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春。城東富貴之地，燕府。
四大家族之首，可以跟慕容氏的大楚江山同歲的基業，連皇帝也會忌憚的存在。
慕容衝一襲錦藍蓮花長袍，手中漆黑的摺扇輕輕的在在掌中拍了拍，嘴角的笑意有慵懶有不屑。
“王爺。”燕凝霜來到門外迎他，“爹爹還未從宮中回來，吩咐了讓我先招待你。”
“不必了，”慕容衝徑直往裡走，“我只想去姐姐的園子。”
燕凝霜看着她從自己的身邊掠過，一陣清風帶着好聞的香味，一時竟然叫她失神。微微咬脣，趕緊跟上。
“王爺多年沒有回來了，還是我領路吧。”
慕容衝沒有看她，四周的景色從他的身邊慢慢掠過，他不需要人領，從大門到宏園的路，從側門到宏園的路，翻牆到宏園的路……他閉着眼睛都能走到。不是他從小就頑皮，而是他阿姐太過活潑。
燕老頭和她的兩個哥哥都希望她成爲個大家閨秀，能成爲一個端莊嫺靜的皇后。可是他知道，他的阿姐，最想做的事情是從軍。
“阿姐，爲什麼你的園子叫宏？”一點兒也不秀氣。
女子的笑容彷彿依舊在眼前，他記得，她俯身輕輕的刮他的鼻子，然後笑的肆無忌憚：“因爲氣勢恢宏啊。”
……男子無奈一笑，還真是沒有一點兒未來皇后的樣子。
“王爺，到了。”燕凝霜喚他回神。
慕容衝擡頭，宏園，還是記憶裡的樣子。
“因爲氣勢恢宏啊……”
阿姐，七年……不，已經有八年了，衝兒回來了。
“如今四月繁花，前些日子爹爹才叫花匠修飾了庭院。”燕凝霜沒有注意道他眼底的情緒，依舊笑道，“怎麼樣，我沒騙你吧，一切都還是以前的樣子。”
慕容衝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的走着，目光流連在那些桌椅，木樁上。
“衝兒，來，姐姐給你喝個好東西。”
“啊呸，阿姐，這個好辣……”
“哈哈，這個叫酒，等你長大了就知道這是好東西了。”女子坐在那張石凳上，一手抓着酒壺，一手點他的額頭，笑的毫無形象。
……
“衝兒，過來我瞧瞧……嗯，你還沒有我的木樁高。”
“爲什麼要有這個高？”
“有它高了你就長大了啊，就是男子漢了。”
“那我要做男子漢。”
“嗯，我的衝兒會是最好看的男子漢。”她一手扶着木樁，一手捏着他的臉，笑的溫柔甜美。
慕容衝修長的手指劃過那根已經舊了的木樁，眼中含着軟軟的笑意，記憶太美好，刺的他心疼：阿姐，我已經比木樁高了，你看見了麼？
“王爺？”燕凝霜站在一旁，看着他，不知爲何，心裡有些悶悶的。
“這是阿姐用來練功的木樁，可是她總是說說而已，根本就沒見她練過幾次。”男子的聲音異常的溫柔，彷彿夢中傳來，有些不真實。
燕凝霜心中一緊：“是麼。”她並不清楚，那個時候她才五歲吧，對姑姑的記憶很模糊。
慕容衝似乎沒有看見她一般，轉身進了屋子。果然，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桌椅、茶具，文房四寶……甚至盆栽，一切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男子的指尖輕輕的劃過桌面，一塵不染。彷彿主人一直沒有離開過，還是會坐在這裡陪他吃飯，站在案前教他寫字。還會坐在梳妝鏡前自戀的要他誇她好看……
“衝兒。”女子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慕容衝一回頭就能看見她大步進來：“看，阿姐給你帶了什麼好玩的。”
“衝兒。”女子聲音又到了身邊。
慕容衝微微低頭，就看見她坐在桌前，夾着菜放進他的碗裡：“小孩子家的，不要挑食，看，我就不挑。”
你不挑？男子垂眸淺笑，你不吃青菜，不吃雞蛋，不吃兔肉……明明你比誰都挑食，還能說的這樣理所當然。
“衝兒，快看阿姐美麼。”
美，可是如此美的阿姐卻早早的離開了衝兒。
燕凝霜站在門邊，看着他垂眸淺笑的模樣，那樣安靜，那樣美，那樣的叫她……心疼。
爲什麼？爹，爲什麼我每接近他一次，都會覺得他跟你們說的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慕容衝一路往裡走，終於停在了牀邊。然後慢慢的跪下，俯身趴在了牀沿。
“阿姐，我回來了。”
慕容衝喃喃一聲，他回靈都一年多了，可是一次也沒有回過燕府。不僅僅是他討厭燕家，也是因爲他太想念她了，想念的不敢靠近，不敢回憶。
燕凝霜靜靜的站在那裡，靜靜的看他。偌大的園子裡只有他們兩人，她不會去打擾他，他便能安心陪着他的阿姐。
淚，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卻是燕凝霜的。
微微一怔，女子看着手背的淚滴，開始不明白了，爲什麼會爲這個男人流淚。
不知過了過久，燕凝霜甚至都要懷疑慕容衝是不是睡着了，卻見他已然起身，再回首，依舊是那個絕美的不可一世的雁王。
“說吧，燕瓊想幹什麼。”
“王爺多慮了。”燕凝霜也盡力平復了心緒，“爹爹說，畢竟姑姑生前最喜歡王爺，那個時候爹爹爲世俗所累，才一直不喜歡王爺，如今……伊人已逝。我想，姑姑在天之靈也希望王爺跟我們和好吧。”
“你別自作主張了。”男子嘴角的笑意慵懶而輕蔑，“阿姐纔不在乎我跟你們如何。”
“王爺，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念往日情分？”
“情分？”慕容衝看了她一眼，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帶着不可一世的蔑視，“你們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燕凝霜不明白，這雙星眸剛纔還滿是情誼，現在爲什麼可以如此冰冷。
手心一緊，終於還是說道：“如此，便不勉強了。如果王爺偶爾還想回來坐坐，可以自便，在這裡不會有人打擾你。”
慕容衝聞言，猶豫了一瞬，然後微微俯身，低語道：“告訴燕瓊，這招對我沒用。”說完便驀然放開了她，轉身揚長而去。
燕凝霜只覺得身子一軟，跌坐在了凳子上。外面陽光依舊，她卻覺得剛纔那雙眸子任何陽光都照不進去。
“姐姐？”燕凝芷見慕容沖走了才小心翼翼的進來。
燕凝霜擡眸，還沒來得及收起眼中的情緒，驚了燕凝芷。
“姐姐你怎麼了？那個慕容衝欺負你了？”
“沒有。”燕凝霜淺淺一笑，“看來我要交爹失望了，他的心是死水，毫無波瀾。”
燕凝芷不明白她的意思，事實上，她也不明白大伯爲什麼忽然叫姐姐跟慕容衝接觸。
“凝芷，你說上官愛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燕凝霜忽然想起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總是能那樣含笑自若的站在慕容衝的身邊，“爲什麼，他能對她如此特別。”
“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討厭她，很討厭很討厭。”燕凝芷握着她的手，狠狠道。
燕凝霜看着她，知道每個人都有心結，她妹妹的心結就是一個“玉”字。
燕府外。
慕容衝一出來，朵蓉就迎了上來：“王爺，燕府究竟想做什麼。”
“哼，雕蟲小技。”男子冷冷一笑，“不過是想借着阿姐拉攏我。”
“那王爺……”
“燕允珏一心幫着慕容玉，暫時我不會與他們爲敵。”說着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也僅此而已。”
朵蓉默默的跟上，聽見他問：“愛兒呢？”
“她一早就去了玉府，午膳過後去了城隍廟方向。”
“又去了？”慕容衝微微蹙眉，最近幾日她似乎天天都會去看慕容玉。
“王爺現在去哪兒。”
慕容衝腳步一頓，然後轉身道：“城隍廟。”
城隍廟。
這裡，即便不是節慶，也是香火鼎盛的所在。都說北有佛光寺，南有城隍廟。
上官愛一身素錦，緩步而來，虔誠的跪拜。跪在她旁邊的婦人，似乎身子一頓，然後又復祈福，緩緩起身離開。
上官愛叫阿璃捐了香火錢，然後也不急不緩的起身。
城隍廟的後院，似曾相識的地方。
上官愛遠遠的看見站在月桂樹下的溫婉女子，搞搞隆起的腹部，是即將爲人母親的喜悅。
“想不到，如今大姐也知道謹慎處事了。”
上官瑢一手撐着後腰，一手撫在肚子上，臉上沒有笑意：“我不想讓夫君知道我在幫你。”
“只是交易。”上官愛緩緩走近，“我可不敢再跟周夫人談感情了。”
上官瑢聞言，微微蹙眉，那模樣還真是我見猶憐。
“你不用這樣刺我，不管怎樣我都沒有想過要與你爲敵。”上官瑢微微垂着眸子，“你有一句話我一直是認同的。就是在那個家裡，我能依靠的就是你了。”
上官愛淺淺的笑着，一言不發。
“自你天生鳳格的事情傳開以後，慶王似乎很是焦躁。”上官瑢言歸正傳，“我隱約聽他們說起什麼內線。”
內線？
“在軍營裡。”上官瑢說道，“說實話，我也嚇了一跳，我真沒想到他們會在我上官家的軍營裡安插內線。”
上官愛淺淺一笑：“真巧，我也沒有想到。”女子終於來了興味，“知道是誰麼。”
“還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個地位不低的人，慶王要那個人留意你。”
上官愛微微蹙眉。
“我知道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上官瑢倒是蕙質蘭心，“再等等，我會想辦法。”
上官愛聞言，擡眸看她：“那就多謝大姐了，那今日之約是爲了何事。”
“慶王要暗殺雁王。”
……
“哎呀呀，那還真是叫我驚喜呢。”慕容衝的聲音驀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