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將飯食送了進門, 盧氏也像是去了一樁心事,叮囑崔曄叫阿弦起來吃飯,便帶人去了。
衆人都散去之後, 院落重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靜。
只有玄影還趴在廊下, 滿含口水而耐心地等待它的“晚飯”。
崔曄進門的時候叫了它一聲,玄影回頭看了眼, 並沒有要入內的意思, 崔曄只得進了裡屋, 看看桌上的東西,先掰了半個肉餅出來放在它面前,玄影倒是高興地叼了過去吃了起來。
“先前去找逢生玩了?”玄影也算是崔府的“熟客”,跟逢生的感情也“非比尋常”, 先前進府後, 便熟門熟路地去“看望”逢生了,盧夫人來時,它剛剛回來。
崔曄忍不住也摸了它的頭一下兒,右手的袖子垂落, 原來是被水洇溼了大半兒,幸而夜色之中看的不甚明顯。
他看着那**地一抹衣袖,無聲地笑了一笑,笑裡卻有着世人難得一見的一絲赧顏。
***
留下癡心等候飯食的玄影,崔曄自入內,屏風後,是阿弦探頭出來, 雙眼烏溜溜地:“夫人走了麼?”她小聲問。
“走了。”崔曄笑笑,“過來。”
阿弦這才垂着頭走了出來,她已換上了一件兒新衣,只是倉促中並未整理妥當,又因是低着頭的姿勢,便露出了後面大片光裸的脖頸。
崔曄的視線忍不住便順着那敞開的領口“滑”了進去,幸而他醒覺的快,忙又轉開頭去。
阿弦倉促中掃了他一眼,故意咳嗽了聲:“啊,這麼多吃的,……正好,我都餓了!”她毫不客氣地在桌子一邊坐了。
崔曄挑了挑眉,心裡回味着“我都餓了”這四個字,脣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卻幸而收的快。
他轉身往內走去。
阿弦雖然看似緊緊盯着桌上的飯食,可目光卻也偷偷地在他身遭徘徊,見他一聲不吭地要走,忙道:“阿叔!”
崔曄回頭。
阿弦怔怔問道:“你、你去哪裡?也不吃飯……”
崔曄方一笑:“沒什麼,我去換一身衣裳,你先吃。”
“哦……”阿弦應了聲,目光轉動,果然看見了他溼透的半邊袍袖,一愣之下,臉上便飛快地爬出了兩朵紅暈。
當下不敢再看,忙又轉過頭來,掩飾般嘀咕道:“好餓好餓!”
崔曄眉頭一皺,卻又無奈地笑着扶了扶額,仍是入內去了。
天知道,他也“好餓好餓”,只可惜現在當真不是時候。
***
等崔曄入內,淨了手臉、換了裡外衣裳,再度回來的時候,阿弦正讓自己塞了滿嘴的肥鮮。
她擡頭,掃見崔曄的剎那,幾乎將口中的東西噴了出來。
“怎麼了?”崔曄有些疑惑,垂頭看了一眼。
自省並無衣冠不整失禮之處,一抖袍擺,緩緩在她對面落座。
阿弦則顧不得回答,忙加緊咀嚼,好不容易嚥下後,故意問道:“阿叔今晚要去哪裡赴宴麼?”
崔曄詫異:“都這個時候了,自然不會再出去。怎麼這樣問?”
阿弦指着他道:“那你穿的這樣隆重整齊做什麼?”
崔曄笑瞥她一眼:“衣冠整齊而已,少見多怪。”
阿弦吐舌,翻了個白眼,專心致志地吃飯。
崔曄見她後頸的那裡衣領口仍是彆扭地折着,掃了幾回,終於忍不住伸出手來:“別動。”
阿弦一怔,正有些僵硬,崔曄的長指越過她臉頰邊上,繞到脖子後面,靈活地動了動。
將那衣領撫平順直,他若無其事道:“好了,吃吧。”
卻見阿弦的臉又紅了起來。
崔曄道:“怎麼了?”
阿弦情不自禁地瞥過那修長好看的手,燭光之下宛帶玉色。
剎那間,阿弦幾乎把頭埋進了飯盆裡:“沒什麼。”她聲如蚊訥似的回答。
崔曄目光轉動,有所察覺,剎那心怦怦跳了起來,有些口乾舌燥。
舉手握了杯子,輕輕吃了口茶定神。
又瞧着對面阿弦“俯首”亂吃的模樣,崔曄不由輕聲笑道:“咦……這會兒,倒像是個‘舉案齊眉’的模樣了?”
阿弦正在用飯盆遮羞,聞言便嗡嗡地問道:“什麼舉案齊眉?我常常聽說這個詞,卻不通究竟是什麼意思,倒像是白頭偕老等的好話。是不是?”
崔曄怔了怔,笑道:“這是自然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他喃喃唸了這聲,驀地,也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失笑。
阿弦聽他笑得異樣,便擡頭道:“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麼?”
崔曄道:“你說的很對,但是……”
欲言又止,崔曄本想跟阿弦說,他們兩個之間,卻是做不到什麼“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了,因爲這兩句的意思,各有典故所出。
舉案齊眉,出自《後漢書·梁鴻傳》,說梁鴻的妻子每次爲梁鴻奉飯食,都不敢在梁鴻之前仰視,高高舉起盛滿食物的托盤到跟眉毛一齊,表示恭敬。
而相敬如賓出自《左傳》,亦是說夫妻之道,就如對待賓朋般互相敬愛。
但是對崔曄而言,以阿弦的脾性,他們兩個間多半做不到如此的“畢恭畢敬”。
可他卻樂得如此。
若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先前同煙年大概是最好的演繹了,何止“敬如賓”,簡直“敬如冰”,循規蹈矩,一絲不苟。
原本崔曄也覺着這種夫妻相處的模式纔是正道,可是……
——如果是真心喜歡的人,應該是做不到那樣剋制守禮的吧。
在想到這個的時候,心裡竟又是一陣動盪,幾乎握不住筷子。
阿弦正眼巴巴地等着,見他不答話,卻反而笑得非常之謎。
阿弦忍不住催促:“快說啊,但是什麼?難道我說錯了?”又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崔曄望着她的小手着急地推搡自己……啊,又逾矩了。
心裡卻柔軟的無法形容。
“沒什麼,”他擡眸望着阿弦,微笑道:“你沒說錯,的確是好話,就是……就是說你跟我會……永遠地在同一張桌上吃飯,直到……眉毛頭髮都白了也如此不分開。”
他的手一擡,握住阿弦的手,同她十指交扣:“你說好不好?”
他的手滾熱,這股熱力從阿弦的掌心傳了進去,一直鑽到她的心窩裡。
“好啊。”她答道,“那就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他的眼中笑意盪漾,聲音又如此好聽,阿弦忽然覺着自己醺醺然地要醉了,但卻明明一口酒都沒有喝過。
***
吃過飯後,崔曄給阿弦拿了一件兒自己的大毛披風,嚴嚴密密遮了頭臉,親自送她到盧夫人處。
盧氏早就收拾好了房間,——被褥都是簇新的,薰了香,屋子裡暖爐燒得正旺,一進門便香暖襲人。
見崔曄把人送來,忙接過去,又叫他好生回去歇息。
阿弦趁着盧夫人跟兒子說話的功夫回頭,衝着崔曄悄悄地做了個揮別的手勢,而他望着她帶些促狹神色的臉,居然生出一種纏綿悱惻的不捨之意。
唉,明明只是一夜暫別而已,何況之前也並不是日日夜夜的廝守,但是這時侯,卻無端生出一種“相處一刻值千金”的想法。
卻只得恍若無事人般作別了母親,目不斜視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崔曄本是要回房,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崔升先前來探。
——崔升來到之時,崔曄在房中是聽見了的,只是他知道崔升爲人,篤定他不會打擾,果然就如所料。
但崔曄也知道今夜亦有些親眷之類前來探問道安,都是崔升代爲接待,只怕有什麼事情要告訴自己。
看看時候,崔升應該還未入睡,於是中途改道。
他一路來至崔升的居處,誰知二爺不在房中,打聽侍從卻道:“方纔二公子回來後,又出去了。也並沒有交代是去哪裡。”
崔曄略覺詫異,已是這個時辰,崔升當然不會再出門去,可若是府內的話……
當即只得先行出來。
正要往回,卻見崔升迎面遙遙而來,不知在想什麼,竟未曾留意自己。
崔曄打量着他,眼睜睜見他將到跟前兒,才咳嗽了聲提醒。
這一聲卻幾乎把崔升的魂兒都嚇掉了,他嗖地跳起來,等看清是崔曄在前,兀自驚魂未定:“哥、哥哥?!”
平白竟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崔曄皺皺眉:“你幹什麼去了,怎麼失魂落魄的。”
崔升張了張口,最後道:“沒、我先前去見母親了。”
崔曄本並未在意,直到聽了崔升這句回答。
“你說什麼?”他定睛看向崔升,“我才從母親那裡回來,你又是幾時在那的?”
夜影裡,崔升臉色轉白:“我……其實我是在院子裡走走散步,本來是想去母親那裡,想想時候晚了就沒去。”
崔曄緘默,看了崔升片刻後道:“你跟我來。”
崔升道:“哥哥……”
崔曄橫他一眼,負手走過他身旁,崔升在後遲疑了一下,終於也邁步跟上。
將人帶到了書房之中,崔升自己把門掩起來,難掩不安。
崔曄轉身道:“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去了?”聲音微冷。
崔升從不敢在他面前說謊或者頂撞,被他如此質問,稍微停頓便低頭頹喪道:“我錯了,哥哥罰我吧。”
“住口,到底幹什麼去了?”崔曄喝問。
崔升深吸一口氣,終於道:“我、我是去見洛表妹了。”
“韋洛?這樣夜晚你見她做什麼?”崔曄心頭一凜。
崔升身子有些發抖:“因爲、因爲……”額角已經有細細密密的汗珠,“因爲今晚上我跟阿弦看見了……”
崔升把心一橫,就將晚上無意中撞見英王李顯跟韋江之間……說明。
說完後,崔升問:“阿弦……她沒有告訴哥哥嗎?”
阿弦倒是想告訴崔曄的,只不過一見了他,什麼都忘了。哪裡有機會說。
崔曄搖頭。心中卻也驚愕於李顯同韋江居然會有這種事,牽扯皇子,如果傳了出去,可並非是單純的風月緋聞而已了!
崔曄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道?”
“沒有別人了!”崔升搖頭。
“你去見韋洛,又是爲什麼?”
“我……”崔升竭力低頭,“我是想警告她,讓韋江不要如此胡作非爲,免得更連累府內。”
崔曄打量着崔升,沉吟之際,眼中仍有淡色疑惑未退。
***
且說崔曄去後,阿弦因着實累了,——不僅僅是在路上,進宮,入府……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綿綿軟軟的疲累。
幸而盧夫人很是知道體諒,只問了幾句飯吃的好不好之類,便叫她早些安歇,叮囑丫頭幾句後就去了。
阿弦躺在榻上,感覺像是睡在雲端,有一種不太真實之感。
她翻了個身,看着牀邊兒的玄影,因吃的過飽,玄影已經愉快地迅速睡着,嘴巴半張着,一條舌頭斜搭在牙齒上探了出來。
阿弦本想跟它說幾句話,可看它睡得如此香甜,卻是不好打擾。
於是又悄悄地翻了個身,仰面朝天。
手原本擱在身側,漸漸地擡起,撫在胸口。
胸腔裡的心“嗵嗵”地跳個不停,像是有什麼在裡頭不安地微動。
再往旁邊,卻是沒了昔日束縛的……阿弦忍不住輕輕合攏手掌,感覺到那嬌軟的異樣——就像是被那隻手,破開水探入,溫柔而不失霸道地將她握住。
他如獲至寶般,柔軟地撫慰,揉搓,一絲極微弱的異樣從他手掌底下生出,也迅速蔓延到她的心裡,半邊身子都酥軟起來,想要推開他的手,卻又有些無法、或許是不願……
她明明是在浴桶的水裡,那一刻,卻彷彿是在火中。
她雖然是在火中,卻……並非是痛苦的煎熬,而像是……
——愉悅的煎熬。
令人恐懼,又令人期待。
前所未有
黑暗中,呼吸忽地急促了幾分。
耳畔也響起了那時候碎亂蕩動的水聲。
在她迷亂的眼前,起初平靜的水面被攪亂,像是水底憑空出現了一個漩渦,引起了驚濤駭浪。
阿弦的脣被堵住,也幸而如此,才未曾讓那失聲的叫破出喉嚨。
她只能在水裡掙扎,像是一條被人捏住了的魚,但不管如何扭動,卻都無法離開那強大的掌控之手。
雖然她陰差陽錯地看過很多……那種不宜看到的場景,但是從沒想到,竟會……
阿弦咬着手指,無聲含羞而笑。
笑容還綻放在脣邊,雙眼看着暗色的帳頂,卻不禁又想起今日宮內的情形。
那一張張臉重浮現在眼前,才讓正在發熱的身體重又緩緩地冷卻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夥伴們~mua~摸摸噠!(づ ̄3 ̄)づ╭?~
太過詳細又要咔咔了,這個也不知合不合適,暫且留過一天看看哈~
其實這章情話good,我的心也忍不住噗通噗通,阿叔撩的一手好撩>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