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色的落日正覬覦着它眼下的山頭,就連本身的光芒,也變得柔和起來。華劍派的大門牌匾,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將華劍派衆人統統籠罩在了黑暗之中。唯一站在那陰影之外的,披着溫暖陽光的藍衣人,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了聲招呼。
“剛剛與你走在一道的,是什麼人?”胡長老開門見山,一點也不拖沓。
韓逸眨了眨眼睛,裝傻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怎會同他一塊來?他不是說你帶他來確認死者的嗎?”
“是啊,但我忘記問他名字了。”
“他與桀驁崖什麼關係?”
“我不清楚啊。”
“……”
知道從韓逸口中問不出什麼來,胡長老如同被隔日的饅頭噎住一般,瞬間說不出話來了。又是一陣沉默。
眼見天色不早,韓逸實在不想在華劍派再次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於是立刻告辭,頭也不回地往落雲谷趕去。
衆人望着離開的藍色身影,各有所思。
“我早說過,不該讓一個外人來插手門派的事情,現在不但毫無幫助,反而惹了諸多麻煩。”三弟子不滿地朝韓逸離去的方向撇了撇嘴。
“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況且當時情況特殊……”胡長老嘆了口氣,“我現在最在意的,是司徒安情口中說的兇手,他一口咬定是在你們之中,到底有何用意?”
“還能是什麼用意,肯定是要擾亂華劍派內部,讓我們互相猜疑,好趁虛而入。”齊袖面色十分憤慨。
“我看沒那麼簡單,他實力強大,根本沒必要挑撥離間,如此意有所指,莫非我們之中……”
胡長老沒有做聲,門派接二連三發生這種事情,若說沒有懷疑,是不可能的,只是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不能妄加定論,於是他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青年:“秦惆,你怎麼看?”
被點到名的秦惆毫無反應,一雙眼睛盯着之前那三人消失的地方,似乎出神了。
“秦惆?”
胡長老第二次呼喚,加大的音量將秦惆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垂下眼瞼,輕輕道:“抱歉,剛剛分心了,。”
“二師兄你怎麼回事兒?”年輕的小師弟在一旁關切道,“自從那聶無雙出現,你就心不在焉的。”
“只是在反思自己不夠努力,無法達到能與之匹敵的境界。”
“二師兄無須自擾,你的用過程度大家都看在眼裡。眼下門派尚有一件棘手的問題,剛剛長老是問你,對於司徒安情所言的兇手,你有何看法?”
秦惆怔忪了一下,才道:“我尚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若真的在我們之中,那豈不是誰都不能信了?”小師弟拍着腦袋,輕輕地添了一句。
“罷了,僵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胡長老也覺得司徒安情實在是挺可惡的,一個霹靂彈砸下來,所有人都頭痛,“這樣,這幾天你們的行程全部上報給我,任何人不可獨自行動。好了,先回去休息吧。”
長老下令,衆人各自懷着不同的心情,散開了。離去之時,走在最後頭的秦惆再一次望了一眼那人消失的地方,忽然手下一翻,悄無聲息地在幾片落地的松針之間挑出幾根,瞬間吸到手上,動作之快,內力操縱之熟練,實非常人能比,與之前和司徒安情對招時,判若兩人。
他默默地掃了一眼手中的松針,那卻是一排堅硬鋒利,散發着銀色光芒的細針,若不仔細辨別,實在難以和松針區別開來。
秦惆默默地將手中的針一握,再鬆手時,只有一點碎末從指尖流出,被風一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動,葉落,點水,無聲。
若問清風哪裡寒,西北望,冰牙山。
敢說草木何處靜,泣鳩嶺,斑斕亭。
方圓大小的八卦亭臺之上,立三人。褐色、紫色、白色,組成了一副多彩水墨畫,應了“斑斕”之景。而三人的不同臉色,更是將這二字襯托得更加鮮明。
褐衣人兩手揉了揉太陽穴,開始他一貫的人民教師作風,負手在後,面向紫衣人道:“你跟蹤我這件事情,我暫時不想深究……”
話還未說完,紫衣人便開口斷:“你不深究,是因爲我救了你的命。”
司徒安情被聶無雙的如此狂傲的言語梗得頓了一頓,表面上雖然並無表示出來,內心卻已經抓狂得要命。他深吸一口氣,咳了一聲,無視聶無雙不屑的眼神,繼續道:“但是,你今日表現實在太過沖動,我說過,不可隨意殺人,尤其是因爲心有慍氣而殺人,有損身份和涵養。你不能因爲別人的輕視,而自降身價。”
“你這是關心我?”聶無雙一句話,再一次將司徒安情梗住了。
“作爲長輩,當然是要時刻關心晚輩的身心健……”
“……”聶無雙一雙烏黑的眼睛,閃爍着微薄的光芒,那深遂的瞳孔,如同失去靈魂一般,看得司徒安情心頭一緊,頓時就接不下話來了。
樓驚澈的眼珠幽幽地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個來回,至始至終都插不上什麼話,垂下眼瞼,十分乾脆地說了一句去赤血教通知汪連,一個點足就不見了蹤影,留下兩人面面相覷,場面更加沉默了。
“那個……我剛說到哪兒了?”司徒安情本是一個放誕不羈的人,忍受不了長久的沉默,終於率先開口破沉默。
“你上一次牽我的手,是七年前。”聶無雙沒有回答司徒安情的問話,只是淡淡地陳述,“從我說出那句話之後,你再也沒牽過我。”
“哈……”司徒安情尷尬地笑了笑,這類問題,他最是喜歡逃避的,“你都這麼大了,又不是當年不認路的小鬼頭,不牽還會走丟嗎?,!”
“既然你承認我不是小鬼頭,那麼我再問一次。你可有一絲喜歡我?”
司徒安情只覺得心跳忽然之間快了許多,但他卻在那一剎那止住了衝動,平靜地答道:“我對你只有長輩對晚輩的關切之情,至於其他的,是絕無可能的。這個問題,我那次不是回答過你了麼?”
也不知道爲何,說這句話的時候,司徒安情總是覺得心中彷彿被刀割了似的,隱隱生疼,這種疼痛,在看到聶無雙瞬間失望的眼神時,更加深刻。
“哦,這樣。”聶無雙依然面無表情,側過身子,眼睛卻已經轉向了遠方,那層層疊疊的白雲在晚霞的映襯下,散發着橘袖色的光芒,也染袖了聶無雙的眼睛,“我以爲如今再問一次,會得到不同的答案呢。”
這句話,狠狠地戳進了司徒安情的心裡。對方看似堅強的背影,在晚霞的照耀下,拉出好長一條影子,一直延伸到亭外,那纖細的印記,在司徒安情的眼裡,透着一股脆弱的味道。
也許是因爲不忍,或者是因爲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感所驅使,司徒安情一張嘴,吐出了讓自己都覺得詭異的言語:“手那麼冷,還穿那麼單薄,內力深厚也不能這麼對待自己身體的。”
聶無雙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握緊了拳頭,骨節捏得泛白,乾脆背對着司徒安情,腰間劍柄上的劍穗,晃了一晃。
“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要故意裝作關心我的樣子,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話音剛落,還不待司徒安情多做解釋,人便已然消失,連一句告辭的話也沒留下。司徒安情愣了許久,才擡起手,將被風吹亂的髮絲往後一勾。
“咦,不是說聶無雙來了麼,怎麼只有司徒大叔?”汪連與樓驚澈出現的時間實在是恰好到讓人懷疑的地步。只是看熱鬧的只有汪連,樓驚澈顯然是被汪連強行拖過來湊勇氣的。
“人家小孩子鬧彆扭,沒轍。”司徒安情心情不甚爽地回答了一句。
“估計又冷戰了吧?”汪連一臉疲倦地表情:“我說大叔,你都這麼大了,還跟小鬼頭玩欲擒故縱,人家不是你對手。早點同意了吧,總是拒絕算什麼事兒,本座都看不下去了。”
司徒安情的臉色瞬間黑了。
“你如何得知?”
“本座看起來像瞎子嗎?”
“……”
對於聶無雙,司徒安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存的什麼心思。樓驚澈雖然是莫輕塵的徒弟,但脾性方面被東方晚照和自己教育得有模有樣;汪連的師父寒玉,雖然有時候挺討人厭,但是涵養絕對高於莫輕塵,他也並不擔心汪連的性子走偏;唯獨聶無雙的師父白雪飲,那個性實在讓人聞之色變,簡單粗暴,已經變態到了一定程度,司徒安情一直很擔心聶無雙的性情太過陰沉,所以在白雪飲死後,十分毅然地接管了聶無雙,可那時候聶無雙就已經是一副面癱臉,純真的孩童般的笑容就那麼一去不復返了……就連表白的那嘴臉都跟白雪飲當年對待莫輕塵的模樣是如出一轍,司徒安情一想起來就心碎得要命。
天可憐見,本大爺對暗戀這麼多年的人一句表白的話都沒說過,結果情敵和他的徒弟都完成了夙願,這簡直不可理喻!
司徒安情將腰間的酒葫蘆拔下,仰起頭,對着遠處的晚霞,狠狠地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