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結界師就位,二分團的戰線也終於穩固下來,隔着兩條淺河,箭雨夾雜着魔法一波又一波灑向對方。
考慮到箭矢的數量和對結界的擊破優先級,有能力的射手都已經用元素箭替換掉普通的射擊,雖說對魔力的損耗很大,但先破掉結界的一方,法師的威力就能最大程度發揮出來,對前排的盾牆就能造成致命的打擊,就意味着對方陣線的崩潰。
所以即使是咬緊牙關,汗如雨下,精力接近枯竭,弓箭手們依然在拼命堅持。
軍用藥劑的刺鼻味道彌散開來,眼前的勝利,當然比事後的休息重要得多。
爲了持久作戰,同時也沒有有價值的目標,克雷恩依舊在使用魔箭之雨這個元素箭的最終進階技巧,他正對的那片結界,也因此而消耗得最爲厲害。
最初光芒閃動時能照亮被庇佑的士兵,而現在,盪漾的光紋已經暗淡到幾乎看不清楚。
可敵軍的決心就在這時表現出來,培養起來遠比普通戰士花費要多的結界師,竟然也在將要力竭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透支了全部的靈魂之力。
暗淡的光壁,轉眼就又變得穩定而明亮。
爲了守住這條追擊的路,他們正在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二分團的士兵基本全是普通的精靈,只有包括克雷恩、露西絲在內的少數高層指揮是元素精靈,而對面的守軍陣線中從一開始就混雜着數百個紅髮如火的精英。很快,二分團的幾個結界就堅持到了極限,對面的法師甚至已經停手,應該是在藏身處準備更強力的咒語,等待着結界被元素箭破壞後那一輪致命的齊攻。
作爲追擊方,露西絲肯定不捨得讓手下的戰術核心隨便透支生命來維持戰線,她單手扶住符文盾,轉身大喊:“結界師都給我再堅持一下!傳令兩翼,抓緊渡河!”
敵方的陣線非常緊密,牢牢地卡死了最利於追擊的大道,兩側的密林寧肯放空,擺明了在爲德曼拖延時間。
但結界在如此密集的火力下,實在是支撐不到兩翼悄悄渡河的部隊順利包抄過來。
克雷恩咬了咬牙,知道無論如何這場戰鬥二分團也不能失去先機,他估算了一下剩餘的精力,魔力損耗有些大,可以動用的元素之力也受到了一些影響,他設想的攻擊,說不定會因爲力竭而有去無回。
紅蓮翼的消耗極大,他就是巔峰狀態,極限使用時間也只有兩分多鐘,而這次他需要附帶至少一次熾焰刺,才能真正達成目標。
己方的結界已經微弱到了極限,飛射而來的元素箭雖說也因敵軍弓箭手魔力的衰竭而減弱了許多,卻已經有不少穿越了屏障,打在樹幹或盾牌上。
不需要再猶豫了,這正是需要英雄的時刻。
不在此刻站出來,努力到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克雷恩閉上眼,聽着盾牌外側呼嘯的破風聲,在下一個密集射擊的間隔,霍然站起,一個縱身跳過盾牆,連樹幹的掩護也不找,就這麼向着前方的敵陣瘋了一樣衝過去。
訓練有素的士兵當然不會讓震驚延誤出手的時機,更不會因爲對手頭上的紅髮就產生無聊的憐憫,幾乎是馬上,正對着克雷恩的弓手們就換上了箭矢,破甲箭混合着穿刺箭毫不留情地集火過來。
克雷恩沒有躲避。
他揮舞着炎魔弓,在即將踏入河牀的那一刻,一個箭步跳向空中,就像是用身體迎向了那一片箭雨。
流動的火元素瞬間集中到一起,以炎魔弓爲中心轟然爆發,熾烈灼熱的氣流衝開了逼近的飛箭,旋即化成一雙紅色的羽翼,張開在克雷恩身後。
宛如天使降臨!
紅蓮翼狀態下的每一秒,對克雷恩來說都是劇烈的消耗,他一點不敢浪費,雙手前伸,火焰之翅猛然一拍,在繚亂的四濺火星中直竄上升,避開了後續的零星幾箭,緊急着,一個變嚮往敵陣俯衝而去。
當震驚變成不可思議與發自內心的驚愕,不光那羣訓練有素的士兵出現了短暫的呆滯,混雜在陣勢中的火精靈更是目瞪口呆到甚至忘記了回到掩體之後。
炎魔弓真的落在了敵軍手中!
炎魔弓竟然還可以這麼用!
爲什麼?
五秒……十秒!克雷恩已經無暇理會對面陣型的反應,紅蓮翼無法穿越任何魔法屏障,當然也包括專門對抗魔法傷害的結界,所以,他的目標本來就是把距離拉近到足夠另一招出手而已。
“看到了麼!愚蠢的火精靈!我纔是炎魔弓的主人!你們豈敢與我爲敵!”伴隨着刻意的怒吼,他對着結界後的盾牌陣列,猛地鬆開了早就拉滿的光弦。
熾焰刺!
猶如一個巨大的火紅鐵塊被無形的重錘砸中,無數星芒一樣的光爆發性地散射開來,剎那間轟滿了克雷恩身前的大片錐形區域。
脆弱的皮盾被銳利的火元素凝成的光柱輕而易舉地撕裂,即便結界用最後的餘力抵消了部分傷害,最前方的兩三排戰士還是直接倒下了一片,亮出一個被打落門牙一樣的缺口。
不敢再多看一眼這一擊的戰績,克雷恩單腳一蹬地面,轉身向回沖去。
反應過來的弓箭手們連忙瞄準他的背後開始射擊,但剛剛飛到第二條河中心上方,克雷恩的紅蓮翼就再也維持不住,狼狽地摔落下來,撲通一下跌進淺灘的水中,反而躲開了這一輪集火狙擊。
戰線的其餘地方勝負未分,但克雷恩拼力打開的這個缺口,卻已經給了身後的戰友足夠的機會。
並不負責攻擊這個區域的法師也在露西絲的命令下調轉了進攻的方向,霎時間,激流和水之矢一起發射過去,殺傷在失去掩護的弓箭手中。
幾個戰士迅速衝出去,用盾牌擋住了拼命爬上岸的克雷恩,把他連拖帶拽拉了回來,就在他們的頭上,二分團的弓手展開了怒火萬丈的總攻。
樹幹在瓦解射擊的侵襲下斷裂,不考慮後續的情況下,震盪箭、纏繞箭、波紋箭、爆裂箭等戰技瘋狂地傾瀉過去。
對岸的守軍再也無法填補上這個擴大的缺口,一個法師在失去掩體後被亂箭射死,透支的結界師也已在力盡後交出了生命的代價,驟然的士氣打擊讓缺口兩側出現了崩潰的連鎖反應……
在越來越多的敵軍倒下後,露西絲高高舉起了符文盾,大吼:“衝啊!”
隨着兩翼渡河的戰士包抄到守軍的側面,二分團的士兵,怒濤一樣涌向了河對岸已經開始潰退的敵陣。
克雷恩靠在樹下,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從靈魂深處涌上的鼓動輕輕敲擊着他的心房。
接着,他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個有些陌生的微笑。
只可惜,沒有誰注意得到。
勝負已經非常明確。
就在二分團的先鋒戰士們跨過河岸,咆哮着發起衝鋒的時候,一、三分團的士兵也終於趕到了戰場。
薩斯琳的部隊從上游渡河,直接和露西絲派去側翼的戰士們合兵一處,輕易以絕對優勢碾過了薄弱的防守。
而米優塔麾下的精銳及時接替下了二分團已經精疲力竭的中後排部隊,繼續把箭矢和法術劈頭蓋臉砸向陣型徹底散亂的敵軍。
如果德曼的主力還在,那此前就必定已經出手。
沒有新的援軍出現,只能說明,這一批留下拼死抵抗的,依舊是被放棄的同伴,一堵註定會倒塌崩落的血肉之牆。
克雷恩喘息着扶住樹幹,緩緩站了起來,他搖晃了一下,手臂突然被扶住,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是誰來了,“沒去河對岸殺幾個敵軍嗎?”
庫諾依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機會,我是刺客,不是衝鋒陷陣的戰士。我沒有你那麼瘋狂。”
“瘋狂嗎?”他笑了笑,活動了一下痠痛的手臂和肩背刺痛的肌肉,“我覺得我能回來,才那麼幹的。”
“那不是普通的戰技。你那兩個招數,我一個也不認識。”庫諾依用充滿興奮感的眼神盯着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一腳踩進馬糞堆裡後從裡面摸出了一把金幣,“能讓我知道那是什麼嗎?”
“那是炎魔弓獨有的技巧,同契到一定程度後,自然就能掌握。只不過能施展多少,就全看自身實力了。”克雷恩輕描淡地回答,覺得氣力恢復了一些,握了握拳,邁步往前方走去。
索亞他們已經壓制到了第二條河河邊,一分團的弓手就位後,他們就開始轉而進行輔助攻擊,一部分筋疲力盡的弓箭手乾脆直接坐在了河灘上就地休息。
廝殺還在繼續,潰退的敵軍依然在嘗試穩住陣線,在數量已經佔據絕對劣勢的情況下,那些火精靈反而戰意更加高亢,帶動着周圍的其他士兵竟然又發起了一波頗爲強硬的反擊。
但形勢已經不可逆轉,衝在最前線的露西絲對士氣的鼓舞並不會輸給那些拼命的火精靈,當薩斯琳指揮者部隊繼續包抄,連退路都迅速截斷後,這些揮舞着武器的困獸全部倒下,就僅僅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那個被包圍的軍陣比克雷恩預料的還要難啃一些,朝陽都已從東方的山頭跳出,晨光下依然還有數百名敵軍在頑抗。
二分團撤下,一分團養精蓄銳已久的戰士出籠猛虎一樣殺了進去,於是,戰鬥終於走向了結束。
沒有留下活口,死守在他們面前的這支部隊,被全部殲滅,一個不剩。
他們一敗塗地,卻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拖延了這麼久的時間,德曼的主力只要不停下來休息,他們就再也沒有追上的可能。
可露西絲看起來並不太沮喪,她蹲在河邊,用力擦洗着滿是血污的符文盾時,臉上的笑容愉快極了。
二分團的戰友都在原地倒下開始了休息,有的在用石頭砸着有點捲刃的彎刀,有的望着斷掉的細劍哈哈大笑,有的再往回撿四處散落的箭矢,有的心疼地抱着有了裂紋的弓喃喃自語,一種過於輕鬆的氣氛,在瀰漫着血腥味的空氣中緩緩散開。
“咱們不繼續追擊了?”克雷恩拖着沉重的雙腿走過去,小聲問了一下索亞。
正在給手下一個弓箭手包紮的索亞頭也不擡地說:“我得到的命令,是原地休整,恢復一下體力後,準備進駐最近的城市。”
“這是怎麼回事?”克雷恩喃喃說道,擡頭看了一眼,空中騎士們也只剩下兩三個在上面盤旋警戒,騎兵隊給馬摘下頭套,放坐騎在河邊飲水,一、三分團在別處集結,也沒有繼續前進,“一夜的辛苦,就這樣放棄了嗎?”
“我想這可能就是咱們的任務。”庫諾依斟酌了一下,猜測說,“你沒有發現嗎?四分團和五、六兩個水精靈精英團都沒追過來,咱們實際上是用一萬五千不到的士兵在追着近兩萬敵軍跑。”
“你的意思是……伊莉絲帶那些部隊去了別的地方?”
她點點頭,蹲下拿出短劍在泥土上劃了幾道,構成一個簡略的地圖,“這裡是咱們開始追擊的地方,德曼的行進路線起始點非常靠近北部,按照河網林地的地形,他應該走蛇形繞過城市,直接插入風精靈邊境地帶,再折向南方,風精靈部隊都在西側進攻火精靈領土,河網林地領主是個慫貨,南下的路上應該不會有多少危險。”
“沒錯,這是最穩妥的路線。”克雷恩點點頭,說,“咱們不就是以這條路線爲假想在追麼。”
“可跟在屁股後面追,恐怕沒有多大把握能留下德爾米斯特這個用兵速度極快的老怪物。”庫諾依站起來,用腳尖擦掉先前畫上的追擊路線,緩緩說道,“這不是炎龍之吻那個永遠要設法正面打一場你不死我死的瘋婆娘,德爾米斯特,只會不斷用殿後的部隊拖延,一路逃之夭夭。”
看到了迷霧中的光芒,克雷恩皺眉說:“所以伊莉絲也賭了一把,她在賭德曼不會指揮部隊反身決戰?”
“肯定是這樣,如果我沒猜錯,咱們剩下的三個分團,應該已經在公主殿下的率領下,走了這條路,直線往西南進發了。”庫諾依用腳尖劃出一道粗線,輕笑着說,“去那邊,既可以支援受到火精靈主力威脅的河網林地重鎮,又可以橫向截擊,攔住德爾米斯特的去路。公主殿下有一萬水精靈精銳在手,近五千的第四分團策應,長途奔波的火精靈新軍,只要被真的截住,就不會有任何勝算。”
“可實際上德曼沒有走這條路。”克雷恩敏銳地發現了問題,“他在這裡個位置就轉向往南,跟着也直接向西南前進了啊。”
“我想焚語者閣下,多半也有點擔心被截殺在半道上吧。”庫諾依甩下短劍,鋒利的劍鋒準確無比的插入到畫出的簡圖西南角,“就看公主殿下的行軍速度了,順利的話,應該能在到達這裡之前截住他們。希望戰鬥,可以在水臨日內結束吧。”
“我還以爲……這次追擊能讓我有機會見到他一面。”克雷恩盯着那把短劍看了一會兒,有些感慨地說,“我想和他較量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已經能勝過他。”
“戰場上,不太可能有機會讓你分出這種勝負。”庫諾依彎腰拔起短劍,“我也算是單打獨鬥的強者,可你看,剛纔那樣的場面,我連河都不想過,丟了幾把飛刀就休息去了。”
“以前的傳奇故事裡,兩軍交戰也是有英雄在陣前單挑的吧?現在沒有那種打法了嗎?”
“現在也有。”她呈現出淡淡紫色的嘴脣勾起一個譏誚的微笑,“不過一樣只在傳奇故事裡。”
大約不到一小時後,二分團清點整理了傷亡情況,恢復了充足的體力,就近向河網林地後勤重鎮裡瓦納利亞趕去,於一個半小時後順利進駐。
一、三分團的戰損要小得多,看開進方向,應該是直接奔赴西南支援主力去了。
克雷恩一直留意着清點情況,雖說沒有具體公佈實際數字,但他跟庫諾依把私下的猜測碰了碰頭,相差並不多。
二分團這一戰的損失,大概超過了三分之一。
索亞率領的弓兵隊這樣中排掩護的位置,都犧牲了五個部下。
來不及進行什麼儀式性的葬禮,所有的屍體被集中排列起來後,只是簡單地用河水沖洗掉身上的髒污,就留在了林中,讓他們成爲林地的養分,循環於無數自然精魂之間。
戰鬥中克雷恩那奮勇一擊的表現,所有精靈都看在眼裡,露西絲更是喜出望外讚賞有加。
他作爲遊俠的時候差不多已經習慣那種感激崇敬的眼神,但一下子被這麼多同胞圍繞着致以誠摯的欣賞,心裡還是禁不住感到有些飄然。
英雄受到的待遇從來都是特殊的,露西絲身邊兩個大膽的女性水精靈衛兵,都已經在悄悄向他拋來意圖明顯的媚眼。
克雷恩毫不懷疑,晚上如果他摸進那兩個衛兵的住處,絕不會得到任何抗拒。
弓兵隊剛一安置妥當,克雷恩就被同隊的戰友團團圍住,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問來問去,戰場上的緊張氣氛總算是一掃而空。
緊張後的鬆弛最容易帶來疲倦,在與守備軍進行簡單的軍務對接後,露西絲終於下令,全軍休息,傍晚恢復基礎操練,之後一切安排照常。
走路的時候克雷恩還不覺得怎麼樣,只是渾身有點發沉,當身體被放置到牀鋪上後,巨大的倦意才兇猛地撲擊而來,好似一張深淵巨口,瞬間就把他吞噬。
看庫諾依跟進來時候喜上眉梢悄悄關好門的樣子,也知道她多半有什麼別的想法。
可惜克雷恩一下子就被扯進了夢鄉,再有什麼事,也已經關注不到了。
如果是往常,芙伊此刻已經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溫柔地與他擁抱,開始一場靈魂內的纏綿,幫助他迅速地恢復精力體力。
但這次,當他的思緒進入到意識之海中時,看到的,卻是個讓他有點意外的情景。
展現在他眼前的依然是芙伊的身影,那雙雪白的羽翼也依舊舒展在兩旁,袒露着中央姣好的身軀。
但羽翼的四周,卻纏繞飛舞着無數紅色的光點,如星夜流螢,盤旋不休,而且,那原本雪白無暇的肌膚上,竟然又浮現出血紅色的刺目紋身。
“芙伊……是你嗎?”那張臉上的眼神有些陌生,讓克雷恩不太敢確定地問了一句。
薄紅的脣浮現一絲淺淺的笑,她揮動了一下雙翼,飄落在他身前,張開雙臂,輕輕柔柔地抱住了他,“這種時候,我比較希望你能叫我芙拉瑪。”
“芙拉瑪?你……不是已經沉眠了嗎?”克雷恩有點意外,驚訝地說。
“我的確已經融入到芙伊的意識之中,把一切都交給了她。”芙拉瑪垂下頭,額心的紅色火焰圖案閃動着明亮的光芒,“因爲漫長的等待過去,我已經太過弱小,瀕臨枯竭。芙伊的靈魂是和你相通的,所以她能得到你的供給,茁壯成長,越來越好的控制炎魔弓。”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與那個碎片……也可以靈魂相通。”芙拉瑪的眼底閃過一絲迷茫,“芙伊把太多精力放在阻止那個靈魂碎片對你的侵襲上,以至於她都沒有留意到,被神諭之印阻隔的碎片,已經把目標轉向了她。”
“什麼?”克雷恩立刻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意味,最近弗拉米爾長久的沉寂讓他一直覺的有哪裡不太對勁,沒想到,竟然是轉換了目標,“那……這會怎麼樣?”
“他在消耗芙伊的精神力,此消彼長,我的意識就因此被迫浮了上來。正如我剛纔所說,克雷恩,我的同契,是屬於‘他’的,一旦芙伊失去了對炎魔弓的主導地位,我就必須回到原本的位置,那也意味着,你此前的同契將失去大半效力,炎魔弓,會成爲那個碎片操控的武器。”
“你不是能嘗試壓制他嗎?你做得到,我記得你做得到。”
“克雷恩,我已經盡力了。你已新生,而我還活在過去,我試圖割捨,而碎片卻把我一點點喚醒,我的主人……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儘量去幫你,但我擔心,那不是你想要的。”
“你的方式是什麼?”
“一個複雜的轉移。”芙拉瑪再次環抱住他,用有些沉痛的口氣說,“碎片與我之間有靈魂通道,我與芙伊已經融爲一體,而芙伊又和你接近了完全同契,這意味着,我們其實已經有了辦法,來繞過那個礙事的神諭之印。”
“繞過?”克雷恩皺起眉,捧住芙拉瑪的臉,狐疑地問,“你想做什麼?我不太明白。”
“我想讓這堵無聊的牆徹底失去意義。”芙拉瑪的眼中閃動着期待的光,“你就是你,全部的你,纔是完整的你,既然那個碎片已經在嘗試侵蝕炎魔弓,那麼,我爲什麼不試試把他的一切一點點轉移給芙伊,再通過芙伊轉移給你,讓你和他真正的融合在一起,得到徹底的新生呢?”
“到了那時,我的主人,你將拿到那本該被留在冥府的力量,你將……再次成爲火焰之王。”
“你在說什麼蠢話。”克雷恩的排斥顯而易見,“我對那種稱號毫無興趣,我也不需要和那個碎片進行任何融合。我現在這樣就很好。”
芙拉瑪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難言的悲傷,“可是克雷恩,你一直在使用碎片的力量,你所謂的很好,本就是與他有了部分融合的結果。就拿你昨晚的戰鬥來說,那關鍵的一擊,如果沒有碎片傳遞給你的力量,你自己根本沒能力做到。如果不是我及時又傳輸了一些給你,你根本不可能平安返回。我的主人,這改變不如你想象的那麼激烈,那麼難以接受。你只要一點點包容他,接受他,最後會成爲的,不就是沒有神諭之印的狀態下,你本該成爲的樣子嗎?”
一股深沉的惶恐從心底涌出,克雷恩搖頭道:“不……不需要,我不需要成爲那個樣子。我現在就很好,我不需要那些被封印的東西。”
“克雷恩,我知道前世的打擊還留在你的心底,我明白這一切,這世上再沒有誰比我更清楚你的痛苦,我的靈魂是被你親手放進這把弓中,熔鑄,鍛造,你發誓遲早有一天會用我親手殺死格蕾希爾的時候,我就在你的手中,感受着你掩埋進心底的憤恨。”芙拉瑪的眼中閃動着晶瑩的淚光,意識的海面,也因爲她的情感波動而泛起了浪花,“可你的自責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我的主人,我既不是僅因爲你英勇的戰鬥而愛上你,也不是單純因爲你的狂妄自大而死,路斯菲爾大人曾說過,生命是複雜的統合,就連身爲創世天使的他也不例外,使用非正常的手段,剝離了你厭棄部分的生命,真的還完整嗎?你這一世的命運,因此而改變了嗎?”
她眨了眨眼,淚滴墜落,在意識之海上砸出了小小的漣漪,輕聲說:“芙伊,不是你親手封印進鎮魂石,最終來到了我這裡的嗎?”
她吻上克雷恩的額頭,沉痛地說:“沒有這場同契,我真的無法相信,你竟然因爲悔恨而放棄了這麼多。你知不知道你都封印了什麼?你丟棄了你的自信,你的果斷,你把你的火焰中最明亮的部分,連着那些你認爲的垃圾一起丟掉。我的主人,我的摯愛,你難道沒有聽到,你手中的火元素在哭泣嗎?”
“我沒有。”克雷恩往後退開了一步,煩躁在心間激烈地流動,“轉世就是新生,這裡已經沒有弗拉米爾了,我不是,那個碎片也不是,即使你費盡心機把我們融合統一到一起,你所愛的那個天使,也不會回來了。兩千年了,芙拉瑪,一切都不一樣了。”
芙拉瑪有些失望地向後飄遠,她的嘴脣輕輕一動,但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流瀉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克雷恩,碎片不會永遠是碎片。神諭之印,不可能永遠這麼牢固。芙伊對他的壓制,終究有結束的那一天。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既可恥,又沒用。”沉默了一會兒,芙拉瑪輕聲說道,“我期待着,我與芙伊完全不分彼此的那一刻。”
飛揚的羽翼捲縮回來,舞動的火星緩緩消失,當羽翼中的身軀再次袒露出來,又恢復成了雪白無暇,晶瑩剔透的模樣。
“芙伊,你回來了。”克雷恩有些疲倦地說,“我想你了。”
芙伊徑直飛過來,把他擁入自己的懷中,溫暖柔軟的胸膛,輕輕包住了他的靈魂之像,“克雷恩,我從沒離去。我一直在。”
“我不想變成弗拉米爾。一點都不想。”像是回到了幼年在姐姐的懷中撒嬌的時候,克雷恩閉上眼,皺着眉有些痛苦地說。
“你不會變成他,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就是你。克雷恩,只要你願意,我會盡我所有的努力,去把芙拉瑪所說的渠道堵死。昨晚……我借用了那邊的力量,只是因爲我太擔心你會受傷。”芙伊把臉埋入他凌亂的髮絲間,緩緩說道,“如果你不再去做那種危險的事,我想,我可以再堅持很久,不會被那個碎片的意志動搖。”
細細咀嚼着她的意思,克雷恩有點吃驚地說:“你……不願意讓我留在戰場上?”
“我當然不願意。”芙伊平靜地說,“和你比起來,其他人的生命一點都不重要。我希望你留在指揮所,站在大部隊的後面,靠你的智慧和計策來打贏一場戰鬥,而不是現在這樣躲在盾牌後面,從無數飛過的箭矢下站起射擊。”
“可我做不到。”克雷恩沮喪地說,“正像芙拉瑪說的那樣,我厭棄的碎片裡,還包括着能讓我作爲優秀指揮官戰鬥的素質。我不夠果斷,沒有自信,我心慈手軟,總是在顧忌各種各樣的事情,我想要爲勝利貢獻更多力量,就只有來到戰場上。”
“那……你爲什麼不試着接受一下碎片的力量?”芙伊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克雷恩,這麼多年,和我在一起的你原來並不完整,你不覺得遺憾嗎?”
“我不覺得!”克雷恩擡起頭,猛地掙開了她,一股怒氣在胸口鼓盪,“我不知道前世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但既然他決定封印那些,不惜爲此失去天賦和力量,讓我變得軟弱,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不需要那些暴躁、狂妄、自大的無聊情緒,我現在這樣就很好!”
“克雷恩,你正在對我暴躁,不是嗎?”芙伊再次靠近他,溫柔地捧住了他的臉龐,“我知道這些都可以算是缺點,可如果能讓你強大起來,我可以不在乎。只要你能平安,什麼樣的改變,我都可以接受。我相信,伊莉絲也可以接受,琳迪也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芙伊,不要再說了。”克雷恩嘆息一樣地說,低下頭,疲憊地坐了下去,“我需要休息,請讓我……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好吧,我不再多說什麼了。”芙伊張開雪白的羽翼,從兩側包裹過來,把他溫柔地包容在中心,“在你許可之前,我會繼續盡力對抗芙拉瑪和弗拉米爾的。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