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0章東窗事(五)

“不關你的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環妃輕拍她的手給她安慰,“那天成貴妃和吳貴妃同時到我宮中來試探我,本來兩個人都會中計,吳貴妃卻在最緊要的關頭突然離開,還無巧不巧地將閉門不出的皇上帶到我這裡來,這才讓失去理智的成貴妃一敗塗地。成貴妃和吳貴妃以爲我假懷孕纔來試探我,我真懷孕的消息只在他們來之前告訴了蕊初一個人,我以前就知道吳貴妃派人在我這裡,直到那次她突然離開,我纔想明白她安排在我這裡的人是誰,只有她才能最快地將真相告訴她。”

張念驚得說不出話,不是因爲蕊初就是那個吳貴妃安排在這裡的人,而是因爲環妃在說這件事的時候語氣平淡得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她親手害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只爲扳倒另外兩個貴妃,而她卻不爲這個孩子感到痛心,只爲沒能扳倒吳貴妃而惋惜,她真的只是她認識的那個溫柔的環妃嗎?

“小念。”環妃輕拍她的肩膀,她嚇得全身一顫。

“娘娘打算怎麼做?”她儘量恢復平靜,這宮中的女人每個都不簡單,環妃能活得好好的顯然不是因爲單純的低調保命,她開始懷疑自己幫她是對是錯了。

“我什麼都做不了,小念,關鍵在於你。”

“我?”

“是,你知道皇上最在乎的是誰,我們若是能查出你孃的死跟吳貴妃和成貴妃有脫不開的關係,那她們兩個說什麼也逃不了了。”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娘就是被她們害死的。”張念有些心慌,她覺得環妃好可怕,她不應該攪進後宮爭鬥之中的。

“因爲我見過當初害死你孃的宮女阿狄,她以前是成貴妃宮裡的,吳貴妃跟成貴妃一向合得來,成貴妃若是參與其事,吳貴妃也必然有所關聯,況且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她自然想知道她孃的死因,但她不想因爲這件事被人利用,她一旦被當做棋子,可就再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了。

她悶悶不樂地回去,蕊初還在滿臉春色地跟小春閒聊,她避開她的眼光徑自回屋,在她印象裡,蕊初雖然粗暴,但簡單善良不是個壞女孩,她暫時還不能相信她是吳貴妃的眼線。

成貴妃在冷宮中待了快一個月,在宮中這麼多年的事情一一在腦中回放,吳貴妃看似跟她是一條船上的,實際上卻在每件與她合謀的事上留了條後路,如果東窗事發,吳貴妃立刻與自己撇清關係,因爲她纔是那個行動的人,矛頭只會指向她,吳貴妃永遠安全地站在背後。

“我要見皇上。”她每天都在呼喊同一句話,她知道自己敗了,可她不甘心一個人敗,她要告訴皇帝吳貴妃纔是背後指使她的人,她還要告訴他安倩兒是怎麼死的,她要拉吳貴妃墊背。

平日裡每到飯點都會有人送飯菜來,雖然是極不下嚥的飯菜,但至少能不餓死,可是今日,已經過了飯點很久,都沒有人送飯菜來。

“你們是要餓死我嗎?”成貴妃暴跳如雷,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雖然身在冷宮,還是改不了頤指氣使的高傲脾氣。

門外沒有任何迴應,她打開門,卻是一派詭異的安靜。她被貶到冷宮,原先那些貼身伺候她的宮人是

帶過來的,怎麼今日一個都沒見着?

她在院子中轉了轉,找不到任何異常,無形之中透露的詭異的氣氛迫使她趕緊回屋。她關上屋門插好門閘,鬆了口氣轉過身,身後竟站着一個臉色慘白,不帶一絲表情的人。

“你是人是鬼。”她嚇得尖叫,她剛剛只不過出去轉了轉,這人如何能悄無聲息地進她的屋中,看她全身素白滿臉僵硬的樣子,與鬼怪無異。

“娘娘不用怕,老奴是人。”那人動了動嘴脣。

“你是什麼人?”她握緊身後的門閘。

“老奴是一個殺手,二十年前被欣妃娘娘害死的人還有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是老奴殺的。”

“我知道欣妃是被人陷害,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指使我的人是誰並不重要,我早已不聽她的命令,我今天來是爲了了卻一件私事。”

“私事?一個殺手也配有私事?”成貴妃冷笑。

“那人對老奴有救命之恩,可她卻被人害死了,老奴是來給她報仇的。”她語氣平淡,似乎沒有將成貴妃的話聽進耳中。

“是誰,你要給誰報仇?”成貴妃在跟她對話的時候已經悄悄拉開門閘,看她眼睛不在她身上,突然推開門往外跑,只是她另一隻腳還沒有跨出門檻,眼前一道白光,脖子上立刻涌出股股熱流。

她倒在地上,好像很遠的地方傳來鬼魅般的聲音,“倩兒,我終於給你報仇了。”

她很想告訴她,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人害死倩兒,可是她已經沒法說話,牆角剛開出的小白花上飛起一隻蜜蜂,撞上上方剛結好的蛛網,開始不停掙扎,這是她看到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她覺得她就是那隻蜜蜂。

“姐姐,我去到的時候成貴妃已經死了。”一全身白衣的男子小心關上裝飾華麗的屋門。

“沒想到珍兒會早一步下手。”貴妃榻上是一位正用手撐着頭閉目養神的嬌媚女子,“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親自動手。”她睜開眼睛,嘆了口氣,臉上一貫的笑意化成一道捉摸不透的冷意,“就是便宜了環妃那個賤人。”

“聽說成貴妃在冷宮中一直不安寧。”皇帝隨意撥弄手邊的奏摺,眼睛卻落在前方替他整理奏摺的張念身上。

“聽說她想見皇上。”張念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正好朕也相見她。”皇帝放下奏摺,悠悠站起身,“好歹夫妻一場,朕有些話得親自跟她說。”

張念心中冷笑,他跟成貴妃能用夫妻來形容嗎?所爲夫妻,乃是一種相濡以沫互敬互重的關係,他天性涼薄,縱使身邊佳麗三千,恐怕無一人能與他夫妻相稱吧。雖然他地位無人能及,但連常人最基本的關係都不具備,這也是一種悲哀吧。

前朝舊宮殿在戰亂中被一把火燒燬,風水上以東面爲主位,新主爲了保住皇家的風水又爲了將前朝世世代代壓在腳下,在原址東面修建成現在的宮殿,而在大火中殘存的舊宮殿因爲晦氣太重被改造成如今的冷宮,也就是西苑。

新宮殿雕欄畫棟金碧輝煌,朝聖的大臣,美豔的妃子,忙碌的宮人在其中來往穿梭,雖少一分塵世的熱鬧,卻多一點皇室的莊嚴。而西苑

卻是殘垣斷壁荒草叢生,舊時宮殿的輝煌已化爲灰燼,遺留下來的少許建築也被當年的大火染上壓抑的黑色,不見一點生機。新宮殿與西苑之間以一條長長的甬道相連,從甬道這頭走到那頭,張念只覺得從人間走到了地獄。前朝也曾一度輝煌,現在卻只剩下一片荒蕪,世事無常,誰又料得到多少年之後,現今的皇宮東面會不會再建起一座宮殿,而他們,也將在時間的車輪中化作一堆白骨,或許就在他們腳下,正掩埋着曾經跟她有同樣想法的一堆白骨。

當她看到裂縫橫生的門楣上的斑駁字跡時,她突然意識到,當今的九五之尊是不應該來這種地方的,這種地方承載了太多的回憶和血腥,而這回憶和血腥就是他親手造成的。雖然這世上有很多兇犯在作案之後喜歡回到案發現場瞻仰自己的傑作,但那是針對心理變態的人來說的,他能做到皇帝並且將國家治理得還不錯顯然還不屬於那種變態,所以他來這裡只會讓他遭受心理上的折磨,他將這裡修建成冷宮不就是因爲他不會再來這裡麼?可是他還是來了,而她,作爲他的寵臣,非但沒有爲了他的身心健康着想勸阻他還跟着他來,要是真出什麼事,她難辭其咎,可是她沒有阻止他的行爲,因爲她太想知道20年前的秘密,成貴妃不會吵着見他只爲找他喝杯茶的,她一定想告訴他什麼,她敢斷定,她要說的一定牽扯到一場驚天的陰謀。

尹公公在前面安排人將冷宮中不乾淨的人和事草草排除出皇帝的視線,張念跟着皇帝,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成貴妃的院子前,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爲這一路會是妖魔鬼怪一大堆呢。

成貴妃院子大門外坐着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兩人均低着頭好像睡着了,張念不禁感慨人心不古世道炎涼,成貴妃不受寵了,連伺候她的宮人都不買她的賬了。

尹公公走過去想要叫醒那個太監,當他的蘭花指剛剛觸碰到那人時,那人卻直挺挺倒到一邊,在場的人均是一愣,以爲他睡得太死,直到尹公公的尖嗓子驚叫起來時,大家才反應過來那人是怎麼了。

隨行的侍衛迅速去推另外一個宮女,與太監同樣的方式倒下,只不過她仰着頭,剛好露出脖子上暗紅的血痕。

張念下意識抓緊衣袖,她還是很怕死人的,特別是在這種陰氣逼人的地方。

皇帝心知不妙,三步並做兩步推開院子的門,院子裡空無一人,安靜得異常詭異,就連牆角小白花上方的蛛網上正在啃噬蜜蜂的蜘蛛的咀嚼聲都聽得到。

張念緊跟在皇帝身後,侍衛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將他們兩個圍在中心,天空陰得發白,微風冷得刺骨,氣氛詭異得怕人。張念以爲這就是詭異的最高境界了,可是她錯了,因爲就在兩名侍衛小心翼翼去開房門的時候,房間裡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她看到門口那兩個去見閻王的人時就猜想成貴妃凶多吉少,可是當她聽到這女子聲音的時候,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詭異!

那女子道:“娘娘,奴婢服侍您喝茶。”輕柔恭敬帶着卑微的語調,只有宮女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可是外面已經躺了兩個,何以裡面還有一個,而且還如此淡定,難道成貴妃還是好好的,而且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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