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寧靜如水。
女子一下緋衣站在窗前，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月光，宛如一潭清澈的湖水，卻深不見底。夜風穿過窗櫺，拂過她耳畔的青絲，微涼。
上官愛沒有睡，身後一直陪着她的阿璃也沒有睡，門口雙臂抱胸靠在門邊的阿緋亦沒有睡。他們都知道，自上官愛從酉狐山回來之後，不知是因爲傷勢的原因，還是因爲慕容衝的原因，上官愛經常夜不能寐。
白日裡還有單嵐他們湊着熱鬧讓她偶爾的笑一笑，可是夜色深下來，萬物寂靜之後，上官愛便陷入了更靜的寂靜。
“夜深了，主子要是實在睡不着，我便點了燈讓主子看會兒書吧。”阿璃輕聲勸道，“不然去牀上坐着也行，如今夜涼了，要是再沾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上官愛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輕聲道：“連你們也查不出忘川的破綻，我忽然想，要是衝兒這輩子都想不起我了，該怎麼辦。”
她的聲音很輕，站在門口的阿緋停了，心中微微一動。
阿璃一時也覺得難過起來，張了張嘴想要勸一勸，卻不知道，這天下還有什麼話能勸得開上官愛。況且，忘川確實無解，而他們也一直沒有找到破綻。
難不成真的要回去一趟，親自找一找墨影麼。思及此，阿璃不由得心裡一顫，忽然擡眸看着門外阿緋的方向，露出一絲擔憂。
她突然很怕，怕阿緋真的去找墨影，如今他們倆要是真的對上或許勝負難說，可要是回去了，阿緋一人又能敵幾人呢。
正有些出神呢，一陣清風帶了一絲幽香送進了房中。站在窗前的上官愛似乎一愣，隨即不管身上的傷便匆匆的出了門。而此刻原本站在門邊的阿緋已然閃到了院中，手中的短劍映着月光，寒意森森。
上官愛匆匆的跑到廊下，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庭院中的紅衣男子，一雙星眸正定定的看着她，熟悉而陌生。
“你來幹什麼。”阿緋手中的短劍指着他，冷冷道。
慕容衝卻一直看着上官愛，一言不發。她的左手纏着紗布，他一眼就看見了。腦海裡，那日她跪在雨中的樣子，揮之不去。
緋衣女子緩緩而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直看着他，輕聲道：“你來做什麼。”
“你的傷……”
“還死不了。”略帶冷漠。
慕容衝看着她的眸子微微一深：“你在生氣。”
女子淺淺一笑：“怎敢。”說着微微垂眸道，“王爺要是有什麼指教便儘管說吧，夜色深了，我也要休息了。”語氣裡有幾分逐客的意思。
“你告訴我，爲什麼你要代替慕容瑤來聯姻，你說我忘記了，我究竟忘記了什麼。”男子看着她，不禁上前一步。
上官愛手心暮然一緊，忽然快步上前，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呢，她就一把拽住了男子的衣襟，一用力便將他的臉拉到了自己面前。
彼此的呼吸那麼的近，近到不能再近，近到困住了自己的呼吸。
慕容衝一瞬間跌進她那雙清澈的眸子，頓時覺得心中一亂，卻聽見她寒聲道：“你倒是說說你還記得什麼。”
“……”男子一瞬間探究的看着她。
“記得慕容霄麼。”
“記得，慶王殿下。”
“記得上官琪麼？”
“記得，侯府五小姐。”
上官愛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漸漸氤氳出淚光，攥着衣襟的手又緊了緊：“記得伏曦，記得伏悅麼。”
慕容衝目光微微一閃：“記得。”
上官愛拼命的忍着淚水，顫聲道：“記得赫連巍，記得舒玉傾麼。”
“自然記得。”男子說着，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她居然認識舒玉傾。
自然記得？上官愛含着淚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涼：“那你記得墨素麼。”一瞬間，她的聲音那麼輕，輕的宛如夜風。
“……”
看見他的遲疑和疑惑，女子的心驟然一痛，激動道：“那你記得武平侯府的素安公主，上官愛麼！”說着狠狠的甩開了手，吼道，“記得你還有一個妻子麼！”
慕容衝一個踉蹌，震驚的看着她，看見月光下女子眼角劃過一滴清淚，驚了他的心。
她剛纔說什麼？妻子？
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慕容衝拼命的想要抓住，終於看見有個紅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垂眸淺笑，顯然是一位新娘。可是他無論怎麼想都只能看見那模糊的脣角含着淺淺的笑，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
一陣夜風襲來，吹散了滿園的花香，彷彿記憶裡應該有的樣子。
應該有個人站在滿園的花海里，垂眸淺笑。
“你走吧。”上官愛站在月色下，微微仰着臉，淡淡道，“這就是你要的答案，你記得一切卻唯獨忘了我。”說完便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慕容衝深深地看着她的側顏，良久，說道：“離墨凰遠一點。”說完便離開了，徒留一縷熟悉的幽香。
“主子……”阿緋收了短劍，一臉擔憂的看着她。
上官愛眼角的淚已經乾涸了，聽見她乾澀的聲音低啞道：“你們都看到了，他是真的忘了我，我還能生什麼氣呢。”說完便轉身一言不發的進屋去了。
阿緋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麟安王府。
慕容衝一回來，便看見倚在門邊的粉衣女子，正一臉狡黠的看着他，手裡還吃着不知道是什麼果子。
“你這麼晚回來是不是去哪裡夜會佳人了？”
慕容衝心情很不好，淡淡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等你呀。”小滿說着便扔了手裡的果核，拍了拍手說，“我可是好不容易等到墨澤睡下了。”
慕容衝直接進屋道：“究竟是睡着了，還是暈過去了。”
女子聞言燦燦一笑：“都不差不多，何必糾結這些呢。”
慕容衝搖搖頭，隨意的脫了寬大的外衣，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往寢室走去。小滿見狀，一個箭步攔在了他面前：“王爺，我等你了這麼久了，都等餓了，你回來就不能正眼瞧一瞧我麼。”
慕容衝正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撥開了她，徑直往牀邊走了過去：“你不是才吃完麼。”
“……一個果子頂什麼用。”小滿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麼，眸子一亮，一轉身便抱住了他的胳膊，“不如王爺陪我去吃火鍋吧，正好我們聊聊天，我好開解開解你。”
“三更半夜的，你饒了我吧。”
“王爺，舒公子把你交給我了，我就有責任關心你呀。”小滿看見她掀了被子躲了進去，乾脆坐在了牀邊，碎碎念起來，“你說你從酉狐山回來之後就鬱鬱寡歡的，連朵蓉姐都不願意見了，一直這個樣子可怎麼好呢。”
“還有，這大半夜的，你從外面回來，要是舒公子知道你去了那種地方還不傷心死了。”
慕容衝無言以對，誰說他去逛那種地方了……
“王爺，我在跟你說話呢……”小滿說着微微一頓，“哎呀，我又餓了……”
“餓了就回去吃點兒睡吧。”慕容衝說着拉了拉被子。
小滿卻忽然伸手一把掀了他的被子，力氣頗大。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背對着朦朧的月光直勾勾的看着他，認真道：“我說了，我是來開解你的。要是就這麼走了，不是白來了麼。”
慕容衝一瞬間對上她的眸子，驟然想起上官愛說的話，忽然說道：“她怎麼會認識舒玉傾的呢……”
“誰呀？”
“上官愛。”
小滿想了一瞬：“哦，慕容玉的那個皇后，怎麼她認識舒公子麼。”
“你也覺得奇怪是吧。”
小姑娘認認真真的想了想，放下被子道：“也不算很奇怪吧，舒公子爲了王爺也去靈都好久呢，偶爾識得也正常。”
“可是她問我認不認識他。”男子反問道。
小滿反應了一下，一下子驚了：“這天下知道你們的關係的可不多，這個上官愛……”說着微微一頓，“不然我去殺了她吧，以防萬一。”說着就要起身。
慕容衝見狀，連忙一把拉住了她，一下就拽了回來：“你怎麼說風就是雨呢。”
“可是……”
男子略顯疲憊的擺擺手：“你若真的關心我，就幫我想想我究竟忘記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忘記了什麼。”小滿撇撇嘴，“當初你們把我一個人留在雁州看家，怎麼沒想過有一日要我幫忙呀。”說着咬牙嘟囔道，“明明連雲雀那個狐狸精都帶去了。”
“那是舒玉傾的主意，等你找到他了，可以找他算賬。”慕容衝說着，又拉了被子準備睡覺，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認識墨素麼。”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個名字，慕容衝覺得心裡很難受，明明是第一次聽到的名字。
“知道啊。”小滿意外的回道。
男子一愣，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一雙星眸意外的看着她：“你居然知道？”
“墨素嘛，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是舒公子的信裡提過兩回，不是在靈都開秦樓的女老闆麼。”小滿想了想，當初因爲這個秦樓的關係她還和舒玉傾暗自較勁了一陣子，揚言說要去靈都搞垮秦樓，舒玉傾才交代說老闆不是她，是未來的王妃……
等等……有個未來王妃的！
思及此，小滿忽然很是意外的看着慕容衝，對方也正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什麼。
“那個……天色不早了，王爺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粉衣女子說着便起身往外挪。
慕容衝一雙星眸隔着夜色看着她，漸漸深不見底。
下一刻，小滿轉身要走，男子卻一個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一把拽着她的手腕，沉聲道：“什麼秦樓，什麼老闆，你知道什麼！”
“哎呀好疼啊……”
“不說我就斷了你所有的零嘴。”
“……”小滿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不就是你那個未來王妃麼。”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