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眼疾手快的抹了那個元兵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臉上的血污被汗水衝出一道道痕跡。張士誠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元兵,心中明白剛纔發生了什麼。他咧開嘴,斷斷續續的說:“二弟……你……身手……還是……這麼好……”
朱元璋同樣喘着粗氣說:“大哥……你倒是……老了……”
“誰說我老了!”張士誠一聲怒吼,與朱元璋同時出擊,衝向剛剛爬上城頭的元軍。
殘陽泣血,彤霞漫天。
朱元璋與張士誠背靠着背,屹立在城頭,看着元軍逐漸撤退的影子,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活下來了。
夜幕降臨,城頭鏖戰一天得以存活的士兵躺在屍體中間,骯髒的胸脯劇烈起伏,是他們與屍體唯一的區別。
城裡的婦孺流着眼淚,拖着木桶走上城頭,給倖存的士兵送飯。她們知道,自家的男人很有可能已經戰死沙場。而剩下的士兵,就是保護她們的最後力量。
張士誠胡亂塞了兩個饅頭,顧不上休息,便跟着彭瑩玉一起,四處巡查城防狀況。
高郵守軍傷亡很大,有些地方的城門守備隊,甚至只剩下隊長一個人。
朱元璋的人原本是留作預備隊,隨時突擊各個敵軍脆弱的地方,現在也被分派到各個守備點,接替陣亡的守軍,準備迎接下一輪元軍的進攻。
走到南門,戰況最激烈的地帶,張士誠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拖着一根木頭,吃力的朝上走,那身影身上的頭盔和鎧甲明顯大了幾個號,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
張士誠大步走過去,一把扛起那根木頭,仔細瞧了瞧回過頭來的那個身影,果不其然,稚氣未脫的臉上,掛着兩行清淚。
“你叫什麼?多大了?”張士誠問。
孩子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行了一個不標準的軍禮:“報告元帥,我叫孫阿牛,是南門守備隊隊長孫浮的兒子!”
張士誠皺了皺眉頭:“我不是規定,軍隊裡,父子只允許一人上戰場嗎?”
孫阿牛搖了搖頭:“元帥。我已經沒有父親了。撿起父親的刀,替他守衛城池,這是我母親的願望。”
張士誠眼底一陣酸脹,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你的父親爲了這座城池而死,你不怨恨這裡嗎?”
孩子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堅定:“不怨恨。這裡是我的家。也是江浙漢人最後的家。父親爲了保護這裡而死,是個英雄!”
張士誠心中一凜,點點頭,目光堅定的說:“你說的沒錯。你父親是個英雄。而這裡,也是江浙漢人最後的家。軍人就應當服從命令。現在我以元帥的名義命令你:脫下軍裝!回家照顧你的母親!”
孩子眼眶裡噙滿淚水:“元帥,求求您,不要趕我走。”
張士誠伸手拿出令牌放在孩子手裡說:“我不是要趕你走,而是要你去做你應該做的事。這是我的令牌,你拿給母親看,她自然就明白我的初衷了!”
看着孩子一步一回首的背影,張士誠微微嘆了口氣:不能讓英雄絕後。
議事堂裡,汗味、血腥味摻雜在一起,濃郁的有些辣眼睛。
可是大廳裡的所有人都像同時得了鼻炎一樣,對這股濃郁的味道沒有絲毫反應。滿身血污和泥水的他們東倒西歪的坐在議事堂裡,強撐着精神,等着元帥下一步的命令。
張士誠巡視一圈回來後,大步踏入議事堂,看着滿地疲憊不堪的官兵,皺了皺眉頭。
“師傅和朱元璋呢?”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彭瑩玉和朱元璋到哪裡去了。
張士誠皺起眉頭,讓人去問了徐達與湯和等人,都不知道朱元璋的下落,只是說朱元璋命令他們接手城防,之後他人去了哪裡,就不得而知了。
張士誠心急如焚,在這個緊要關頭,城外到處都是元兵,他跟師傅兩個人不見了蹤影,萬一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可如何跟馬春花交代啊?
城外,元軍已經吃完晚飯,完成集結,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半個夜空,士兵們望着眼前的高郵城,信心滿滿,城裡的漢人守軍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只需要一次衝鋒,就能將他們全部消滅。
衝鋒的號角響起,元軍再一次朝高郵城進發。
城頭的守軍聽到號角聲,將手中半塊麪餅揣在懷裡,扶着長槍勉強站起,通紅的眼睛裡,再一次迸發出凜然的殺氣。
“殺!”漫天的吼聲響起,元軍的氣焰如同天邊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湯和等人抄起武器,屹立在城頭最顯眼的位置,成爲所有人心中不倒的豐碑。
元軍的距離越來越近,城頭的守軍幾乎能夠看到元軍那毛茸茸的胳膊與粗壯的大腿。
這些年輕的高郵士兵默默在心底跟自己年邁的父母和年輕的戀人最後一次告別,只等着元軍衝上城頭,就與高郵城一起隕落。
“衝啊!”元軍的先鋒已經登上了屍體堆成的斜坡。
城頭守軍劍拔弩張,雙方血戰一觸即發。
元軍後方,突然響起撤軍的號角聲,這讓所有人都大惑不解。
撤軍?
爲什麼?
眼看着就要攻下城頭了,怎麼突然撤軍?
張士誠站在城頭,看着慢慢撤退的元軍,眉毛擰成兩個疙瘩。
元軍帥帳中,各個騎兵師團的將軍們怒氣衝衝的闖入,大聲質問到:“誰下令撤軍的?爲什麼要撤軍?這是……怎麼回事?”
帥帳中,脫脫身上纏着好幾圈繃帶,王保保手上也受了傷,坐在丞相身邊,神色嚴峻。
親衛隊全體隊員的屍體在帥帳前整齊的碼成一排,全員無一生還,他們身上的傷口雖然位置不一,但是處處都是死穴,全是一刀斃命。
將軍們深吸一口氣,都不再說話,只是望着王保保,等他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王保保輕咳兩聲,內息明顯不穩:“沒想到,漢人中還有如此好身手的人。更沒想到,這樣厲害的人,竟然還有兩個。好在我及時趕到,重傷其中一個。否則,今天丞相恐怕就要死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