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招供了。
他跟在崔榮身邊多年,是崔榮最信任的人,有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去執行的。
更何況,還有賈家兄弟,這兩人可不是隻替崔榮一個人辦事,崔榮這種接連犯下大錯的官員,即使沒有治罪,官位也早就不保了。
崔榮卻還能換個地方繼續做官,他上邊當然有保護傘,那便是次輔鄧潛!
這件事說來話長,前面說過,崔榮的長姐是太上皇的美人,王皇后被廢,禍央池魚,後宮削減了一大批人,崔美人便在其中,她被送去了紫竹觀修行。
崔美人在進宮之前,有一個兩情相悅的心上人,這人是個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的孤兒,自幼在善堂里長大,後來跟着善堂裡的管事姓祝,名叫祝林。
祝林雖然一無所有,卻很會讀書,十六歲便考上了秀才。
他考上秀才之後,便得到崔家的資助,他與崔美人年齡相仿,在崔家的幾次偶遇之後,一對少年人情愫漸生。
然而身爲崔家的嫡長女,兩人註定不會有結果。
祝林想得很簡單,他以爲只要他金榜題名,就有資格求娶崔家姑娘。
後來,祝林高中舉人,當他興沖沖回到廬州時,卻得知崔美人已經進京選秀了。
再後來,崔美人選秀入宮,而祝林也在三年後考上進士。
那個時候,崔美人已經不是崔美人,她是崔居士,在紫竹觀修行了。
而不久之後,祝林有了奇遇,他的親人找到了他!
祝林本姓董,他的祖父、父親和兩個叔父都是翰林,董家有一門四翰林之稱。
祝林三歲時,跟隨生母回吳地孃家,船行江中遇到風浪,船翻了,其母喪生,而他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祝林的相貌隨了董家人,以前他默默無聞,現在他成了進士,很快便引起了注意。
憑着他身上的胎記,祝林認祖歸宗,改名董慶林。
董慶林說他不想外放,董家雖然沒有實權,但是讓他留京還是很容易的。
只是董家人並不知道董慶林留在京城的真正原因。
他是爲了崔美人。
接下來的那些年裡,董慶林一直默默託人關照着崔美人,崔美人在被送進紫竹觀之後,便被崔家放棄了,若是沒有董慶林,她早就被蹉磨死了。
董慶林和他的祖父和父親一樣,也是一名翰林,清貴,卻沒有實權。
十幾年前,崔榮考中進士,董慶林得知他是崔美人的二弟,便替他引薦了時任禮部侍郎的鄧潛,崔榮拜鄧潛爲座師。
而鄧潛與董慶林除了是朋友,兩人還有一層關係。
董慶林雖然對崔美人一往情深,卻沒有守身如玉,身爲董氏子孫,他不可能終身不娶。
在他認祖歸宗的第二年,便娶了鄧潛的妹妹爲妻,可惜這位鄧夫人沒有留下子嗣便去世了。
董慶林雖然孝滿後又另娶了,他與鄧潛仍然是好友。
因爲董慶林的關係,鄧潛對崔榮很是看重,崔榮外放要去的地方,也是鄧潛爲他精挑細選的。
那個縣礦藏豐富,鄧家在那裡有私礦,這也就註定,這個縣的父母官必須,也只能是自己人。
崔榮初入官場,想要得到鄧家的認可並不容易,他想要站穩腳跟,到任之後,便向鄧家交了投名狀。
那是一個年輕衝動卻又一身正氣的秀才,他查到鄧家在開私礦,便悄悄蒐集證據,準備送去京城,交給他仰慕的一位御史。
這名秀才,連同他蒐集到的證據,都被賈家兄弟截獲,一起交給了鄧家。
這就是崔榮交給鄧家的投名狀。
從此,崔榮靠着鄧家不但站穩腳跟,還從私礦裡得到高額利潤。
而那場地動,崔榮之所以沒有及時救災,是因爲他把所有的衙役全都派給鄧家了,哪裡還有餘力去救助百姓?
崔榮早就是鄧家養的一條狗了。
而那時,董慶林的侄女已經進了東宮,做了太子妃。
而鄧潛也已經做了次輔。
做了次輔之後,或許是爲了避嫌,鄧潛表面上不再與董慶林有往來,鄧董兩家雖然曾是姻親,但是鄧氏已經去世多年,又沒有孩子,所以在世人看來,這兩家已經沒有關係了。
而董慶林對崔家依然很關照,崔榮的一個堂侄女參加選秀,在董慶林的運作下進了東宮,做了太子選侍,也成了太子妃的左膀右臂。
在外人看來,太子並不受寵,而做爲太子岳家的董家雖然清貴,卻沒有實權,遠不如三皇子。
可實際上,鄧潛一直在暗中支持太子,只是他很聰明,做了很多假像,直到現在也沒有露出馬腳。
只是董慶林雖然關照崔家,可是在鄧潛卻沒把崔家放在眼中。
一個三流世家而已。
至於曾爲鄧家看門護院的崔榮,早在地動之後,便成了棄子。
因此,崔榮花了不少銀子,才託了鄧潛的侄子,求到鄧潛面前。
好在鄧潛終於看到崔榮身上的剩餘價值,把他調到了阜雲。
阜雲是個爛攤子,鄧潛也只是想讓崔榮在這裡過渡一下,做出一點政績,洗白以前的過失,這樣才能更好地爲他所用。
可惜崔榮太貪了,爲了一千兩銀子,就胡亂判案,差一點就把自己的官位給作沒了。
鄧潛壽辰將近,崔榮絞盡腦汁送去一份厚禮,這份禮物送到鄧潛的心坎上,便又給了崔榮一次機會。
只是崔榮自己也清楚,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他再出差錯,鄧潛不會再用他了。
鄧潛這樣的上位者,即使是被他棄用,也不會留下活口。
畢竟,誰不知道鄧潛是清風明月,從不參與皇子間的爭鬥。
這也是看到那張大字報之後,崔榮爲何要急着把王紅紅母子滅口了。
他要把這次的事件控制到最小,否則便不是當不當官的事了,而是他也離死不遠了。
看完阿雷的供詞,趙時晴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了。
她想到崔榮上面有人,也早就猜到崔家是太子黨,可是卻沒有想到,崔榮上面的人竟然是鄧潛!
她聽說過這位鄧次輔,父王在世時,曾經說過這位品格高潔,是朝廷中的清流。
清流?
開私礦?
殺人滅口?
見沈觀月看着窗外的冬景若有所思,趙時晴問道:“你想什麼呢?”
若是以前,趙時晴會以爲沈觀月壓根聽不懂這些事,可是在她看過沈觀月寫的文章之後,便不會再這樣想了。
這分明是個黑芝麻餡的大湯圓啊。
沈觀月收回目光,他的臉上是與年紀不符的沉重。
“這個案子到此爲止,不要再往上面查了。”
趙時晴點點頭,做爲記名皇女,她還是懂的。
後衙。
阿雷和賈家兄弟一夜未歸,崔榮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否則以賈家兄弟的兇殘,殺死王紅紅母子就像是捻死螞蟻一樣容易,又怎會直到現在也沒有傳回好消息?
可是崔榮不甘心,明明他已經在阜雲站穩腳跟了,怎能因爲一個賤人便前功盡棄?
但是他也知道現在的處境,他必須要做出決斷。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阿雷不在,來報信的是另一個小廝。
崔榮現在最聽不得的,便是“不好了”這三個字。
“大人,縣衙外面圍了很多百姓,他們都說自己是苦主,還說您是拿了賄賂。”
崔榮大怒,真是豈有此理。
阜雲縣又不是什麼有錢的地方,他開價是一千兩,能拿出一千兩的人家屈指可數,再說,這些人家也不會全都來打官司啊,可想而知,外面那些百姓就是胡說八道,哪有這麼多的苦主?
“讓人把他們轟走!”崔榮吼道。
小廝出去,很快又回來:“不行啊,人越來越多,衙役們都被打了,那些百姓讓您和夫人出去給他們一個說法。”
崔榮頭暈腦脹,王姨娘氣得兩眼泛紅:“憑啥讓我出去,我又不是當官的。”
崔榮指着她吼道:“憑什麼讓你出去?你頭上的簪子,手上的鐲子,還有你那賺錢的胭脂鋪子,哪一件不是別人送的?”
王姨娘冷哼:“我收這些,可也都是你同意了的,你別想怪在我頭上。”
崔榮瞪着王姨娘,只覺這女人不但年老色衰,而且面目可憎。
都怪這個賤人,若不是她引狼入室,把王紅紅那個賤人接進家裡,又怎會有今日的困境?
怪她,全都怪她!
自己是天子門生,世家子弟,本應如那天上的皎月,不染一絲塵埃。
可卻因爲這個女人,讓自己被人唾棄,這女人該死!
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崔榮揚手便給了王姨娘一記耳光。
他是讀書人,這記耳光沒有什麼力氣,可是王姨娘卻被他打懵了。
王姨娘做夢也想不到,崔榮會打她?
她不是他的心肝寶貝紅顏知己嗎?
想當年他們一起看星星時,那些海誓山盟,崔榮全都忘了嗎?
這些年,她給他生了四個兒女,還經絞盡腦汁,才能把兒子記在那黃臉婆名下,她容易嗎?
她坐月子不能服侍他,他便轉身睡了她的親侄女,侄女連兒子都生了,卻還是沒有名分,且,以後也不會有。
爲此,她都不敢和孃家人聯繫,若是被大哥和嫂子知道,她讓王紅紅給姑父生了孩子,大哥和嫂子會打死她。
她連孃家這條退路都沒有了,崔榮卻還要打她。
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王姨娘四下看看,丫鬟們早在兩人爭執時便自覺地退出去了,生怕聽到不該聽的。
沒有人好啊,太好了!
王姨娘舉起一隻一尺多高的大紅瓶,朝着崔榮的腦袋砸了下去!
崔榮沒有如王姨娘想像得那樣頭破血流,而是五官亂飛,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王姨娘是被氣得衝暈頭了,纔會拿花瓶砸崔榮,現在崔榮倒下去了,王姨娘先是一怔,接着便反應過來,她闖禍了,不,她可能殺人了。
手裡的花瓶咣噹一聲掉在地上,摔成無數碎片,王姨娘伸手小心翼翼探了崔榮的鼻息,有呼吸,還活着。
王姨娘鬆了口氣,大聲尖叫:“來人啊,來人啊,老爺被氣暈了。”
李婆子,就是那位阜雲縣第一官方八卦發起人,她主動請纓去請大夫。
可是衙門後門也被憤怒的百姓堵住了,李婆子只能大聲喊:“不得了,出大事了,知縣夫人把知縣給打死了,你們快點讓條路,耽誤知縣大人辦喪事,你們全都要吃板子!”
啥?知縣死了?
聽到這個驚天喜訊,百姓們反而沉默了,他們不是苦主,他們是衝着八卦纔來的。
姑父睡侄女啊,阜雲縣裡還是頭一份,誰不想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啊,誰不想知道姑父和侄女是怎麼相處的,侄女叫知縣是叫姑父呢,還是叫夫君?
可是還沒見到呢,知縣竟然死了。
不行啊,知縣不能死!
李婆子感動得熱淚盈眶,多好的百姓啊,知縣這麼壞,百姓們不計前嫌,還想讓他活着。
李婆子掬一把並不存在的傷心淚,讓門子打開大門,請這些善良的百姓進去見知縣大人最後一面,而她繼續去請大夫。
當李婆子帶着大夫趕回來時,崔榮已經甦醒了,他是被打醒的。
是的,百姓們衝進來時,看到他們敬愛的知縣倒在地上,旁邊一個風韻猶存的豔婦正在嚎啕大哭。
不用問,這就是把親侄女送到丈夫牀上的王夫人。
不知是誰去探了探崔榮的鼻息,有氣,沒死。
百姓們已經知道這對狗男女不但睡侄女,而且收受賄賂,包庇兇手。
如果今天來的只有一兩個人,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所謂法不責衆,於是這一羣人,把躺在地上的崔榮,連同哭得聲嘶力竭的王姨娘一起打,狗男女,打死活該!
衙役們都在前面維持秩序,不知道有人從後門進來,直到丫鬟急急忙忙來報信,他們這才趕回來,百姓們看到有衙役來了,一鬨而散掉頭就跑。
崔榮是被打醒的,他雖然醒過來了,但是嘴歪眼斜,口齒不清,大小便失禁。
崔榮中風了。
王姨娘被打得鼻青臉腫,更重要的是,那些百姓當中有手腳不乾淨的,別人打人,他們順手牽羊。
這幾天看到形勢不對,王姨娘便把金銀細軟收拾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結果,也被那些人搶走了。
李婆子帶着大夫趕回來,看到活着的崔知縣和王姨娘,李婆子開心極了,這兩人現在的樣子,比那戲臺上的小丑可要有趣多了。
有銀子賺,還能看熱鬧,李婆子對這份差事滿意極了。
呀呀呀,小晴晴今天沒能去京城,爭取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