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憑白的救了個侯方域,葉紅杏家裡卻也多了五兩銀子。那侯方域在自己家鄉是個舉人,家底富殷,又知書達理、知恩圖報。所以雖然姥爺並沒有跟他要錢的打算,侯方域卻在離去的時候偷偷留下了五兩銀子。
銀子在古代其實也算是一種比較稀罕的東西。許多小說裡動不動就寫幾萬幾百萬兩銀子,殊不知銀子這種東西也屬於稀有金屬的一種,存於世上的其實並不如何多,就算是大清朝舉一國之力恐怕也籌備不了多少億兩,更不要提生產力更爲落後,國力更爲不及的別的朝代了。
國庫尚且如此,散落在民間的銀子的數量自必更少了,老百姓之間流通最多的其實還是由官方澆鑄的銅錢或是銀莊印發通用的銀票一類。
五兩銀子聽上去數量不多,但其實當時京城一戶八口的普通人家省吃儉用三個月所花費的錢大概就是一兩。侯方域這五兩銀子夠葉紅杏一家子一年不用愁了。
有了銀子,姥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去買了些過年急需的東西回來。連整個救人事件中的重要人物葉紅杏也得到了一大塊布料,由姥姥代爲收下並許諾在過年的時候爲小紅杏量體裁衣。
因爲家裡有了錢,一時間葉紅杏幾乎被洶涌而來的幸福給溺斃,好在她心理夠強大,美了兩天之後就開始了更爲重要的事情:掰着手指頭數離過年還有幾天。
在前一世,葉紅杏或許早已經對過年這一傳統的習俗有些不太重視了。倒也難怪,在快節奏的現代社會,過年其實已經沒有多大年味了,許多人只是急匆匆地來了又去,不顧身體的大吃大喝一頓,又或者是互換禮,大行賄賂之道……
總而言之,年已經被弄的不像個年了。
可是現在,葉紅杏卻是在古代,入鄉隨俗的她發現年這一最最傳統最最重要的節日氣氛再一次將她層層重重地包裹了起來。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今兒已經是臘月十六了。因爲葉紅杏救人,家裡得了銀子,所以姥姥姥爺手頭上也寬綽了許多,還沒正式進入過年的節奏,葉紅杏的小衣兜裡就已經裝上了好多糖塊。
而今天也正好是鄰村趕集的日子,一大早姥姥就嚷嚷着要小紅杏陪自己去趕集,因爲要過年的年貨還沒有辦齊。有了錢的姥姥不再像平時那樣“細”,葉紅杏自然是欣喜不已。
屁顛顛着急忙活地吃完了早飯,也顧不上跟姥爺告別,葉紅杏就拉着姥姥一路連走帶跑地往鄰村趕。
今天要去的村子是姥姥的孃家村子,名叫石人溝,雖然是“石人”,村子裡的人卻多數姓高,姥姥嘛,自然也姓高。
從吳家山出發,往北走上一兩裡的路就是石人溝了。雖然也是個被小山土嶺包圍着的小村子,村西還有一條名爲“石人溝”的深壑,石人溝的人口卻只比吳家山和葉家村這兩個大村子少一點。當然,姥姥今天帶小紅杏回孃家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爲了買年貨,而是爲了串親戚。
在晉冀這片古老的地區流行着一條習俗,在過年之前回孃家看看。不過葉紅杏一直都覺得在過年之前回家看看孃家的親朋好友是每一個出嫁的女人心裡都記掛着的事情,這無關年紀,更不存在地域之爭。
姥姥畢竟年紀大了,走不了多遠就要停下來歇歇,於是葉紅杏就有幸聽到了原汁原味的《回孃家》: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
不得不說,姥姥的年紀到底是老了,唱出來的歌並不如何動聽,但葉紅杏還是聽得如癡如醉。姥姥的聲音裡帶着一種親情,而看着自己的眼光中則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葉紅杏聽的很過癮,也很激動,她甚至還在心裡暗暗地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嫁了人,是不是也能像姥姥這樣每年回孃家好幾次。
姥姥歇了一會,拉着小紅杏的手繼續往前走。這裡是太行山下,路一般都是忽高忽低的山路。說是路,其實也只是一些被人踩出來的小徑罷了。因爲是早上,路上的泥都還凍着,所以走起來一點都不費勁。
葉紅杏小手拽着姥姥的大手,踩着腳下硬硬的凍泥,童心裡充滿了安寧喜樂。前面的路似乎還很遙遠,但似乎只要牽着姥姥的手,有姥姥作爲倚仗,那麼路就算是再遠再長,她也不怕。
走着走着,葉紅杏低下小腦袋,伸出左手往前衣兜裡摸了一塊糖放進嘴裡,另一塊糖遞給了姥姥,姥姥笑着搖搖頭,又把糖塞回了她的小兜裡。
她總是把好東西留給小紅杏,自己卻又推說吃多了糖牙會疼。姥姥的牙可不多了,葉紅杏甚至還在琢磨着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會補牙的牙醫,姥姥的牙可剩的沒幾顆了。
因爲要回孃家,姥姥心情極好,在爬過一個小坡,隱約可見石人溝的影子後,姥姥似乎想到了什麼,就輕輕地念叨了起來:“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過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
“姥姥,臘八得過多少天才二十三啊?”葉紅杏擡起凍的通紅的小臉,奶聲奶氣地問。
“這個啊,你用手指頭數數?”姥姥昂着頭大笑,東方升起的旭日將她滿是皺紋的臉染的紅彤彤的,看上去充滿了朝氣。
多麼希望姥姥能永遠都這樣充滿朝氣啊!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日子裡,葉紅杏每當想起這時候的姥姥,心裡總是充滿了無盡的懷念和感傷。
歲月總是催人老,沒有誰能逃得過。人老了,也就帶走了許多美好的記憶,同時給活着的人的懷念裡增添許多的彩色和故事。
“我不會數數。”葉紅杏把小腦袋搖的跟鳥兒飛走後留下的樹枝似的,逗的姥姥一個勁的大笑,白白的呵氣從姥姥嘴裡噴出來,變幻出各種形狀。
“姥姥都忘了你才一週歲多一點,姥姥以前也沒教過你。”姥姥趕緊歉意地說,跟着就又得意地笑了,眼睛那裡滿是彎彎的月牙:“小杏兒想不想學?”
“想!”葉紅杏沒有忘記低調,她還記得姥姥給她講的那個鎮上地主家的傻兒子忽然變聰明的故事,後來聽姥姥說,那個囂張的穿越人士在秋天就被砍了頭,地主全家都哭的死去活來的。
嘖,想想就嚇人!所以葉紅杏決定一輩子都低調,起碼在擁有自保手段之前絕對不會隨便張揚的。
縱觀整個人類歷史,太過張揚的人貌似都沒什麼好下場。葉紅杏在心底暗暗地想。
“那姥姥就教給你,一、二、三……十,十一……”一路上,姥姥就翻來覆去的跟葉紅杏數着數字。葉紅杏也耐着性子跟着學,姥姥數一個,她就跟着學一個。
快走進村子的時候,姥姥忽然蹲下身子來,捉過葉紅杏的小手:“你會數數了?那你看看你的手,一根手指有三節,一隻手上一共有多少節呢?”姥姥還記得讓小紅杏數數的事。
“姥姥這個只有兩節。”葉紅杏舉着大拇指說。
姥姥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呀,小杏兒真聰明,一下就看出這大拇哥上少了一節。那你快數數,兩隻手一共有多少節呢?”
葉紅杏左瞧右看,她現在扮演的是一個剛剛一週歲多一點的小孩子,不能太過逆天,所以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姥姥呵呵大笑,也不再提數數的事,拉着小紅杏走街轉巷,不大會工夫就來到了一處破舊的院子,姥姥說這是她大兄弟的家,也是她以前的家。
古代的習俗,長輩去世後所留下的祖屋一般都由長子繼承,所以這裡住着的自然就是姥姥的大兄弟了。
“進門要叫人,我讓你叫什麼你就叫什麼,知道嗎?要有禮貌。”姥姥拉着葉紅杏站到了門口。這是一個柵欄門,一排排的竹片被釘子釘在一個木頭框架上,姥姥伸手將掛在右邊的門鎖鏈取下,探頭往院子裡看了一眼。
這時院子裡的狗吠聲也響了起來,汪汪地吵的人耳朵轟轟地響。不過葉紅杏是能聽懂犬語的,在她聽來,院子裡那條不住往外撲的大黃狗明顯在說:“什麼人!不要進來!否則咬你!”
喲,好凶啊!葉紅杏小嘴一撅,也衝裡面“汪”地叫了一聲,只一聲,院子裡的狗叫聲立刻就消失不見了,那隻個頭比小紅杏還要高出一截的大黃狗估計是正納着悶呢,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人能跟自己說話?叫自己不要亂叫了?
因爲納悶,所以大黃狗一時間沒有繼續叫了,只是站在它的小破窩的門口處,瞅着大門口的方向發懵。
姥姥朝院子裡張望了一下,見屋裡始終沒人出來,便自言自語道:“怎麼回事?書旺家裡的沒在家?”
“姥姥,家裡有人嗎?”葉紅杏踮起腳尖,也學姥姥的樣往院子裡看,結果只看到姥姥個屁股,她還是太矮了。
她原本還想問問那隻大黃狗來着,可又怕自己懂犬語這事把它給嚇到了,只好作罷。
“不知道,咱們問問鄰家。”姥姥轉身到鄰居家問去了。說是鄰居,其實姥姥跟人家是從小玩到大的,所以不一會姥姥就被人笑容滿面的迎了出來,口中還說着關於書旺舅姥爺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