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願意

阿弦正因爲賀蘭敏之一句話而魂不附體, 如今聽說有人攔路, 便欲藉機“逃”走。

誰知還未張口,敏之道:“你知不知道來的是誰?”

阿弦道:“是周國公的朋友?”

敏之搖頭。

阿弦道:“是貴客?”

敏之遂笑:“這人你也認得, 怎麼竟猜不出來?”

阿弦猛地坐直了身子:“是阿叔?”

像是要回答她的問話,外頭有個聲音道:“我們主人問周國公好, 因他行動不便,就大膽不必下車拜見了。”

敏之撩開車簾, 打量車外的那人:“崔天官還說什麼了?”

那僕人仍是垂手低頭地含笑回道:“周國公英明。我們主人還說,他有幾句話要跟昔日小友交代,冒昧想向周國公借一借人。”

敏之嗤地一笑:“你們難道不知道我的性子?到我手裡借人,就像是老虎嘴裡拔牙,他倒是敢伸手?”

“這……”僕人方有些語塞。

阿弦確信是崔曄在外,趁着敏之望着窗外, 便往門口挪去。

不料敏之眼觀六路,舉手點了點她。

在他車檐下, 不得不低頭。阿弦只得陪笑:“阿叔找我有事, 賀蘭公子我們改日再見就是了。”

敏之道:“他找你有事?那你可知道他找你何事?”

阿弦自然不知。

敏之道:“我是他心頭的蟲,我最知道他的心意,你要不要問我?”

阿弦對這種說法保持懷疑。

這會兒車窗外,那僕人道:“我們主人說, 國公爺並不是老虎,也沒有獠牙。這點他是深知的。”

敏之一怔,繼而拍着窗臺笑道:“是我說錯了,他家裡就養着一頭老虎呢, 我再自比老虎,豈非成了他的玩物?哼。”

敏之笑容一收,對阿弦勾了勾手指。

阿弦勉爲其難靠前一步,敏之低低同她說了幾句。

阿弦吃驚:“周國公……”

敏之道:“橫豎你立刻就知道我說的真假。但是你要記着,別答應他的話,因爲是我先開口的,凡事要講個先來後到,另外,還有件好事告訴你。”

阿弦狐疑:“好事?”

敏之臉上有一種絮絮善誘的笑意:“你來長安雖不是享福的,但也不必如現在這般受苦,我答應你,只要你肯……”他放低了聲音,更似誘惑了。

阿弦本來想,不管賀蘭敏之如何威逼利誘,總之是不能靠近他的身兒的,之前那一巴掌在臉上還隱隱做疼呢。

但此刻,聽着敏之開出的條件,不由怦然心動。

敏之說罷:“好了,你去吧,去聽聽他怎麼說,就知道我對不對了。”

阿弦盯着他看了會兒,終於挪到車邊兒,一躍而下,玄影也立刻緊緊跟上。

崔府的馬車果然停在路邊兒,那僕人見敏之放人,如蒙大赦。

忙小心地接引阿弦來到車邊兒,纔要拿腳墊,阿弦已經一按車轅,利落地縱身跳了上去。

僕人才一愣,就見一道黑影敏捷地跟着也一躍而上,僕人不由叫道:“咦,你這狗不能……”

玄影大概是嗅到了舊人的氣息,這次卻並未客氣,緊隨着阿弦哧溜鑽如車廂裡去了。

那僕人見晚了一步,提心吊膽,側耳傾聽,並未聽見車廂中有什麼異動或者呵斥不悅的聲響,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阿弦進了車廂,果然見“英俊”端坐一側:“阿……”

卻又閉嘴。

崔曄脣角一動:“你又怎麼了?”

阿弦不答,這時侯玄影跟着拱了進來,卻靠在阿弦身旁。

崔曄大概聽見了動靜:“是玄影嗎?”

玄影“汪”了聲。

崔曄緩緩伸手,五指下垂一招,玄影看見這個手勢,就肚子貼地的姿態往他膝邊兒爬了過來。

阿弦忙嗤它一聲,玄影回頭看看,卻仍堅定地爬到崔曄身旁。

終於崔曄的手按落它的狗頭:“你無礙就好了。”

玄影雙耳服帖地趴在崔曄跟阿弦之間,兩隻眼睛兀自烏溜溜轉來轉去。

阿弦品着崔曄方纔這句話,又想着賀蘭敏之先前的話,心頭沉浮。

崔曄忽道:“那夜周國公尋了去後,我才知道玄影竟然被他們放在虎山裡了。”

想不到他主動提起!阿弦的心跟着揪起來。

崔曄默然:“實在是對不住的很。”

那夜賀蘭敏之答應阿弦後,他的人脈廣,眼線多,很快追到了十里香。

十里香掌櫃其實是認得崔家那虎奴的,當着陳基的面兒還能隱瞞一二,可卻如何敢在周國公的人面前糊弄?即刻就供認了。

賀蘭敏之知道崔家不是別的門第,且事不宜遲……雖然按照時間推算玄影早被買走,這會兒只怕已經被逢生吞下肚子,可敏之仍是要一探究竟。

敏之來到崔家門上,只說要找一隻狗。

但對崔家的人來說,這位“名頭響亮”的皇親國戚夤夜登門,又大言炎炎地說什麼“找狗”,卻不像是有什麼好事,多半是找茬。

更加上之前有敏之到李義府家裡大鬧的傳言,因此崔家的人不敢開門,只叫人緊急往內通傳。

當時崔升在刑部坐班,崔曄聞訊,親自出來相見。

這會兒敏之已經不耐煩地在打門了,夜晚之中那響動真是驚天動地,幾乎傳入內宅驚動一干女眷。

崔曄命人將門打開,敏之已經大不耐煩,見他出來,才勉強收斂。

面對崔曄的問詢,敏之道:“你們家的老虎,捉了我一隻狗去,方纔這些混賬耽擱了我進門,倘若我的狗被咬殘了,被吃下腹,我也不管,你們一定要給我賠上一隻活生生的!”

崔府衆人聽見這樣冒失而無理的話,一個個面面相覷。

崔曄卻仍淡然處之,他知道敏之一向不養什麼貓狗之類,也聽出他話裡的蹊蹺之意,便道:“周國公莫急,既然事關逢生,我陪你前去一觀究竟就是了。”

敏之本心頭有火:“哼!你真是出息了,現在捉狗來餵你的老虎,將來難道要捉人?”

崔曄本不知此事,卻也並不辯解。只陪着他往虎園而去。

走到半路,又有內宅的人來問出了何事,崔曄只說道:“告訴老夫人無事,是逢生胃口不佳,叫了大夫來看。”

敏之在旁側目,瞪了片刻,才醒悟此人是看不到的。

不多時來到了虎園,那負責看守的虎奴不知究竟,忙來迎接。

虎園裡外都靜寂非常,敏之已經有種“凶多吉少”的預感,崔曄問道:“你們可把一隻狗餵了逢生?”

虎奴不知事情竟泄露了,只得吐露實情,言明是因逢生精神不振,所以買一隻狗兒來練他的野性。

崔曄不置可否,淡聲問:“幾時送進去的?”

虎奴滿面苦色:“中午頭就放進去了……”遲疑了一下道:“起初還聽見逢生吼叫,後來、後來就……想必是吃了。”

敏之上前,不由分說一腳把人踹倒,又怒視崔曄道:“崔玄暐,你的虎把玄影吃了,你該怎麼賠!”

崔曄本仍淡定尋常,忽然聽見“玄影”二字,神色突有些懵:“周國公……說什麼?玄……”

他竟無法念出這個字。

敏之道:“是,就是玄影,是小十八的玄影,給幾個市井無賴偷去,卻給你家裡的這廝買了來喂老虎,哈哈,小十八說玄影是他的親人,你又是他的阿叔,那麼現在是你的老虎吃了你的親戚,這筆賬可怎麼算?”

忽然敏之心頭凜然。

夜色中,崔曄雙脣緊閉,他雖然並未說一個字,臉上卻慢慢透出一股駭人的冷意來。

這會兒敏之的人在他身後,足有五六個,崔府的家人也有七八人在場,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夜色之中,顯得格外肅然異常。

寂靜之中,忽然響起微弱的一聲嗚鳴。

衆人還未回過神來,崔曄微微一震,轉身往虎山門口奔去。

地上那虎奴反應過來:“主人……”

崔曄道:“開門!”

一干人等皆都呆若木雞,敏之跟着走前兩步:“你想幹什麼?想不開自個兒也要喂老虎?”

虎奴哆哆嗦嗦地開了鎖,崔曄道:“你們都在此等候,不許妄動。”

他並未特意交代敏之,但敏之卻似聽出他的警示之意,他還要再說,崔曄已經邁步進了虎山。

崔府的下人們暗自慌張,敏之倒吸一口冷氣,不由上前一步立在門口,手按着腰間的短刀,脊背繃緊。

只聽崔曄道:“玄影?”

良久,虎山深處傳來一聲低低地鳴叫。

上一次敏之並未聽清,這一次因屏住呼吸沉心靜氣,竟聽得分明,他心中震動:“沒有死?”但是這怎麼可能?

正在崔曄往前之時,虎穴處影子一動,走出一隻龐然大物來,正是那吊睛白額虎逢生。

跟隨敏之來的那些人裡,有幾個見狀已經忍不住雙股戰戰,膝頭髮軟。

崔曄腳步一停:“逢生,是我。”

那白額虎厚實的腳掌無聲,悄然潛行至崔曄面前,夜晚之中,兩隻碧油油的眼睛如兩盞小燈籠,它凝視了崔曄半晌,方低吼了一聲。

崔曄緩緩擡手,逢生揚首,鼻端在他的掌心處蹭了蹭,似乎十分親暱。

崔曄道:“逢生,玄影呢?”

逢生似懂他的話,掉身慢慢進洞去了,半晌,銜着一物出來,輕輕地放在崔曄身前。

夜色裡那物在地上掙了掙,又低鳴了幾聲,崔曄略略矮身,將它抱入懷中。

這一幕,在場衆人看的如癡如傻。

阿弦卻驚心動魄。

——身體猛地一震,阿弦從所見之中清醒過來,圓睜雙眸看着崔曄。

正崔曄道:“幸好有驚無險,不然的話,我可是罪大惡極了。”

阿弦的手按在左胸上,底下的心臟怦怦亂跳:“可是、可是逢生爲什麼沒有對玄影下手?”

崔曄道:“我本也不解,是二弟問起此事,我說曾養過玄影等的話,二弟便說……是因爲玄影曾跟過我,它的身上便有我的氣息,逢生從小兒是我養大的,我在未曾出長安之前,它一直都在我的宅院裡,很少將它單獨囚在虎園。是因我出事後,家裡人怕它失控,纔將它鎖住的,但它依舊念主,知道玄影跟過我,便視作同類,而非獵物,當然不會捕殺。”

阿弦略覺欣慰,拍着額頭嘆道:“原來如此,謝天謝地。”

兩人說話間,馬車不住地往前而行。

阿弦問道:“阿叔,這是往哪裡去?”

崔曄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阿弦點頭,忽地又問:“阿叔,盧先生脫罪,可是你相助麼?”

崔曄道:“那個不值一提。”

他好像不願意說這個話題,復問道:“這些日子不曾見你,可如何?”

阿弦道:“還不錯。”

崔曄道:“每天都早出晚歸,吹冰吃雪,也算不錯麼?”

阿弦哈哈笑了聲,又垂頭黯然道:“若有個結果,當然算不錯,只怕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白忙一場。”

馬車停下,外頭道:“主人,已經到了。”

阿弦纔要去看看是到了哪裡,崔曄探手道:“扶我一把。”

“哦!”阿弦忙回身扶住他,小心翼翼出了車廂,底下僕人接着落地。

見無礙了,阿弦方鬆手,擡頭看時,大爲震驚:“這是哪裡了?”

眼前平原廣闊,一望無垠,蕭蕭瑟瑟地蘆葦叢生連綿,積雪隱隱約約覆蓋在蘆葦跟原野之上,阿弦極目遠望,又看見一道長河,滔滔而過,迎着天邊淡色的日影,尤爲壯麗。

玄影第一次出長安,乍然見到這般闊朗的所在,頓時興奮起來,從車上跳下地,先在雪地裡打了個滾兒,然後就箭一般衝到蘆葦叢中撒歡兒去了。

所到之處只聽到一陣咯咯聲響,原來是蘆葦裡有幾隻野鳥受驚,撲棱棱飛起。

玄影亂叫,索性又狂追起鳥兒來。

阿弦看的有趣,哈哈捧腹。

崔曄循聲走到她身旁,道:“你所見的那條河,就是渭水。可曾聽說過渭水之盟?”

阿弦張望片刻,皺眉道:“便橋之盟?我當然記得!哼,被人打到城下,這是大唐的屈辱。”

崔曄道:“你說的對也不對。”

阿弦道:“我不懂,哪裡不對了?”

所謂“渭水之盟”,是當初玄武門之變後,突厥劼力可汗以爲大唐內亂,趁機帶兵來犯。

當時長安城裡兵力不足十萬,太宗親率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出城,跟劼力可汗隔着便橋談判,事後重結盟約。

崔曄道:“你覺着屈辱,但這恰恰正是我大唐轉入盛世之起點。當時我朝兵力不足,國庫虛空,聞聽敵人來犯,城內人心惶惶,若跟蠻夷正面對敵,必然導致民不聊生,後果不堪設想。但我太宗皇帝臨危不亂,一面分兵突襲,一面親自帶重臣出城布疑兵之計,陛下以常人難以揣測的胸懷膽氣,既當面斥責了劼力、突力的背約,又讓他們不戰而退。這種手段,膽識,自古帝王誰人能比?”

阿弦若有所思。

崔曄道:“也正是從此開始,大唐得到休養生息之機,國力日漸強盛,秣兵歷馬,後來纔有扭轉乾坤,徹底擊潰突厥的壯舉。”

崔曄說完,又道:“不過你所說對的地方,是要警惕……以後萬萬不能再有被敵人打到都城之下的慘痛了。”

阿弦悻悻道:“你怎麼總能說倒我?”

崔曄道:“我比你年長,又是朝中之人,對這些自然懂得比你多,何足爲奇。好了,說正事了。”

阿弦正納悶他帶自己來此是做什麼,莫非是想說教麼?忽然聽了這句,便道:“什麼正事?”

崔曄道:“阿弦,到我身邊來吧。”

阿弦大驚失色:“什麼?”她幾時成了那香噴噴的湯餅了,人人都要搶似的。

崔曄道:“我原先纔回長安,立足不穩,幾乎也無法自保,早就想把你放在身邊……就如同在桐縣時候一樣,卻一再耽擱。後來你去了大理寺,本想隨你的心意,但如今既然……”

阿弦道:“你也知道我沒選入大理寺了?”

崔曄道:“是。”

阿弦道:“你從哪裡聽說的?”

崔曄道:“長安城裡到處都是耳目,那一次我去找你,還有你去崔府尋我,早就有耳聰目明之人窺知端倪了。我自然也因此多加留心。”

風吹得有些冷,阿弦不由望他身邊兒靠了靠,才挪了半步,又退回來。

“阿叔說的耳聰目明的人,包不包括宮裡的?”

一刻沉默,崔曄道:“包括。”

阿弦想笑,卻只是“呲”了聲,無話。

崔曄道:“所以你到我身邊兒來,我還能放心些,畢竟我答應過朱伯要好生照料你。”

風呼嘯着掠過前方的蘆葦叢,又撲在臉上,因靠近渭水,越發寒涼。

崔曄道:“你去哪裡?這裡風大,站到我身後來。”

阿弦回頭看看他,忽然道:“我不能跟着阿叔。”

崔曄道:“這是爲何?”

阿弦道:“我答應了別人了。”

崔曄微微蹙眉:“賀蘭敏之?你總該知道周國公是個不易相處的人。”

“我知道。”

“那爲何要答應他?”

阿弦舉手去折那蘆葦枝,蘆葦的長頸被風吹雪打,竟極堅硬牢固,阿弦賭氣似的奮力往外拔扯,反把手勒的生疼。

崔曄思忖片刻,忽道:“周國公對你說了什麼?”

阿弦眼睛一眨,崔曄有道:“莫非……跟陳基有關?”

泄氣,他居然都猜到了。

阿弦悻悻終於放棄了那根倔強的蘆葦:“也不算,本來就是我連累了大哥。”

崔曄淡聲道:“你總該知道,若非你來長安,陳基連離開府衙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話刺了阿弦的心:“不是!”她回過頭來看向崔曄,大聲道:“大哥很有能爲,他拼命想要留在大理寺,他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崔曄頓了頓:“不是所有拼命的人都會得到機會,就如你所說……有很多都是白忙一場。”

阿弦窒息,然後她咬牙說道:“如果我能讓拼盡全力的人得到一個機會,我願意。”

這一次輪到崔曄無話。

兩人對面而立,阿弦揉揉僵硬的手,想起在大理寺裡陳基那惘然無助的神色。

原先離開賀蘭敏之馬車的時候,敏之說過,只要她答應跟着他,就會讓陳基重回大理寺。

那會兒阿弦尚猶豫不決,但是這一刻,已經下定決心了。

迎面猛烈吹來的風忽然減弱,原來是崔曄轉到了她的身前:“傻孩子。”

他喃喃道,“本是要保護你,你卻滿心要保護別人。”

馬車拐進平康坊,一直送到家門口。阿弦跳下車,想了想,跑到車窗邊上,踮着腳尖兒道:“阿叔。”

車簾一動,露出崔曄半面。

阿弦道:“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

崔曄的脣略動了動,最後只是緩緩一點頭:“我知道。”

阿弦目送馬車調頭,正要開門,忽然有人氣急敗壞叫道:“十八弟!”

回頭看時,竟是蘇奇。氣喘吁吁跑到跟前兒:“我找了你半天,你去哪裡了?”

阿弦道:“你找我做什麼?”

蘇奇拉住她道:“你哥哥出事了。”

平康坊,碧玉院。

陳基被兩個護院架住,頭前一名豔妝老鴇兒罵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就敢吃白食兒,還打壞東西,今日不賠足了就別想走!”

陳基喝的酩酊大醉,聞言反而醉呵呵地笑起來。

阿弦隨着蘇奇分開人羣的時候,正看見護院舉手要打,阿弦情急之下閃身到了跟前兒,手肘在那護院肋下輕輕一撞。

那人“哎吆”一聲鬆手,阿弦趁機將陳基拉了過來,同蘇奇一塊兒將他架起。

老鴇見來了人,兩眼滴溜溜一轉,道:“又來了個當差的,你們既然都寒酸到這種地步,就安分些是了,又來裝大爺又不給錢,難道是要仗官兒欺人不成?”

阿弦道:“欠你多少錢,給就是了。倒是你們動手打人,打壞了要怎麼賠?”

老鴇略覺心虛,卻仍數落道:“只因他又吃又喝還不給錢,才教訓他,莫非是紙糊的麼就這樣容易打壞?酒桌的錢,打壞東西的錢,姑娘陪客的錢,算起來也就二三百罷了!我看你們實在寒酸,就要你二百錢,如何?”

蘇奇道:“你這是明搶啊!”

老鴇兒道:“呸,我這還是少算了的呢。只是那一罈子用宮廷秘法釀造的葡萄酒,就足足八十錢,還要我細算別的麼?”

阿弦跟蘇奇對視一眼,兩人都囊中羞澀。老鴇早看出來了,冷笑道:“拿不出來?那好,我也不打你們,只告官!”

阿弦正自苦惱,忽然身後一人上前,道:“二百錢麼?我替他們出了。”

衆人皆驚,阿弦也一愣,認出這是先前跟隨崔曄的那僕人,只見他掏出一個錢袋子,把裡頭的錢倒出來:“這是二百多了,你收了去,不許再爲難他們。”

阿弦張了張口,沉默低頭。

老鴇兒眼睛厲害,看僕人打扮非俗,又往後看,依稀瞧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她便不忙收錢,上前拉住僕人笑道:“這是哪一位大人?怎麼不進來少坐片刻?我們這裡有才新釀造的宮中葡萄酒,還有……”

僕人喝道:“你失心瘋了?撒手!”

老鴇兒正要廝纏,猛地一眼瞧見車牌上的那個字,一驚放手。

那僕人拍拍衣袖,自己去了。

阿弦跟蘇奇扶着陳基出門之後,崔曄的車駕早不見了蹤影。

蘇奇道:“十八弟,方纔那是誰?出手這樣闊綽?你認識的人?”

阿弦搖頭。

蘇奇又道:“張大哥怎麼醉成這樣,是不是大理寺的事兒不濟?你們且寬心。宋哥早說過了,大理寺那門檻兒高,選人又苛刻,就算進不了也不必在意,他會在府衙給你們安排個好差事的。”

阿弦勉強一笑。

這夜,陳基因醉酒,睡得很不安穩,半夜又爬起來大吐,十分遭罪。

阿弦看不得他受苦,下廚蒐羅了些雞蛋,筍乾,胡椒等,好歹煮了一碗醒酒湯。

她是第一次做此物,手忙腳亂,事成後盛起來自己先嚐了口,幾乎立刻吐了。

只能安撫自己:“良藥苦口利於病。”

估摸着毒不死陳基,於是端了去,拉起來硬給灌了兩口。

多半是歪打正着,陳基吃了半碗後,整個人安頓了好些。

阿弦又去擰乾溼帕子,給他擦了臉跟手,卻不放心離了他,就守在屋內,過子時後才昏昏沉沉睡了。

次日早上,阿弦醒來後,卻發現面前不見了陳基,她心中一驚,忙起身要去查看,誰知腿已經麻了,“啪”地摔在地上。

眼冒金星之際,聽門口陳基道:“你在幹什麼!”他閃身進來,將阿弦扶了起來,“摔疼了沒有?”

阿弦雙腿痠麻難當,忍痛問:“大哥,你……你方纔去了哪裡?”

陳基道:“我本要去做點早飯,看到廚下好似遭過強盜,翻騰的很不像樣,於是就出去買了些回來。”

阿弦的心終於放下,笑道:“原來是這樣啊。”

陳基本擔心她摔壞了,見她笑得喜歡,才也忍不住笑道:“也不怕疼了?”

阿弦本來擔心陳基一蹶不振,沒想到他恢復的極快,心中甚是寬慰。

陳基彷彿忘記了昨夜胡鬧之事,阿弦也不願主動跟他說起,兩人極有默契地隻字不提。

這日,阿弦藉口逛街,出門後便往國公府而去。

她在門口報了姓名,那門人笑道:“主人早就交代,我們等了兩天了。”

立刻把阿弦領了進去。

還沒進廳內,遠遠地就看見門口的石階上停着那隻綠孔雀,拖着長尾,一動不動,乍一看好似雕像。

半晌才一伸脖子,慢騰騰地邁着步子去了。

阿弦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翎羽華麗的珍禽,盯着看了半天,無意才發現廳內人影閃爍,她只當有客:“會不會打擾了,我待會兒再去如何?”

僕人道:“不必,裡頭是兩位殿下,跟國公爺是很相熟的。”

阿弦聽到“殿下”,擡頭往內看去,這會兒距離廳門口只有幾步之遙了,果然看到在座的,一位是沛王李賢,另一位,容貌清秀,氣質柔弱,卻束着金冠玉帶。

那僕人悄悄道:“上座者,是當今太子殿下,旁邊那位是沛王殿下,兩位殿下都是極和氣的,你只要不失禮就是了。”

正此刻,裡頭賀蘭敏之一眼看見,便道:“小十八,進來。”他仍是斜倚在榻上,姿態口吻就如同召喚一個熟人。

阿弦低頭邁步進入,沛王李賢自是相熟的,立刻站起來:“表哥說你會來,我還不信呢。”

太子李弘是頭一次見阿弦,不免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阿弦道:“參見太子殿下,沛王殿下,周國公殿下。”

李賢一怔,繼而跟敏之一塊兒大笑起來,只有李弘矜持地微笑。

李賢道:“哪裡來的這許多殿下?我們都墊下,你卻是在上的?”

這本是句臨時的無心戲言,阿弦心裡卻有些恍惚,驀地記起在桐縣的那一夜,雪谷之中,英俊昏迷前也曾這樣叫了自己一聲。

此刻敏之道:“太子大概是從沒見過小十八,今日正好一睹真容了。”

太子李弘笑道:“雖然未曾見過,名字已經如雷貫耳了。着實想不到,竟是這般年輕。”

敏之道:“不要小瞧他,雖看着如小貓兒一樣,實則爪牙也鋒利的很呢。”

李弘道:“怎麼聽表哥的話,像是在十八手上吃過虧一樣?”

敏之罕見地訥言。

李賢把阿弦拉住,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了,道:“你來的正巧兒,我們方纔說的事,也正跟你有關呢。”

他的雙目爍爍,極爲熱情地看着阿弦,阿弦卻覺難以承受,將目光錯開:“哦?不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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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道:“還記得許昂麼?是許敬宗的事。”

阿弦這才留心,正欲傾聽,就聽李弘咳嗽了聲:“阿弟。”

李賢會意,卻笑道:“哥哥不必忌憚什麼,橫豎這不是什麼秘密,改日就傳遍長安了。”

太子李弘見他如此,無奈也只一笑。

李賢才道:“方纔我們才從宮裡出來,正好碰見許敬宗,你可知道他進宮做什麼?”

敏之笑道:“你要跟人家說,又何苦再賣關子。”

李賢果然道:“許敬宗是去懇求父皇下旨……讓許昂回來呢。”

阿弦意外:“許大人這麼快改變了主意?”

李賢道:“可不是麼?大概是忽然又想起父子親情了吧,只是他未免失望了,因爲父皇跟母后都未曾答應,畢竟才流放出去,忽然又要召回來,當旨意如兒戲麼?”

賀蘭敏之呵呵冷笑。

幾人又坐片刻,李弘便同李賢告辭去了。

敏之問道:“你打定主意了麼?”

阿弦道:“周國公須答應我,這件事不要讓我大哥知道。”

敏之道:“我明白,一定做得順理成章,毫無紕漏,怎麼樣?”

阿弦道了多謝。

敏之笑道:“你爲了那個小子,還是什麼都肯幹,你也不怕我留你在身邊兒,……要做些什麼嗎?”

阿弦道:“要做什麼?”

敏之看着她波瀾不驚的模樣,啐了口:“見過崔玄暐,不免染了他那討人厭的性子,以後少跟他碰面。”

阿弦假裝沒聽見,敏之饒有興趣地又問:“他都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說我的壞話來着?”

阿弦道:“阿叔不是嚼舌之人,這個周國公該知道。”

敏之一笑,又哼道:“哦……這可如何是好,他是個陽春白雪不嚼舌,你卻偏得跟着我這種俗不可耐之人,是不是很覺委屈?”

阿弦道:“哪裡,不過是各有所求罷了。”

敏之彷彿噎住。

兩人廳內默然想對之時,廳外那隻綠孔雀好奇地踱步過來,頭頸一伸一縮,往內打量。

阿弦往家走的時候,又掏錢買了一包肉食,一瓶土窟春,左提右抱地加快腳步。

院門半掩,阿弦興高采烈地叫道:“大哥。”

進門卻見陳基正端坐桌邊兒,桌上竟也擺着好幾樣的吃食,蒜肉,蒸魴,鮮魚膾,椒鹽鴨,都是平日裡不常見的昂貴東西。

玄影正在旁邊流口水。

阿弦瞪圓眼睛:“大哥,你怎麼買了這許多好吃的?得多少錢?我……我也買了肉跟酒……”

陳基道:“我等你半天了,來坐。”

阿弦忙先去洗了手,才飛跑回來坐了,她來回趕路早就餓了,忙先夾了一塊兒蒜泥拌肉:“好久沒吃這個了。”

“我忘了買酒,幸虧你記得,”陳基舉手給她倒了半碗酒,自己也倒了半碗,舉起來道:“弦子,來。”

阿弦嘿嘿一笑,忙舉起碗來。

兩人一碰,阿弦喝了兩口,嘶嘶道:“好烈,我不能多喝,不然就醉了。”

陳基卻喝了半碗,又舉手夾了一塊兒雪白的魴魚肉:“這個還是溫熱的,先吃,冷了就腥了。”

阿弦忙吃了,入口滑嫩非常:“大哥也吃。”便給他回夾了一塊兒,又夾了幾片熟肉給玄影吃。

陳基打量眼前那塊兒如玉的魚肉,筷子要夾,卻又停下:“你多吃些,我最愛看你吃東西了。當初在桐縣,伯伯做了好吃的,你吃的那個樣兒,簡直旁若無人飛天遁地,伯伯常笑你讓你收斂,我卻覺着那樣才自在呢。”

阿弦一愣,道:“我也覺着……你看着魴魚這麼好,可惜太貴了以前我們買不起,不然伯伯一定可以做的更好吃。”

陳基探臂過來揉揉她的頭:“吃吧。不要想太多。”舉手又給她倒了半碗。

阿弦道:“大哥,我不能再喝了,真的會醉。”

陳基自顧自舉起來,咕嘟咕嘟把一碗都喝光了。然後他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阿弦這會兒已經看出陳基的舉止有些異樣了,嚇得停了筷子,嘴裡還有未曾嚥下的魚肉:“怎麼了大哥?”

陳基低下頭,兩隻眼睛盯着桌上飯菜:“我知道你有那份能爲,就算我不說,你遲早也會知道。”

阿弦覺着口中的東西有些發噎,可是這麼貴……她不捨得吐出來,還想着先嚥下去。

阿弦努力了一會兒:“大哥,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不懂?”

陳基道:“從今天起,我不會再住在這裡了,這座屋子留給你住。”

阿弦騰地站起來:“你說什麼呢?出什麼事了?”

陳基道:“我已經找到新的差事了。”

阿弦懵了:“就算、就算是找到新差事也不必搬出去啊?”

陳基欲言又止,阿弦對上他的雙眼,忽然——

桀桀兩聲笑,一個蒼老的背影道:“好,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老夫,老夫定當給你安排一個滿意的官職,三省,六部,大理寺,御史臺……你要去哪裡,統統不是問題。”

大概是土窟春上了頭,阿弦往後跌去。

陳基忙將她扶住,阿弦掙了掙:“大哥,你做了什麼?”

腦中嗡嗡作響,阿弦擡頭叫道:“你跟許敬宗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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