謝冼假冒十七皇子意圖篡位一案。
第三,半月後江南道將舉行恩科,選拔官員,女帝親自主考。
等江南太守府大牢裡的官員看到穿着紅色官袍的杜寒石笑眯眯地走過時,被關着的官員們才猛地領悟到,原來女帝將杜寒石下獄,只是爲了將他從這件事裡摘出去,此後無論是下令還是抓人,都與杜寒石無關。至此,江南道對女帝最忠心的官員,也是江南道官員之首,在一場風波里安然度過,開始再度爲女帝效力。
而下完一切命令的女帝,此刻正在行宮臨湖的水榭裡,青瓷傳旨去了,謝凝便垂下眼眸,似乎無限心事的樣子。
陸離明知她不過是裝給唐淮毅看的,也忍不住問道:“你在煩心?”
“可不是麼。”謝凝皺眉道,“事情未免太順利了,謝冼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做事衝動、武功不濟也就罷了,怎麼指揮他的竟然也是兩個小少年?那黑白先生、言寸心呢?還有更後面的人,爲何不出現?朕看着可真是膽戰心驚,對方彷彿在測試朕究竟有多能耐一樣,出手都是小打小鬧。這感覺……可真像被鬼魂盯着,太不舒服了。”
“哈哈哈!”唐淮毅朗笑道:“陛下乃真龍天子,有龍氣護身,歷代真龍皆庇佑在側,怕什麼小鬼小妖?老頭子確實不如當年了,不能在沙場衝鋒,不至於連你的皇宮都守不好。”
“那是自然,有驃騎大將軍在,宵小退散,朕可什麼都不怕了。”謝凝哄着老人開心,“否則的話,朕怎麼敢又把師父請到行宮裡來呢?讓師父頤養天年豈不是更好?”
雖說他是謝凝的長輩,更是看着謝凝與陸離從冷漠變成恩愛的,對謝凝一片慈愛之心。但得到當朝女帝這樣誇讚,唐淮毅還是開心得嘴巴也合不攏,他摸摸鬍子,笑道:“你這樣誇我,看來老夫什麼都要答應你了。”
“師父,您說笑了,不過朕確實憂愁,若是朕將一切都掌握好了,自然什麼都不怕,只是……”謝凝嘆了口氣,“罷了,不提也罷。師父,您不曾回京,朕是不能爲您官復原職了,不過設宴爲師父洗塵是可以的。慎之不能喝酒,朕陪您大醉一場如何?”
“你這丫頭又拿我做筏子!”唐淮毅怎麼會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現在沒人敢管你了,你便要放肆,是吧?”
“是呀。”謝凝笑道,“師父,朕這是爲您接風呢!咱們喝個痛快豈不好麼?”
“好好好!”唐淮毅點頭,“師父今天就陪你喝個痛快!”
“那可是師父說的!”謝凝立刻讓人去準備酒宴,在臨風的水榭裡擺開,與唐淮毅喝了起來。
她雖然是女子,但自小聽着史書長大,與唐淮毅喝酒之時縱談古今沙場之事,即便因爲不曾真正上過戰場,見解侷限,但對於朝局的分析卻是極其到位的。唐淮毅聽着十分開心,不知不覺便喝多了,等發現時,謝凝的眼神都花了。
“陛下,您不能再喝了。”陸離按住她的杯子,勸道:“明日只怕還有許多事要等着陛下處理,您該早點歇息。”
謝凝也覺得頭重了,便放下杯子,笑道:“師父,朕的酒量還是不行,叫師父掃興了。”
“陛下,你已經非常好了。”唐淮毅眼中也有三分醉意,“咱們軍中管有能耐的女子叫巾幗英雄,陛下,以老頭子看來,你已經比許多英雄更好了。見解、膽識、氣魄,當得起天下之主這個位置!”
謝凝笑道:“師父,您這樣誇獎,朕實在……開心得很,朕送您回去。”
“不,陛下,慎之送我回去就行,陛下,你也不容易,唉……我娘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雖然已經是孩子的娘了,受了委屈還會同我鬧脾氣呢。九娘,你不容易。”
一番話說得謝凝眼圈泛紅,她強忍着,陸離忙把唐淮毅扶起來,道:“陛下,我送師父回去。”
謝凝點頭,陸離便將唐淮毅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剛走進去,唐淮毅便將他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