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張念進屋,趙漠怔了一下,裘太師不知道她是誰,又見耶律瀚帶着她,也就沒太在意。
“軒王爺,我的條件你可接受?”裘太師慢吞吞地捋自己拖到胸口的鬍子,眼中盡是鄙夷。
趙漠冷笑,涼薄的嘴角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雖是處在弱勢,氣場卻絲毫不輸高高在上的裘太師,“本王不才卻也知道‘土地乃國之根本’這句話,大興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輩披荊斬棘用汗水建立的,本王只是個小小的王爺,從小生長在這片土地,對先人的努力感恩戴德,實在無權也無顏面和膽量做出割讓土地這種敗家之舉。”
割讓土地?張念第一反應是中國近代簽訂的各種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心中的怒火騰地升起,大興國還沒墮落到割讓土地以求苟活的地步吧?
“王爺這是何必呢。”裘太師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橫北山脈不過是一片荒原,據說已多年無人在其中生存,王爺您何必耿耿於懷?況且這山脈原本屬於哪國並沒有定論,大興國擅自據其爲己有這麼久,也該讓一讓了吧?眼前漢水城已快成一座死城,用一片荒山換一城人的性命,這賬怎麼算也是王爺賺了呀。”
“太師沒做過生意吧?這也能叫賺了?”張念憋不住插嘴反駁:“橫北山脈西連渙縣,東抵漢水,貫穿大興國東西,是抵禦羅伊國侵犯的天然屏障。此山脈是大興國的城牆,若是歸於他國,大興國豈不如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得一城而失一國,太師明明就是賺大發了!”
“你是何人?這裡也輪得到你說話!”裘太師怒斥。
“她是本王的屬下。”趙漠沉着一張臉,並不看張念,繼續義正言辭道:“漢水城的百姓性命自然重要,但大興國的整體安危更加重要。”
“這麼說王爺是不肯答應咯?”
“本王是大興國的子民,就算丟了性命也不能做出這種愚蠢之極的事情。”
“好一個軒王爺!”裘太師哈哈大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今日本太師就成全你,讓你就此再也回不去你的大興國!”
守在四周的士兵立即拔劍相向,趙漠沉靜如初,對身邊的危險不屑一顧。
“漠。”張念心知不妙,想要跑到他身邊,胳膊卻被人緊緊拽住。
“師父,我有話說。”耶律瀚一邊抓着張念一邊喝止住準備動手的士兵。
“你有什麼話說?”裘太師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徒兒。
“我有話對軒王爺說。”耶律瀚恭恭敬敬地朝裘太師行了一禮,“師父曾說只要徒兒幫助師父完成上一件事就答應徒兒一個請求,現在徒兒就請求師父將軒王爺交給徒兒處理。”
“你……”裘太師又是氣得鬍子直豎,耶律瀚雖是他的徒兒卻一點都沒有他的心狠手辣,心腸軟經常壞他好事不說,還越來越會跟他作對,今天他好不容易將大興國的高危人物單獨引到這裡,難道他又準備壞事?
“師父,皇上堂兄前幾日又納了些妃嬪,只是皇后的位置還空着,公主殿下已經向我哭訴過幾次,說堂兄他心猿意馬,幾個月都不去她的寢宮……”
“好了,我許你便是!”裘太師無奈答應,兩顆眼珠子瞪耶律瀚瞪得快要掉出來。這公主便是東海國的公主,裘太師爲與羅伊國謀得合作
,將其嫁於耶律文翔,只是耶律文翔好色昏庸,不管朝政不說對這位和親的公主置若罔聞,裘太師雖是耶律瀚的師父,在羅伊國卻是個不見光的人物,以前還能通過操控耶律瀚讓耶律文翔聽話,現在耶律瀚越來越有主見,竟然開始利用他爲他做的事反擊他!
“多謝師父。”耶律瀚依舊恭恭敬敬,轉身面朝趙漠,臉上還是溫和的笑容。
趙漠心中一凜,他只道耶律瀚是裘太師的工具,對他的戒備均來自他身後的師父,剛剛見他與裘太師一番不卑不亢的反擊,頓覺眼前之人不容小覷,羅伊國的命運或許會在他手上有所轉變……
“軒王爺,你爲了百姓的安危孤身犯險,又爲了國家安危不顧性命,這種爲國爲民的精神着實讓人欽佩。”耶律瀚吐字清晰,語速適中,面帶微笑,雖是極假的奉承之詞,聽上去卻也沒那麼刺耳。
趙漠不做迴應,靜靜等他的下文。
耶律瀚繼續道:“我身爲羅伊國永定王,看到無辜的百姓受病痛折磨,妻離子散,餓死街頭,心中之痛不亞於王爺您。我無意加害於無辜的百姓,軒王爺要解藥,我即刻派人送去,還有糧食,我也可以派人一日內送達。只是事到如今,東海國與大興國的樑子已經結下,王爺回去後勢必要做出討伐之舉以定民心。我不願貴國百姓再受傷害,自不願東海國百姓受戰爭之災,所以想向王爺要一個人,一個可以讓王爺即刻救治全城百姓而又能避免戰亂的人。”
“瀚兒,你可知放虎歸山後患無窮!”裘太師對這個徒兒失望到極致。
“徒兒自有分寸。”耶律瀚輕笑,他剛剛那番話雖然違背了裘太師的意願,卻大義凜然兩全其美,一個人便可換兩方安寧,何樂而不爲?大廳中的士兵也是有家有親人的,如果真如耶律瀚所說,他們自然願意幫他。
趙漠沉靜的臉上卻泛起一絲漣漪,耶律瀚要的人他已猜到……
“張姑娘,你可願用自己成全軒王爺?”耶律瀚走到張念身邊,笑容越發燦爛。
張念看着他,第一次發現他深邃的眼睛與趙漠同出一轍,他說他要證明給她看她在趙漠心中的地位,他做到了,用的卻是他師父處心積慮換來的一次奪取天下的機會,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竟然爲了證明一件若有似無的事情做如此大的放棄!
大廳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等趙漠的答案。
“我願意。”等來的不是趙漠的答案,而是張唸的,“我願意留下換一城人的性命。”其實趙漠在猶豫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的答案,與其讓他說出口,還不如替他說出。
“軒王爺,張姑娘已經答應留下,您的意思呢?”耶律瀚收起笑容,“只要你一句話,解藥和糧食我現在就給你送到城裡去!”
“糊塗!”裘太師無法忍受耶律瀚的胡作非爲,拂袖而去。
趙漠緊緊攥着拳頭,關節因爲用力過大而咯咯作響,眼光落在張念身上,耳邊響起阿狄那句“你娘是倩兒害死的”這句話,眼前的人是他的摯愛,是他願意用一生守護的人,可是她也是害死她孃的兇手的女兒,她甚至擁有與她娘一樣的容貌。他和她中間隔着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永遠都不可能跟殺母仇人的女兒在一起。“我……尊重她的選擇。”他輕輕吐出幾個字,留她在耶律瀚身
邊,或許會比和他在一起更快樂。
“謝王爺。”張念緩緩跪下,擲地有聲的三個字如針刺一般扎進他的心中。
“王爺果然待民如子,我替大興國的百姓有你這樣一位皇子感到高興。”
聽着耶律瀚極具諷刺的話,趙漠指甲深深嵌進肉中。
看着趙漠離開的背影,張念只覺天地變色,萬物皆枯,耳朵裡有如無數只蜜蜂哄叫,眼前更似無盡的惡浪翻滾,一陣天旋地轉,嘴裡涌出一股腥甜。
“張念,你怎麼了,你別嚇我。”眼前模糊的影像晃動。
“耶律瀚,你贏了……”她笑得很諷刺很絕望,“我在他心中永遠都及不上權位……”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回來。”耶律瀚憤怒地拿劍抵着眼前的人,“你明知道你不可能給她她想要的,你爲什麼還要與她糾纏不清。”
“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放開她。”趙漠跪在昏睡的張念身邊,修長的手指輕輕替她撥開額上的碎髮,“我欠她的太多了,既然她願意留下,那我就陪她好了。”
“你賠她?”耶律瀚冷笑,“你可以陪她一天一個月一年,你可以陪她一輩子嗎?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與她共守一生的人,你可以嗎?”
“我可以。”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我的陪伴真的可以換她平安快樂的餘生,我願意這輩子都不離開她。”
“你……”耶律瀚抽了一口氣,手中的劍因爲憤怒而不住顫抖,“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你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如果你真的在乎她願意爲她付出一切,你就不應該給她任何傷心難過離開你的機會。”
“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怪她……”
“她不需要你,你給我走。”耶律瀚將劍更加逼近他,“你只會讓她傷心。”
牀上的張念發出痛苦的呻吟,爭論不休的兩個男人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身上。她昏迷之後耶律瀚請來大夫給她診治,才知道她已經病入膏肓,趙漠將糧食和解藥帶回漢水城之後再次回到張念身邊,知她命不久矣,心裡愧疚不堪,發誓在她有生之年再也不離開她,他和張念孃親之間的恩怨暫時被放下。
“漠,趙漠。”張念在夢中大叫,她從昏迷開始高燒不退,好不容易有所起色,能開口說話,說的卻只是關於趙漠的一切。
“我在這裡。”趙漠緊緊握住她滾燙的手。
“漠。”張念稍稍平靜下來,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虛弱的聲音輕輕嗚咽,“小漠,別丟下我好不好?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以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騙你,你別怪我,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趙漠的心被人狠狠撕扯一般痛,他明知道她身中劇毒,明知道她從京城奔過來是爲了找他,明知道她想要他一個肯定的答覆,他卻還是將她丟下,讓她難過,只因爲一場在20年前就化爲塵土的恩怨,他太過分了。
一旁的耶律瀚嫉妒而複雜地看着趙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跌到低谷的心情,手中的劍慢慢放下。“她心裡只有你一個人,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就讓她快樂地度過最後一段日子。”
“我會的。”趙漠第一次朝耶律瀚報以一個微笑,“你對小念很好,我替她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