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敏銳的發現生母在她們提起父親時,就詭異的沉默着。
作爲晚輩,她實在不該去過問長輩的事,可看着生母彷彿對父親充滿了怨氣一般彆扭着,她於心又不安。
便試探着問道:“阿姨,阿耶說等你身體再恢復一些,咱們就啓程去驪山宮,今年就在行宮過年,等開了春再回來,你覺得好不好?”
蓁娘暗暗的撇嘴,雖然她還有一些事沒記起來,但對於深愛着的李暉,他的一言一行包括一個眼神,她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全都記起來了。
自然也包括他冷落自己與慕容氏卿卿我我的那些事。
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如今李暉雖對自己表示過歉意,但她就是不說原諒,蓁娘忖道:等什麼時候自己想開了,再拿正眼看他吧!
於是她對女兒道:“去不去都無所謂,驪山宮雖好,我覺得長安城也不錯~”
說罷她優哉遊哉的往前走,丹娘和桃桃站在原地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麼接話……
這下連丹娘也開始憂心忡忡了,坐在茶房裡,她拉着弟弟妹妹嗑瓜子,滿面愁容道:“這可怎麼辦呢?”
“阿耶在阿姨面前做低伏小,可他畢竟是皇帝,這事若傳了出去,別人只會說阿姨的不是,甚至母親和其他庶母都會看阿姨不順眼的!”
桃桃出了個主意:“要不咱們還是去勸勸阿姨吧,阿耶是男子,只有別人順從他的份,若阿姨還是對他擺臉色,他一生氣就走了,再也不來了,那可就完了!”
丹娘嚴肅的覺得這個主意很有進行的必要,但具體要怎麼做呢?
就這麼直截了當的去說可能會讓阿姨覺得尷尬,而且她們也不太合適……
丹娘靈光一閃,拍了下几案道:“我怎麼給忘了!”
“讓二嫂去勸阿姨啊~”
“這個好!”桃桃表示贊同,“阿姨一向喜歡二嫂聰敏伶俐,她說的話阿姨肯定能聽進去!”
丹娘按捺不住,想要立刻去找曹芳蕤,這會兒她應該在給阿姨讀書,得想個辦法把她叫出來!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寄奴慢吞吞道:“依我看,你們還是別浪費力氣了~”
“那你什麼意思呢?”對於從小乖巧的弟弟,丹孃的脾氣一向好。
寄奴吐出瓜子皮解釋道:“你們看事情只看到了表面,就比如阿姨跟阿耶……”
“按理阿耶對阿姨這麼好,阿姨該高興纔是,若是覺得阿耶之前做的太過分,她吃吃醋使使小性子也沒什麼,阿耶肯定不會計較的……”
“但阿姨對阿耶態度冷淡,很明顯就是她心裡有個坎過不去,這可不是你們勸幾句就能消解的~”
丹娘和桃桃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你的意思就是,這件事我們不要插手?”
“對!”寄奴點頭,“長輩走過的橋比我們走過的路還多,大道理小道理難道會不知道?你們就別瞎操心了,阿耶心裡有阿姨,他不會生氣的,這個阿姨心裡也有分寸。”
他一幅氣定神閒的模樣,磕着瓜子不急不忙,丹娘和桃桃瞧着倒是鬆了口氣,可心裡還是搞不明白,他怎麼就能如此肯定阿姨的心思?
難不成阿姨對他說過什麼?
丹娘狐疑的看着弟弟,寄奴挑眉,奇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丹娘伸手揪了把寄奴嫩滑的小臉,道:“我忘了問你,那日阿姨昏迷着,你跑去天王寺幹什麼?”
“你一向不信神佛,這會兒怎麼轉性子了?”
寄奴抿嘴笑,躲避過姐姐的魔掌,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別管我,還是操心你自己吧!”
“我聽阿耶說,他準備把鄒四郎提拔爲千牛衛備身,這一次去驪山宮,他也跟着去呢~”
話音才落丹娘莫名的紅了臉,故作鎮定道:“我管他去不去,阿耶又不是隻有他一個千牛衛備身!”
這話沒有說服力,桃桃和寄奴看着姐姐怒目圓睜的樣子,紛紛笑道:“她惱了~哈哈~”
寄奴口中的這個鄒四郎,正是延慶侯府的四公子,鄒家的先祖於李氏有恩,後來又陸陸續續尚過三朝的公主,如今鄒家的子孫,可以說都流着李氏的血脈。
鄒家如今的家主延慶侯鄒汝楷,算起來跟李暉正是姑舅表兄弟,鄒汝楷六個兒女,全都是嫡出的,李暉看中的,就是排行第四的鄒四郎,名麟,字青雲。
他今年十七歲,從小好讀書,景宏八年只差十幾名就考中秀才科。
在公卿子弟中,他這個成績已經很讓人驚歎了。
雖然一出生就有武官蔭恩,但鄒麟一心要參加科舉考試,不得不說是一個異類。
李暉尤其喜歡他能文善武,小小年紀便通曉了人情世故,性格沉穩不說,還是天生的豪爽豁達,這樣一個樣樣俱佳的年輕人,他怎會不喜歡。
就在上半年,他特恩提拔鄒麟爲千牛衛備身,官職雖小,但作爲天子的臉面和威嚴的象徵,鄒麟的仕途,這便是第一步。
這個消息一傳出,衆人便明瞭李暉的意思,他這是看中了鄒麟做自己的女婿呢!
雖還未正式下旨,但禮部已經在悄悄的開始張羅公主的嫁妝了。
丹娘在生母的安排下與鄒麟見過一面,比之前她心心念唸的隋琰英俊多了,但丹娘那時喜歡隋琰並不是因爲他的相貌,或是怦然心動,或是心隨所至,只那麼一眼,她就在十數人中看見了隋琰。
如今只算是有緣無份,丹娘一向分得清現實與幻想,隋琰在去年便由父母做主定了親,他們早就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她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公主,關於自己的婚姻,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明白,無法任性,無法拒絕。
丹娘腦海中閃過那一年她鼓起勇氣表白,而隋琰卻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現在想起來可真傻……
她搖搖頭,不再去想,側頭對弟弟道:“既然你說的這麼肯定,那我就信你一回,若阿耶和阿姨去了驪山宮關係還是沒有改善,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寄奴不以爲然的撇嘴,“你們等着瞧吧!”
這邊蓁娘和李暉還在鬧着小別扭,曉風堂那邊,在秋風蕭瑟的十月,慕容氏傳來產下一個死胎的消息,是個男孩。
彼時李暉正在和寄奴一起下棋,驟然間聽見吳敏的稟報,他捻着棋子愣了半晌,心如亂麻,說不出傷心多一些,還是冷漠多一些。
“先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這樣……”
李暉喃喃出聲詢問,吳敏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實在不忍心道出,正是因爲他的漠然與忽視,慕容氏日夜以淚洗面,這樣滿腹愁緒,如何能安穩的養胎……
所以那個可憐的孩子還未等到出世看看這個世界,便早早的去了。
“大家……”
吳敏躬身回道:“內侍說,慕容婕妤前幾天肚子便有些不舒服了,趙奉御擔心孩子受不住,便停下了安胎藥,只要婕妤娘子臥牀靜養……”
“或許是憂思過甚,婕妤娘子今早就開始下紅,人也昏昏沉沉的,趙奉御趕緊回稟了皇后殿下,殿下才進曉風堂的門,婕妤娘子已經早產了……”
李暉看着棋盤出神,腦子裡亂糟糟的,內心一片荒蕪。
不管慕容氏如何有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李暉的眼中逐漸染上沉痛,他忍不住想,那個可憐的孩子是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慕容氏多一些。
如果他等幾個月再出世,會不會跟寄奴一樣可愛,或者說,如果他給與慕容氏多一些關懷,是不是孩子就能平安降世……
寄奴也震驚於這個噩耗,但看見父親深受打擊的模樣,他悄悄側過身抹了把眼淚,乖巧的奉上熱茶,安慰父親道:“阿耶,佛經說,人活在世上便是爲了修來生,弟弟在這一世早早的走了,下輩子,他一定會投個好人家,平安快樂的過完一生……”
“兒子知道阿耶傷心,但此時慕容庶母更傷心,弟弟已經沒了,阿耶若是得空親自去瞧瞧她,興許能讓庶母快些走出傷痛。”
李暉撫了下兒子的臉,苦澀着搖頭,“你不明白,我固然爲你弟弟傷心,但更愧疚……”
“其實從頭細想,這些事都是我的錯……”
他看着兒子的目光充滿悲傷,喃喃細語讓寄奴不明所以,但吳敏心裡跟明鏡似得,他知道,李暉在自責,如果從一開始他沒有跟韓修儀賭氣,那慕容婕妤還是後廷一個普普通通的才人。
就不會有之後他跟韓修儀形同陌路整整一年。
如果他沒有給與慕容氏讓所有女人都羨慕的聖寵,便不會讓她在後廷舉步維艱,只能更加依賴帝王的寵愛才能繼續生存。
吳敏深深嘆了口氣,或許大家自己都沒有想到,最後的結局會是這樣。
寄奴不知該作何安慰,只能默默陪在他身邊。
李暉深覺無法面對慕容氏,在之後的幾天裡,只是讓吳敏去給她送了一些補品,自己是一步都未踏入曉風堂。
處理完政務後,他就一個人坐在延英殿的書房裡,或是發呆、或是看書,無論吳敏如何安慰,他的眉宇間始終都籠罩着一層疲憊的憂愁。
蓁娘沒有派人去探望慕容氏,但聽淳于氏說,她自從早產下孩子後,就一直臥在牀上休養,總是睜着一雙灰濛濛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帷帳。
也不開口說話,對別人的話也沒有反應,喪子之痛,猶如撕心裂肺。
皇后見着她這幅模樣,就想起了大郎走後的自己,她心中着實不忍,親自安慰一番後,又命人好生照顧。
來曉風堂探望的人無不爲慕容氏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悲傷所震撼,包括與她有過節的廖氏。
蓁娘聽到這裡,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她固然是憎恨慕容氏無理取鬧,害的自己差點就死了。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在這世上還有許多牽掛,就是因爲慕容氏,她才遭受了如今這一切,要她原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作者有話要說:
秦氏出手,快準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