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咱們該回家去了，這天都晌午了。”葉紅杏被二奶奶誇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躲到爺爺身邊，拽着爺爺的胳膊晃啊晃的，盡顯小女孩的嬌憨之態。
“還早呢！要不在這邊吃飯得了，今天給你們爺倆和麪擀麪條。”二奶奶笑呵呵地拽着爺爺和葉紅杏往院子裡走。
“不了，家裡做着飯呢！”爺爺略微有些尷尬，二奶奶雖說是他的嫂子，可畢竟是兩家人，況且又是本村，再走上幾步路就回了自己家了，沒有必要非在別人家吃飯的。
“二奶奶，我家也做的是麪條，不如二奶奶來我們家吃好不好？”葉紅杏眼珠轉了轉，笑嘻嘻地說。
“是啊，我們家做的也是麪條，就不在你家吃了，杏兒，咱們回去。”爺爺聽出了葉紅杏話裡的意思，在心裡直誇這孩子聰明。
“哎，你們也吃麪條了？”二奶奶一愣，手裡拽着爺爺的力道也就小了些。
“是啊，也是麪條，對爺爺？”葉紅杏笑呵呵的向爺爺求證。爺爺還能說什麼呢？自然是順着葉紅杏給他架好的竿往下爬了。
“那嫂子我們就回去了啊，以後有機會再念。”當地“聊天”這個詞的土說法叫做“念”，其實就是聊天，談話的意思。
“哎，好！”二奶奶顯得很高興，轉身臨進院子的時候還在大聲笑着誇葉紅杏出落的水水靈靈的。
“爺爺，咱們回家，我二孃剛纔跟我娘吵架來着。”葉紅杏小嘴一撅，先向爺爺告了狀。
“哦？怎麼回事？”爺爺看葉紅杏裝生氣的樣子，心裡不由一樂。大媳婦和二媳婦雖說都是兒子的媳婦，本應該是一家人，可二妻共事一夫的事自古以來就很少有圓滿和諧的，老爺子心裡自然早就有這個譜了，聽葉紅杏這麼一說，心裡也就沒有太過吃驚。
當下葉紅杏就把上午發生的事詳細的說了一遍，她也不撒謊，也不誇大其辭，只是將黃氏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
“你二孃就是這麼個脾氣，得了，以後我會跟你爹提提的，兩個媳婦吵架，我這做公公的可不能拉偏手，再說你昨天也確實做錯了事。對了，招娣還燒不？”
“還燒着呢。”葉紅杏難過的低下了頭，想起葉招娣那張燒了一整天的通紅小臉，葉紅杏就直恨自己昨天爲什麼會蠢到在當院給孩子洗澡，恨着恨着，她就想掉眼淚。
“呃，像你妹子那麼小的小孩子是很少生病的，可就算病起來，頂多發一晚上的燒也就退了，她這……”爺爺後面的話沒說，可葉紅杏也聽出了他的擔憂，他是擔心招娣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病，洗澡被風吹着涼發燒什麼的只是個發病的引子。
“爺爺，咱們要不要再請大夫過來看看？我那還有些銀子。”葉紅杏提議。
“你的銀子還是收着，咱們葉家又不是沒看給孩子看病。”爺爺趕緊伸手製止了葉紅杏掏腰包的想法，他家裡還有他，還有兒子和媳婦，用孫女的私房錢請大夫算怎麼回事？杏兒是能幹，可從禮數上她卻是不必掏這個錢。
“要是不夠了，爺爺你可要和我說啊。”葉紅杏笑了，爺爺的話她聽着很是舒服，既然能爲自己省下銀子，她也就懶得爭了，反正她的銀子也算是葉家的銀子，總歸是要花在葉家自家人身上的。
爺孫兩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來到了自家家門口。
還沒推開柵欄門，兩人就聽見屋裡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就怪你家杏兒，要不是她那個沒教養的死妮子，我家根旺會拉稀？你家小丫頭會發燒到現在？”黃氏那尖銳的嗓子毫不費力地就傳到了大門口。
“杏兒她還是個孩子，她才四歲，會看什麼孩子啊！你們都有事做，就把兩個孩子給杏兒那麼小的孩子照看着，既然知道杏兒才那麼小，就算出了事也怪不到杏兒頭上呀！她那麼小！”吳桂芬的聲音明顯就弱了許多，可葉紅杏聽在耳中卻是極爲順耳。她在心裡不住點頭，桂芬孃的教養就是好，就算是吵架也要講出道理來，哪像黃小玲呀，不管怎麼回事，先把罪過推到別人身上，然後破口大罵。
爺爺推門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他飛快地扭頭瞅了葉紅杏一眼，見她依舊臉色平靜，老爺子就嘆了口氣，故意將柵欄門弄出了很大的聲響，然後還有一聲極響的咳嗽聲。
這咳嗽聲很靈，屋子裡的爭吵聲立刻就消停了下來，黃氏抱着葉根旺一挑簾子氣咻咻地到了院子裡，吳桂芬也端着個盆子走了出來，坐在板凳上使勁地搓啊搓。
“英兒？”爺爺進了院子，連瞅都不瞅自己這兩上兒媳婦，反而是先叫了葉紅英一聲。
“哎，爺爺你回來啦？”葉紅英答應着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葉紅杏這時才注意到廚房裡還冒着煙。
“英，你替你娘洗衣裳，杏兒，你去把根旺抱過來，讓你娘和二孃都去做飯炒菜。”老爺子極硬氣地把幾個人的活都給派發了。
“哦。”杏兒不明白爺爺爲什麼這麼安排，但還是很順從地走過去接過了怔愣在原地的黃小玲懷裡抱着的孩子。吳桂芬則是慢慢站了起來，有些不明白地瞅着老爺子。
“還愣着幹啥？飯還沒做熟吶！”老爺子又咳嗽了一聲，轉身進了北屋。
葉紅杏也趕緊抱着葉根旺跟了進去，她剛纔出去找爺爺這段時間可是沒瞅見小招娣，心裡掛念着，也隨着爺爺來到了東屋。
葉招娣仍然睡着，小臉依舊通紅，呼吸急促，爺爺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嘆了口氣，坐在了炕沿上，瞅着小孫女發呆。
“爺爺，她有可能是什麼病？”葉紅杏一邊輕搖着睡熟了的葉根旺，一邊輕聲問。
“不知道。”爺爺搖頭。
“爺爺，你抱着弟弟。”葉紅杏把葉根旺遞了過去，然後開始動手掀葉招娣的衣裳。
她剛掀起來瞅了一眼，爺孫倆就全都愣住了。
只見招娣的小肚子上已經起了一顆一顆的小紅點，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好不糝人。
“這是要出疹子啊！”爺爺忽然大叫了一聲，然後院子裡就傳來了噹的一聲大響，跟着葉紅英飛快地跑了進來。
“英子，你去請你孤拐奶奶過來。”爺爺吩咐。
葉紅英轉身又往外跑。
“爺爺，疹子是什麼？妹妹出疹子很厲害嗎？”葉紅杏還不知道什麼是疹子。
老爺子沉吟不語。
“怎麼了？英子呢？”桂芬也從廚房裡跑了出來。剛纔她聽見了聲響，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呢。
“孩子是要出疹子了，你去找點麩子皮來。杏兒，你去告訴你二孃，讓她自個兒做飯。”爺爺說着，把睡着了的葉根旺小心放在了炕上，伸手拉過一條薄被給孩子蓋上了。
葉紅杏就到廚房裡去傳話，還沒走到廚房就聽見黃小玲一個人站在廚房裡嘟囔，那些話都是不怎麼中聽的，葉紅杏就學着爺爺的樣子，大聲地咳嗽了一聲。
黃小玲擡頭看了一眼，冷冷道：“死丫頭，你也學你爺爺嚇唬人！”
“二孃，爺爺讓我告訴你，今天的午飯由你做。好了，我也得去看着根旺了，這小傢伙真不老實。”葉紅杏一溜煙地就跑遠了。
她纔不想再繼續呆在廚房裡聽黃氏在那裡冷嘲熱諷呢！
葉紅杏回到東屋的時候，爺爺已經把葉招娣身上蓋着的小薄被子給去掉了，甚至還把她的小衣裳給掀了起來，細細地瞅着小傢伙身上那些小紅疙瘩，又長又濃密的眉毛皺得幾乎快成一個疙瘩了，看上去很是可愛，葉紅杏不由自主的就笑了起來。
剛笑了一下，葉紅杏就覺得自己現在笑很不合時宜，可沒想到爺爺聽見她笑，扭頭看了她一眼，也嘿嘿地笑了起來。
“爺爺，娣兒的疹子嚴重不嚴重？”葉紅杏看見爺爺也在笑，不知道爲什麼，懸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來，爺爺既然還能笑得起來，那麼小妹子的病應該不會太嚴重纔對。
“沒事，疹子都出出來了，過一會這燒也就能退了。”
“那娘拿麩子幹什麼？”葉紅杏不明白。
“拿麩子搓搓，好的快。”爺爺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村裡的孩子在生疹子的時候總是這麼幹的，他也就按照約定俗成的來了。
不大會工夫，葉紅英把孤拐奶奶給扯了來，孤拐奶奶就住在離葉家不遠的地方，其實也算是葉家的本家，葉紅杏這幾天經常看見這位老太太站在當街的地方和別人閒扯聊天，這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老伴去世的早，家裡兩個兒子都很孝順，院子裡收拾的很乾淨，還餵了兩隻羊，葉紅杏經常看見街上有別的孩子折了樹枝、割了草什麼的送給孤拐奶奶家的羊吃。
“他叔，什麼事這麼急着喊我過來？我碗裡的飯都還沒喝完吶！”孤拐奶奶很不滿意，因爲剛纔葉紅英拉着她的手趕得太急了，她的臉上也因此多了一抹特殊的紅暈，配上她那頭銀白色的頭上，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爺爺擡頭看了孤拐奶奶一眼，忽然就是一呆。“狗娃子，這麼着急喊我過來幹啥？”孤拐奶奶開玩笑似的在爺爺肩膀上拍了一記，她和爺爺打小就認識，這麼開玩笑似的打招呼方式也是延續了好幾十年了。
“嘿嘿。”爺爺忽然有些羞澀地笑了一下。
是的，就是羞澀，葉紅杏看得很清楚明白。看得出來，爺爺很喜歡這個孤拐奶奶啊，葉紅杏在心裡暗暗想。可喜歡是一回事，敢不敢表達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這個時代裡，男的沒了妻子可以續絃，可女人若是沒了丈夫再想改嫁的話，就需要一定的勇氣了，尤其孤拐奶奶這樣還有兩個兒子守在身旁的。
葉紅杏胡思亂想了一通，這邊孤拐奶奶已經和爺爺拉扯了幾句，話題也轉到了葉招娣得的病上面。
“是要出疹子了。”爺爺低聲說。
“這麼小就出疹子？”孤拐奶奶低低地驚叫了一聲，跟着扭頭問：“找麩子去了沒？”
“找去了，桂芬去的，一會就回來了。”
“疹子都出來了，呆會拿麩子搓搓就行了。對了，你家招娣是不是發了一天的燒？你們有沒有拿冷水給她擦臉擦腦門子？可別像村東的傻二丫那樣燒壞了腦子。”孤拐***消息還挺靈通的，知道招娣是燒了一天一晚上。
“擦過了，還買了冬瓜給她貼額頭。”葉紅杏趕緊答話。
“就是你給你妹子洗澡洗的？你二孃爲這事還差點罵大街來着。”孤拐奶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壓的很低，顯然是怕被黃小玲聽見。
“她根旺又沒事。”葉紅杏纔不怕她呢！就算是她把根旺也給洗出毛病來又能如何？怕着涼還不給洗澡了？就那麼髒着？招娣拉了一身的屎，根旺身上可也沾着呢！
她話音剛落，爺爺那邊卻把臉給拉了下來：“杏兒，以後不許你再拿根旺胡鬧！”
葉紅杏一怔，爺爺這是怎麼回事？剛纔還跟她有說有笑來着，怎麼轉眼就翻臉了？
“死狗娃子，你怎麼兇杏兒啊？她就算不是帶把兒的孫子，可也還是你們葉家的骨肉啊！”孤拐奶奶跟二奶奶一樣，一輩子都只生兒子了，因爲沒有閨女，所以看見誰家有可愛又漂亮乖巧的小女孩了，立刻就會眉開眼笑地跑上前去逗弄一翻，還不許別人說人家女娃子的不好。現在看見爺爺兇葉紅杏了，孤拐奶奶立刻就不幹了。
“招娣就是杏兒這妮子硬給洗澡給洗病的。”爺爺哼了一聲，蠻不高興地反駁。
“得了你，這我都聽說了，昨天娣兒拉了一身的屎，人家杏兒好心給她洗澡，還是用的院子裡大甕裡的溫和水，結果這娃娃身子太弱，就出了疹子。對了，我聽說出疹子可不管你得不得病什麼的，反正該出的時候就是要出，誰也說不清個所以然來。”孤拐奶奶說。
“爹，麩子拿來了。”正說着話，桂芬回來了，將麩子放在了坐櫃上，轉身就過來看招娣。
“這是要出疹子了，出不來就憋的發燒。”孤拐奶奶解釋着葉招娣發燒的原因，順便感慨：“出疹子可是大事，最近可別讓你閨女吹着風了，每天拿麩子皮給她洗澡，多洗幾回就好了，還不落疤。唉，聽說有人出不來疹子，硬生生憋死了。”
“嬸子，多虧了你來，要不我們誰知道這些啊。”桂芬娘就拉着孤拐奶奶坐在炕頭上聊天。
“爹，飯做好了。”黃小玲在外屋不冷不熱不情不願的喊了一句，平日裡她自恃生了根旺這個葉家獨苗，母憑子貴，家裡大大小小的家務很少經手，洗衣做飯這些粗活都由葉紅英這個大孩子給包了，就算是葉紅英做不好的，也有桂芬這個“生育過好幾個孩子”的大房或指點着，或親自出手。而今天老爺子居然讓她做飯，這讓黃氏覺得心裡很委屈。
“知道了，先盛上晾着，等二娃子回來了就吃。”爺爺隨口吩咐。
這晾飯的活兒，自然又是由黃氏來做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飯盛好，又把菜拿碗扣住，轉身來東屋抱根旺。
“睡着呢，別動他了。”爺爺慈愛地輕撫着根旺的頭，這是他的親孫子，他唯一的大孫子。爲了生這麼個孫子，他硬是逼着兒子娶了黃小玲這個刁蠻的丫頭，硬是讓吳桂芬生生受了許多委屈。
可……桂芬就算是受委屈又能怎樣？他有屬於他的孫子了！他老葉家有香火可以傳續下去了。
這樣想着，老爺子又呵呵地笑了起來，笑的莫名其妙，笑的誰也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老爺子這是突然間發的哪門子瘋。
葉根直到太陽都偏右邊老大一截了纔回了家，飯已經晾的差不多了，一家人就熱熱鬧鬧地開始吃飯。聽說自己閨女是要出疹子並且已經很順利地出了，葉根很是高興，特地從屋後拿來了一罈子自家釀的糧食酒和老爺子兩人喝了起來。
兩個男人邊喝邊聊着家裡地裡的活計，因爲玉米剛種下沒多久，地裡的野草什麼的還沒長太高，前幾天又剛剛下過雨，所以地裡基本上沒什麼活。
聊到莊稼，又聊到了收成，葉根就在那裡感慨自己在地主家裡受氣，感慨自己手裡沒錢，感慨地主家裡太摳門，說着說着，葉根就把目光投向了葉紅杏：“要是杏兒也能給咱們家開個賺錢的作坊什麼的，那該有多好啊。”
“爹也想開廠子賺錢？”葉紅杏心中一動，她到葉家村有幾天了，正閒的無聊，吳家山那邊的作坊已經步入了正軌，不需要她太過操心，私塾裡的課程目前也不太緊要，家裡的瑣碎事她已經頭疼極了，正想着找點什麼新鮮點子弄點銀子花呢，沒想到葉根這邊倒先開了口。“當然想了，不瞞你說，咱們家現在窮的手裡一個銅子兒都沒有！”葉根忽然伸手一抹臉，一臉的痛苦。他是男人，是一家的頂樑柱，每天沒白日沒黑介的給地主家裡扛活，可賺來的錢卻還養不活這一大家子，他心裡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