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慕容玉意外的是,在他頒旨封后的次日傍晚,上官愛忽然開口請他過去,說是願意嫁他爲後。
彼時他訝異之餘以爲是忘川起作用了,還沒來得及疑惑這藥效怎麼這樣快,卻聽上官愛說,她只是想通了,不願用一己之身連累全族。
此時慕容玉坐在窗下,看着對面的女子裹着貂裘,一手捧着手爐,自顧自的擺着棋局,微微垂着眸子看不清任何的情緒。
“我原以爲你就算是拼了全族也不會嫁我。”
女子輕輕的落下了棋子,喃喃道:“我想了一下,反正自己早晚是要嫁人的,我雖然不願做皇后,但是也不能因爲這個就舉兵造反吧。”
聞言,站在一旁伺候的蓮子不由得一怔,一臉疑惑的看着上官愛。
慕容玉袖中的手也不由得緊了緊,面上卻神色如常道:“你這樣說,嫁給我與嫁給天下任何一個人都並無什麼差別麼。”
上官愛想了想:“自然是有的,天下只有一個皇帝,不是麼。”說着擡眸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見底。
慕容玉的心不由得一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就聽見一旁的蓮子急忙道:“小姐這樣說,那慕容衝呢?”
偌大的寢殿,一瞬間安靜極了。
上官愛手中的棋子驀然滑落,驚了一盤棋局。看見她擡眸略顯疑惑的看着蓮子,說道:“我跟慕容衝是有些情分,但是……但是……”說着漸漸蹙眉,不禁擡手扶着額頭,衣袖拂落了幾顆棋子,“爲什麼……我一想到他就覺得頭痛……”
慕容玉一驚,連忙起身扶住她,關切道:“頭痛就不要想了,我扶你去牀上休息。”
上官愛卻驀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擡眸看他:“你不覺得奇怪麼,慕容衝……”下一刻,頭越發的疼了。
慕容玉見她痛苦的樣子,一下子也不確定是不是忘川的作用,連忙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吩咐道:“樸風,快去請御醫來。”
“是。”樸風連忙的退了出去。
慕容玉將上官愛抱上牀,坐在牀邊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蹙眉不語。這一刻他很是擔心,害怕忘川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傷了她。
一旁站着的蓮子擔憂的看着上官愛,心中滿滿的疑惑:小姐這是怎麼了……
黃仁傑來的很快,提着藥箱跑出了一身的汗。
“微臣……”
“免禮了,快瞧瞧公主,她忽然頭痛。”慕容玉不捨的站起身,看見黃仁傑匆匆過來請脈。
良久之後,黃仁傑收回了手,說道:“公主的身體安好,只是有些憂思難紓,微臣開一點安神湯便好了。”
“爲何會頭痛呢?”
黃仁傑猶豫了一下,似乎也不太確定道:“應該是沒有睡好的緣故了,公主服用兩日安神湯,若是還是會頭痛,便只能叫太醫院的其他同僚來一道會診了。”
上官愛蹙眉聽着,搖了搖頭:“應該沒事的,皇上不要憂心了。”
慕容玉上前握住了她的指尖,見她沒有閃躲,才漸漸放心,或許是忘川起效果了。
接下來的兩日,上官愛似乎不怎麼會頭痛了,宮裡也忙着整理鳳陽宮的事情。
從前伏曦住鳳陽宮,宮裡喜用厚重的紗縵,不管是大殿還是寢殿都很昏暗的樣子,慕容玉知道上官愛喜歡緋色,又爲顯喜慶。便命人將所有的紗縵都換成了緋色和大紅,相間起來,格外好看。
上官愛喜愛梅花,鳳陽宮裡便大興土木,移植了最好的梅花,大部分都已經有花苞了。約莫一場冬雪就能催得花開了。只是苦了那些花匠,移植樹苗好辦,可是移植這樣的大的成年樹木,還是正要開花的……一不小心就活不成了。
樹活不成,他們也活不成。
那些花匠求神拜佛的就希望這樹種下去之後能順利開花。
或是老天爺憐憫這些個人命,今年的雪下的頗早。
十月二十的清晨,上官愛早早的就醒了。這兩日黃仁傑的安神湯調的不錯,她夜裡睡的安穩,白日裡也有精神多了。
蓮子聽見動靜,從外間輕聲進來,看見上官愛已經披衣起身,不由得勸道:“小姐怎麼起來了,時辰還早呢。”
“許是前些日子睡的多了,一醒了就躺不住了。”上官愛說着攏了攏衣襟便走到了窗前。
蓮子聞言,連忙的過去,拿了披風給她披上。
上官愛伸手開了窗子,卻見一片晶瑩的雪花飄進了窗櫺,不由得一怔:“下雪了……”
蓮子也是一愣,趕緊看過去,果真看見清灰的天空下洋洋灑灑的飄下細小的雪花,不禁嘆道:“真的下雪了,今年的雪下的好早呀。”
上官愛一雙個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落下的雪花,嘴角的笑意淺淺:“是啊,好早。”卻在下一刻,看見了停在窗前的白衣男子,愣了一下,隨即抿脣一笑。
“皇上這麼早怎麼站在雪天裡。”上官愛走到廊下,披着雪白的狐裘,笑意淺淺的看着他。
慕容玉站在廊下看着她,一雙溫潤的眸子裡笑意淺淺:“才下了早朝,想來看看你。”
女子抿脣一笑:“皇上還愁以後沒日子看麼。”
“是。”慕容玉握住了她的手,垂眸道,“我總覺得這是一場夢,說不定忽然就醒了。”
上官愛看着他,但笑不語。
“愛兒,我從不知道,原來得到了比沒有得到還要覺得恍惚。”男子柔聲道,“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是不是?”
雪花在他的身後靜靜地飄落,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雪花上,不可察覺的微微一斂,輕聲道:“這世上又有誰能永遠陪着誰呢,我儘量吧。”說着微微一頓,“那麼,武平侯府的禁衛軍,皇上預備什麼時候撤呢。”
“今天吧。”
上官愛聞言,含笑看着他,道:“原本你不打算這樣早的,是麼。”
慕容玉微微一愣,擡手捋了捋她耳畔的碎髮,寵溺道:“你總是能一眼看穿我。”
“也未見得。”上官愛見他目光微微一閃,笑道,“就像眼下鳳陽宮被守得那麼嚴實,究竟是在做什麼呢。”
聞言,慕容玉稍稍鬆了一口氣,柔聲道:“是我給你的新婚禮物,等大婚那天你就知道了。”
是我給的禮物,等冊封大點之後你就知道了……上官愛含笑的眸子不可察覺的沉了沉:慕容霄,我走了這麼久,這麼遠,終究還是擺脫不掉麼。
不,衝兒還在等我,我一定會離開這裡,一定!
“叫你費心了。”
“下雪了,進去吧,你的手都涼了。”慕容玉說着便鬆開了她的手。
上官愛知道他還要忙,便點了點頭,轉身進屋了。慕容玉看着她的背影,清冷的眸子不由得沉了沉,轉身匆匆離開。
靈都城外,往雁州的方向,平垚鎮,悅來客棧。
白衣公子站在窗前,看着忽然落下的飛雪,嘴角的笑意早已不在。他在這裡等了三天了,卻一直沒有瞧見慕容衝的人影。今天已經是二十了,他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上官遠峻眸子沉了沉,決定火速趕回去。
等雪下大了,便不好趕路了。
思及此,上官遠峻轉身匆匆出了房門:“小二結賬,把我的馬牽來。”慕容衝,不管爲了什麼,三兒要是真救不出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越下越大了。
皇城,景陽宮。
蓮子捧着下午才送來的鳳袍,側首看着窗外的飛雪,喃喃道:“雪下大了,奴婢總是覺得會不會像是去年的雪災那樣一下起來就停不了了。”
“不會的。”上官愛看了一眼她手裡的鳳袍,“我就不試了,你拿下去吧。”
蓮子聞言,回過神來的看着她:“萬一不合適呢。”
“沒什麼好不合適的。”上官愛說着看着窗外道,“才一天,地上就有積雪了。”
“小姐。”蓮子暮然問道,“您真的要嫁給皇上麼。”
“怎麼了。”
“奴婢只是覺得,這不是小姐會做的事情。”蓮子垂眸看着手裡火紅的鳳袍,嘟囔道:“小姐也不在乎慕容衝了麼。”
上官愛的手心微微一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辛姑姑匆匆進來道:“蓮子,公主的衣服合適麼。”
蓮子回過神,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那就送出去吧,順便叫他們傳膳。”辛姑姑說着,走過去放下了手裡的蔘湯:“公主別總站在窗前了,傍晚起風了。”
“嗯。”
蓮子默默的看着上官愛不太在意的樣子,捧着那沉沉的鳳袍轉身出去了。她沒有聽見辛姑姑輕聲對上官愛說:“都會好的。”
下雪天裡,天色晚的很早,可是地上已經有了積雪,倒是反襯的夜色亮了一些,仔細看,還能看見雪花靜悄悄的落下。
“皇上,這件事當真不要告訴公主麼。”
“暫且不用。”
蓮子低頭走在雪裡,聞言不由得一怔,擡眸看去,便看見院子外面的竹林邊上,一襲明黃正背對着她。
是慕容玉。蓮子反應了一下,他們剛纔是在說公主……是小姐麼?
“可是,公主要是知道,不是會更加死心塌地的嫁給皇上了麼。”另一個人說道。
蓮子小心翼翼的躲在月門後面,屏息凝神。天地間安靜的彷彿能聽見落雪的聲音,還有她此刻緊張的心跳聲。
慕容玉似乎很是猶豫,許久才說道:“等登基大典之後再說吧。”說着頓了頓,“若是現在讓她知道慕容衝死了……”
什麼……蓮子端着衣服的手猛然一抖,差點兒摔了:慕容衝死了!
“可是皇上……”
“行了,不用再說了,退下吧。”
對方沉默了一下,應道:“是。”
聞言,蓮子連忙的往後退了退,雪花落在她手中的鳳袍上,顯得格外突兀。不知道過了多久,蓮子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才偷偷的探出了腦袋,慕容玉也已經走了。
小丫頭皺着眉頭,走過去,朦朧的夜色下,那潔白的雪地上正安安靜靜的躺着一把漆黑的摺扇……
此時,剛到軍營的上官遠峻便聽說慕容玉要立上官愛爲後,十月二十四舉行冊封大典。下馬的腳暮然一滑,弄髒了他最愛的白衣,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