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貴人指點
話說這日陳斯遠自榮禧堂回返,到得家中自是奮進不已。鑽進書房苦讀一番,夜裡竟挑燈夜讀,直到三更天方纔安歇。
轉天清早提筆試着自個兒破題、承題,結果墨跡暈染紙張,好半晌竟一個字兒都不曾寫出來!
當下乾脆撂筆,心中罵罵咧咧:他要真是考科舉的那塊料,早在揚州就下場了,又何必來賈家鑽營?
那律令之類的還能背誦,這八股文非名師指點而不得入門啊。
屈指掐算,明年就有秋闈,黛玉及笄那一年也有秋闈。就算耍賴皮,他五年之內也得考中舉人,不然林妹妹就要飛了!
指望國子監裡能學成本事,那是白指望,莫不如拋費重金尋了名師指點,如此也多一些把握。
只是他初來乍到,一時間又去哪裡訪名師?就算求上門去,人家收不收還是兩回事呢!
所謂‘瞌睡來了有枕頭’,正思量犯難之際,忽而外間有人來訪。
紅玉迎了出去,轉頭兒竟將王夫人身邊兒的玉釧迎了進來。
陳斯遠納罕不已,出得書房拱手道:“不知太太讓玉釧姑娘來……”
玉釧笑道:“我不過是個丫鬟,哪裡當得起姑娘?遠大爺往後叫我玉釧就行。”頓了頓,自袖籠裡抽出一封名帖來,說道:“太太眼見遠大爺不易,心下感念不已。昨兒個與老爺說了,老爺便說了幾位名師,來日遠大爺得空遞了帖子,若能入哪位名師的眼,那自是極好;若是不成,太太說再想旁的法子。”
陳斯遠頓時大喜,笑着道:“正愁不知名師在何處,不想太太就想在了前頭。姐姐回頭兒代我謝過太太,來日得空我親自上門拜謝。”
玉釧笑道:“遠大爺客氣了。哦,太太還說,遠大爺年歲還小,瞧着身子單弱,不好再走兩府中間的私巷。往後直接在內宅穿行就是了。”
還有這等好事兒呢?
陳斯遠又是感謝連連。那玉釧送了名帖、傳了話,旋即告退而去。
陳斯遠捏着名帖心下琢磨,當即便將王夫人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不外乎對自個兒與黛玉的婚約樂見其成,甚至極力促成。
他先前還以爲因着自個兒是邢夫人的外甥,那王夫人定會對自個兒有成見呢,不想這會子卻因着婚書對自個兒另眼相看。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朋友;但‘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這句肯定沒錯。
這婆媳之間鬥法,倒是生生便宜了自個兒這個外人。
陳斯遠素來寬厚,小丫鬟芸香又是個沒規矩的,方纔一直就貼在門外偷聽。這會子溜進來納罕道:“大爺,太太這是……什麼意思啊?”
紅玉提起雞毛撣子教訓道:“哪兒來那麼多話?太太要如何,莫非還要跟你說原委不成?”
小丫鬟芸香‘哇呀呀’抱頭鼠竄,一溜煙就跑了出去。紅玉丟了雞毛撣子也是納罕不已,湊過來憂心道:“大爺,太太這一出……我怎麼瞧着彆扭?”
陳斯遠哈哈笑道:“總之是好事兒,你理會那麼多做什麼?”
紅玉見他不說,便只好悶在心裡。
少一時,外頭又有人到訪。這一回來的是鳳姐兒與平兒。
昨兒個賈璉上躥下跳,可是狠狠得罪了陳斯遠一回……起碼在外人來看是如此。可陳斯遠自家知自家事兒,那婚書就是從賈璉身上盜的,能有如今情形已是僥倖。
錯非這會子黛玉與寶玉不曾生出情愫,又因黛玉記掛林家宗祧,昨兒個哪裡會定下此約?
漫說陳斯遠是個假的,便真是陳斯遠,陳家、林家門第天差地別,就算賈家咬牙同意了,只怕賈雨村那一關也過不去!
因是陳斯遠心下並不怨恨賈璉,可這面上卻得扮出憤懣來。
須臾,陳斯遠迎了鳳姐兒與平兒入內。
衆人分賓主落座,陳斯遠一直沉着臉,比往日少了許多言語。
鳳姐兒暗忖,這遠兄弟果然氣惱了。當下起身一福:“當嫂子的這邊廂代你二哥給遠兄弟賠罪了。”
陳斯遠不敢接,起身往側面避開一步,拱手道:“二嫂子這是做什麼?”
鳳姐兒就道:“千錯萬錯,都是你璉二哥的錯兒。他那脾性一上來,不管不顧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昨兒個也不知發的哪門子瘋……遠兄弟千萬寬宥。”
陳斯遠嘆息一聲,道:“二嫂子言重了。”
鳳姐兒待其落座,這才解釋道:“也是林姑父先前有交代,他又不知遠兄弟早得了那信……”說着瞧了柳五兒、紅玉一眼。
紅玉緊忙將柳五兒扯了,遠遠避開來。
鳳姐兒這才道:“你璉二哥生怕不好與家中交代,這才——他也不是真個兒與遠兄弟鬧彆扭。”
陳斯遠苦笑道:“二嫂子莫說了,我出身寒微,自覺此時配不上。璉二哥有此成見也是尋常……”
鳳姐兒就道:“我知兄弟心中有怨氣,這當面賠罪不算,過幾日我擺了酒席,讓你二哥親口道惱。”
“不至於不至於。”
鳳姐兒眉頭一挑,道:“此事本就是他的不是,遠兄弟莫管了。”
鳳姐兒性子爽利,此事就算定了下來。轉而她便道:“是了,昨兒個與太太說話兒,其間說起遠兄弟來。太太見遠兄弟上進,有幾分珠大哥品性,心下就動了惻隱之心。說瞧着遠兄弟單弱,私巷裡穿堂風太硬,往後遠兄弟從內宅行走就好,用不着再繞行。”
陳斯遠口中感謝,心下卻玩味不已。暗忖,一件事偏王夫人打發人來說了,鳳姐兒又來說,這是何意?
按鳳姐兒的話分析,先前是王夫人吩咐下,鳳姐兒應承了的。轉頭玉釧又來說……這是怕鳳姐兒陽奉陰違?
如此說來,此時鳳姐兒是老太太那一邊的。這侄女與姑姑,可沒想象的那般親啊。
鳳姐兒與平兒略略盤桓便告辭而去。
陳斯遠眼看時辰還早,再無心閉門造車,拿了賈政名帖,循着名號便要去訪名師。
他這會子風寒纔好,見不得冷風,因是乾脆在馬廄使了銀錢,自有車伕趕了馬車送陳斯遠出行。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銀錢砸下去,馬車內有熏籠不說,車伕還尋了狼皮褥子給陳斯遠蓋腿。
車行出得榮國府,一路往外城尋去。
馬車裡熏籠升騰,烤炙得陳斯遠受不了,乾脆挑開簾櫳往車窗外觀量。
不想就這麼一觀量就出了事兒!
迎面與一馬車錯身而過之際,便聽得‘咦’的一聲,陳斯遠回頭卻不曾瞧見車中之人。旋即過得須臾,便有侍衛攔住了去路。
那侍衛拱手道:“車中可是陳公子?”
那車伕答話道:“車中乃是遠大爺,這位……尊客可有事兒?”
那侍衛道:“勞煩陳公子移步,我家主人有請。”
眼瞅着簾櫳挑開,那侍衛伸手一指,便指向了巷子口停着的馬車。
陳斯遠觀量一眼,心下咯噔一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侍衛瞧着眼熟,就是上回那貴人身邊的侍衛。
形勢不如人,且秀才遇到兵,陳斯遠乾脆利落下了馬車,悶頭便上了巷子口的馬車。 內中依舊擺着屏風,不過這回貴人身邊沒了侍女。內中熏籠適宜,滿室皆是冰片香味。
陳斯遠嘆息着落座,拱手道:“不知貴人可是尋我有事兒?”
那貴人笑道:“莫慌,我不過是好奇罷了。”
頓了頓,又道:“陳樞良,揚州人士,自幼爲大騙子耿俊收養。十二歲時假冒湖州知府之子,詐取鹽商、舉人等,總計九百兩銀錢;十三歲時假冒華亭徐家子弟,詐得杭州府各處織場綢緞一千三百匹……呵,一年所得千餘兩,想來日子過得極爲舒爽。
我卻納罕了,你爲何放着好日子不過,偏偏要來京師,且看樣子竟要考取功名?”
陳斯遠實話實說,道:“若託生良家,我又何必騙人錢財?當日爲揚州乞丐,能不能活過明日都不好說,換做貴人是我可的選?”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不錯,只怕我也會如你一般。”
陳斯遠又道:“常言道‘人有失手、馬有漏蹄’,這雀字門並非長久之道。今年師父被人拆穿,生生打斷了腰身,纏綿兩月方纔過世。我看在眼裡,心下寒涼,這才生出洗白之意。”
“洗白?這詞兒聽着新鮮。”
陳斯遠沉默良久,偏那貴人也不放聲。過得須臾,陳斯遠道:“貴人可還有要問的?”
貴人道:“你身世過往,我都一清二楚。只是好奇,你身上可還有旁的本事?”
“這……請恕在下不解。”
“會作幾句輕狂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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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想着博個狂生名號來着。”
“哦,還有旁的嗎?”
“這……”
貴人又道:“倘若來日你入了仕,打算如何行止啊?”
陳斯遠道:“若能進翰林院自是好的,便是不能,也要去御史臺。”
貴人笑罵道:“奸滑!沽直賣名,以清流博聲望?”
“是。”
“原想着你若有幾分能爲,本王便是助你一臂之力又如何?奈何你好的不學,非要去學清流那一套……嘖,與國何用啊?朝廷如今缺的是能吏。”
陳斯遠激靈靈一下,只聽得那一句‘本王助你一臂之力’,敢說這等話的,絕不是北靜王,只怕也不是忠順王!
忽而想起,當今聖人有一幼弟,自小待其親厚。二人既是兄弟,又情同父子。雖如今只封郡王,可來日親王之位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此人封號燕平,這燕平乃是昌平古稱,此時昌平可是在順天府治下,能得這般封號,可見今上對其信重。
陳斯遠一心鑽營,哪裡會錯過這般良機?當下就道:“回王爺,在下還懂一些經濟之道。”
“哦?”燕平王推開車窗,指了指不遠處的鋪面,道:“既如此,你說說如何將那斗笠賣空。”
陳斯遠轉動腦筋,情知此時正是表現的良機。此人既爲燕平王,那可是比賈家還粗的大腿!又捏着自個兒把柄,此時不靠上去更待何時?
因是起身道:“王爺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當下挑開簾櫳下了馬車,去到鋪子裡與掌櫃的交涉一番,略略思忖便迴轉身形重新上了馬車。
隨即朝着屏風之後一拱手:“回王爺,在下倒是有了些謀劃。”
“說來聽聽。”
陳斯遠道:“斗笠賣價十五文,在下與掌櫃磋商,若包下全部斗笠,每頂計價四文。店中又有棉帽,作價比斗笠稍貴。
在下回頭與城中各家新開商鋪磋商,願爲其推廣營生,見效付款。其後僱傭人手在斗笠上書寫各家店名、噱頭,其後以五文每頂計價,轉售給城中米行。與其約定,每買二十斤米,可送斗笠、棉帽一頂。”
那燕平王思量須臾說道:“你這是虧錢啊。”
陳斯遠笑道:“還沒完,在下賺的,乃是各家新開商鋪推廣之費。此時臨近臘月,但有雪天,小民必戴斗笠、棉帽。王爺可以想見,當此之時滿街皆是寫了店名、噱頭的斗笠、棉帽,可不比扯着嗓子吆喝,登報紙廣而告之還有效?”
“唔,有些道理。”
還沒完,陳斯遠繼續說道:“如此,只要過了頭一回,在下便有了信譽。來日再去商談,這推廣費自然要漲一些。隨後春夏送油紙傘,秋冬送斗笠、棉帽。再養身邊人爲掌櫃,發散出去,一路往揚州、杭州、松江、金陵、廣州、泉州等繁華之地重複此事……如此,王爺可還滿意?”
“嘶……”燕平王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屏風乃是四開屏,燕平王探手一撥,嘩啦啦聲響中便收在了一旁。
陳斯遠此時看將過去,便見面前之人身披純白狐裘,內裡是大紅的蟒袍,看面相不足而立,生得俊逸,自有一股華貴之氣。
陳斯遠掃量一眼,緊忙垂下頭來。
那燕平王卻笑道:“不想今日竟有意外之得!哈哈哈……陳斯遠,擡起頭來。”
陳斯遠依言擡頭。
就見燕平王笑吟吟道:“你既有這等本事,何不早走正道?”
陳斯遠苦笑道:“人間正道是滄桑啊……王爺怕是不知,我這等白身操持此業,只怕要不了多久便有權貴登門逼迫。所以在下才一心下場,總要取了功名護身才好。”
燕平王笑道:“巧了,本王執掌內府,最不怕權貴攪擾。陳斯遠,本王保舉你進內府可好?”
陳斯遠猶疑了,去了內府自是好的,可林妹妹那約定怎麼辦?
“不樂意?”燕平王納罕道。
陳斯遠趕忙拱手道:“回王爺,在下與人有約在先,須得過了順天府鄉試。”
燕平王眨眨眼,忽而玩味道:“賈家的姑娘就那般好?莫非比那個香菱還要出彩?”
陳斯遠訥訥不敢言語。好傢伙,連香菱都查了……是了,內府有慎刑司,那可是大順的錦衣衛!
燕平王一笑而過,自袖籠掏出一封帖子來,道:“你人才難得,既然一心科考,本王也不好阻攔。這名帖拿去,得空去外城尋梅鈺誠,那老貨欠了本王天大的人情。有他指點,但凡你不是頑石,有個三兩回順天府鄉試也就過了。”
陳斯遠恭恭敬敬接了,又問:“這……王爺,不知這位梅先生是——”
“一個老貨,家傳了一些科考本事,只是他自個兒是朽木,快花甲了才中進士,走了狗屎運點了翰林。”
花甲……翰林……梅翰林?莫非是薛寶琴未來夫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