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凜冽的風聲,四周看去一片灰茫茫的,不知身在何處。
慕容玉一襲白衣,青絲散在腦後茫然的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忽然,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慕容玉微微擡頭,便看見了頭頂那片青灰色的天空。伸出手去,落在掌心的,是雨。
下雨了。
“可是,我這是在哪裡。”男子喃喃的說了一句,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就漸漸的清晰了起來,腳下滿地的箭矢,混亂的叫他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這裡是……文城!
“二哥……二哥……”有女子哭泣的聲音漸漸清晰,只是短短的兩個字,慕容玉就不由得手腳冰涼,一時站在那裡,一步也不能向前,再擡眸,果真看見上官愛跪坐在一片狼藉裡,懷中抱着臉色慘白的青衣公子。
燕允珏,他死了!
“不……不……這不是真的,朕怎麼會在這裡,朕應該……應該已經回靈都了……”慕容玉怔怔的看着上官愛,忽然覺得十分的恐懼,只想要離開這裡。
此時,前一刻還抱着燕允珏的女子,這一刻便擡眸看向了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一片冰涼:“是你殺了他。”
“不……不是我。”是姜鍾,他想說卻說不出口。
“慕容玉,你怎麼敢……”
白衣公子看着她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漸漸地升起了怒火,不禁步步後退:“愛兒……”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不,我並不想如此,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慕容玉,我上官愛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你。”
“愛兒……”慕容玉看着她漸漸紅了的眼睛,不由得步步後退,心中驀地升起一股濃濃的寒意,“我……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就覺得後心一涼,驀然回首,一眼就看見原本還在前面的上官愛,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手裡的十字匕首已經狠狠的刺進了他的後心。
聽見她清冷的聲音宛若地獄裡的惡魔:“去死吧……”
“……”慕容玉猛然驚醒,一下子坐起身,透出一身的冷汗。一雙清冷的眸子滿是驚恐的看着窗外朦朧的晨色,心中那股恐懼不安久久無法消散。
他承認,這一次他做的及其過分,但是他一直以來也是有顧忌的。他明知道上官遠峻的身份,知道他會是自己最大的威脅,可是他也只是敢關着,不敢真的弄死了,就是忌憚上官愛。
他扣下了燕允珏,也知道只要他一脫身,自己這後路就很可能全都封死了,畢竟他是燕氏唯一的嫡子,一旦翻臉了,連燕太后都沒有辦法挽回。
他抓了阿緋,每日拷打,明知道時間過去越多,上官愛就離自己越近,卻還是不敢真的殺了他。
他怕,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跟上官愛之間變得無可挽回。他太瞭解她了,一旦恨上便是不死不休。她恨慕容霄和上官琪,所以不管他們有什麼都被她一一剝奪,然後推入了烈獄……現在她恨上了自己,那麼等着他的永遠都不可能是原諒和寬恕。
終究,他還是將自己送上了與她之間的絕路。
陽光漸漸地從東方的天際升起了,慕容玉坐在寬大的龍牀上胡思亂想。如今朝中已然是一片混亂,他也不用急着去上朝了。
“皇上。”一直守在外面的樸風,看着時辰差不多了,便推門進來,卻見慕容玉已經醒了,連忙道:“皇上醒了怎麼不叫奴才伺候呢。”
慕容玉似乎是聽見了,似乎又沒聽見,搖了搖頭。
“皇上。”樸風略顯擔憂的看着他,上次他這般模樣還是知道皇后替嫁出去之後,他追去嵐州追送親的隊伍,追上了卻沒有找到皇后,回來之後好些天還是這個樣子。
他知道這一次,事情要嚴重的多。
思及此,樸風不禁上前,跪在了他的牀前,輕聲道:“皇上,一切都會過去的,您這樣恍恍惚惚的不是辦法呀。”
“樸風。”慕容玉側眸看他,聲音還有些沙啞,“你不知道,這一次我是什麼辦法也沒有了,江山不保,愛兒也……恨死我了。”
樸風聞言看着他,心中巨震,慕容玉如此,是真的一點兒指望也沒有了。
“皇上,奴才說這些話有些大不敬,但是如果皇上真的後悔了,不如想辦法彌補呢?”
“彌補?”慕容玉微微一怔,一時疑惑的看着他,“允珏死了,我還能彌補什麼。”
“二公子的事情皇上也是不想的,皇后娘娘能理解的,眼下不是還沒有開戰麼,講和吧,這個皇位皇上坐着不開心,那麼便不要好了。”樸風勸道,“皇上想想從前,從前的日子不比現在好百倍千倍麼。”
“不做皇帝了?”
“是啊,奴才自小跟着皇上,看着幾位主子這些年的一切,要不是因爲這皇位,不是因爲那一點執念,何至於此呢。”
慕容玉一時動容的看着他,想了想,問道:“你說,若是我不當這個皇帝了,愛兒她能少恨我一些麼?”
樸風搖搖頭:“奴才不敢欺騙皇上,奴才是真的不知道。皇后娘娘那性子……不過,總比現在衆叛親離好,不是麼。”
衆叛親離……男子猛然一震。下一刻,便聽見門外一聲冷喝:“樸總管說的好啊,什麼不當皇帝,什麼衆叛親離,您這是收了誰的好處,來做說客了麼。”
樸風一愣,一回頭便看見一襲黃衣,挺着個大肚子的姜敏,眉心微微一動,連忙行禮道:“昭儀娘娘,奴才並沒有收受什麼好處,請娘娘不要誤會。”
姜敏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走了過去,微微俯身想要行禮,聽見慕容玉說道:“免了吧,你怎麼來了。”
姜敏聞言,一時又有些憂傷起來:“臣妾知道哥哥回來了,便也知道皇上回來了。”
“是麼,你有身孕,別到處亂走了,回去吧。”慕容玉並不想搭理她,只是淡淡道。
姜敏聞言,方纔還一臉怒容的,此刻居然又要落下淚來,也不顧自己快要八個月的身子,緩緩的跪了下去。
“皇上心灰意冷,自然也不會在意臣妾的性命,可是……”說着淚眼朦朧的看着自己高挺的肚子,“可是皇上的孩子是無辜的,燕允珏死了,神仙姐姐一定連臣妾母子也不會放過的,皇上若是不要這江山,臣妾也無話可說,但是不管誰登基了,皇上以爲,這孩子……還能活着麼。”說着便“啪嗒啪嗒”的落下淚來,哭的楚楚可憐。
慕容玉聞言,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良久,還是說道:“大皇兄向來仁義,就算他登基了,他已有兩位皇子,想來是不會爲難你們母子的。”
聞言,姜敏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她說到如此地步,慕容玉的態度還是如此。一時不由得狠狠抿脣,豁然起身走到了牀邊,居然帶起了一陣風。
樸風見這架勢,不由的往後挪了一步,生怕碰着她似的。
姜敏笨重的身子一下坐在了慕容玉的牀邊,也不管男子的疑惑,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道:“皇上,你能感覺到麼,他活着,他是活着的,這是你的孩子,他還沒能看到這個世界一眼,你忍心拿他去賭麼。”
那一刻,慕容玉捂着姜敏的肚子,清晰的感覺到了裡面的孩子動了動,那麼的有力而真切。指尖不由得一顫:“可是事到如今,朕還有什麼辦法。”
姜敏聞言,含淚的眸子微微一亮,連忙握住了慕容玉的手心:“皇上還有哥哥的十萬禁衛軍,還有皇上一直養着的伏氏的三十萬大軍,再修書北漠……”
“北漠?”慕容玉無奈道,“北漠的皇帝赫連巍,如今的皇后慕容蓮都是跟愛兒同氣連枝的,怎麼可能來幫朕。”
姜敏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緊,沉聲道:“皇上難道忘記了麼,惠太妃如今可是也在宮中,臣妾素聞北漠的皇后跟太妃娘娘母女情深,不是麼。”
慕容玉心中一沉,不由得蹙眉看她:“你的意思是……”
姜敏堅定的點了點頭:“如此算來,我們守着靈都,未必會輸的。”
慕容玉想了一瞬,如此看來確實如此。禁衛軍跟武平侯府的十萬守城軍,一個攻,一個守,必定是不會輸的。三十萬秦州軍對上官愛的二三十萬的嵐州軍也可以抗衡。如果赫連巍答應出手,那麼燕氏的二十萬大軍只會顧着身後,哪裡來得及來靈都……
景陽宮偌大的寢殿,一時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一旁一直站着的樸風,悄悄的看了一眼姜敏,然後垂首,不知所想。
當日下午,慕容玉便下旨調集十萬禁衛軍,並且以邊城十坐爲酬勞,飛鴿傳書北漠皇帝赫連巍,要求他們發兵從背後襲擊燕氏大軍,救援靈都。
而秦州那邊更是早已經伺機而動,默默地向靈都方向來了。
彼時夕陽西下,玉華宮裡,紫衣女子站在廊下,看着天邊的火燒雲,一雙美目微微一蹙:“姜敏?”
“是。”
“看來我還是太心軟了,那天晚上就應該先送他們母子上路的。”
樸風聞言,微微垂首:“如今皇上鐵了心輸死一搏,這形勢一時就很難說了,娘娘還是早作打算纔是。”
聞言,燕凝芷輕輕一笑,冷聲道:“你知道爲什麼我沒有跟大伯他們一起離開麼。”
“……”
“因爲我要親眼看着慕容玉輸的一敗塗地。”女子手心緊了緊,“不管他有多少兵力,只要對手是上官愛,他就必輸無疑。”
晚風徐徐,送着蟬鳴陣陣。聽見女子冷聲道:“知道麼,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她贏過。”
那一刻,樸風看着她,終於明白,有的事情是回不了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