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雨霏霏,落在馬車上淅淅瀝瀝的。
上官愛閉着眼睛坐在馬車裡,耳邊是雨水的聲音和着車輪馬蹄聲,踢踢踏踏的。忽然聽見酈沐君說道:“其實,你若是不願入宮,大可以離開的。”那語氣有些急切,“我可以幫你。”
聞言,上官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擡手摘下了面紗,嘴角的笑意淺淺:“多謝。”
“我是說真的。”酈沐君認真道,“你明明不喜歡他,爲什麼要進宮呢,明明你不是慕容瑤。”
“大人的心意我心領了,或許就像國師所說的,這也是天意吧。”上官愛說着擡手掀起了窗簾,側眸看着窗外依舊延綿的細雨,“大人知道麼,這個時候的靈都一定是飄着大雪的,不會有這樣纏綿如春雨的景色。”
女子的聲音很輕很柔,宛若這細雨中的清風,完全沒有了之前在晨極殿外咄咄逼人的氣勢。一時間,酈沐君有些出神的看着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迴應,
“我一直都很怕冷,從前在侯府的時候,剛入十月,梅園裡便已經點起了炭火了。”上官愛自顧自的說着,目光落在雨中一片茫然,嘴角的笑意卻是那樣清晰的溫柔。
侯府,武平侯府。酈沐君看着她,果真她是上官愛。
聽見女子喃喃道:“我怕冷幾乎整個靈都都知道,所以逢年過節的,無論是賞賜還是別人送來的禮物,多是一些貂裘狐皮之類的。”
“是麼。”白衣公子不由得柔聲應道。
“所以那個時候他跟我說起瓊都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我還是有點兒嚮往的。”
男子心中微微一頓:“他?”
“衝兒。”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就是你們的麟安王。”
酈沐君一瞬間反應過來,心中一沉:“你們之間果然……你來瓊都就是爲了他,是麼。”
“嗯,從前我們還約定過,要一起來瓊都走走,看看他的故土,也看看這裡溫暖的冬季。”
“既然如此……”酈沐君聽見自己問道,“你爲什麼還要入宮爲妃,爲什麼不跟他一起走。”
“走不了。”上官愛終於回眸看他,眼中依舊含着淺淺的笑意,語氣卻淡薄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他中了忘川,忘記了我們的一切,如今的他只想將我扣在自己的身邊,而不是跟我遠走天涯。”是佔有,不是愛。
酈沐君微微一愣,一雙溫潤的眸子心疼的看着上官愛,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在這裡,所以我走不了,只能另想出路。”上官愛說着抿了抿脣角,“況且……”
“什麼?”
“我不會放過將我們送到如此境地的人。”上官愛說着放下了窗簾,掌心纏着的青色布條早已經滲出了淡淡的血跡,“進宮,是必然的。”
“你要對付陛下?”酈沐君一時驚疑不定的看着她。
女子含笑搖了搖頭:“這個大人就不必知道了,大人只需要想一想我之前說的話。”說着含笑看着他,柔聲道,“既然墨凰給了大人機會,那麼大人也應該好好想一想究竟應該站在哪一邊。”
酈沐君看着她,一時無奈一笑:“哪裡有那麼容易選擇。”
“路在自己腳下,大人只需知道自己最終的目的,便能看清腳下的路無論多麼的曲折,都是清晰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微微垂着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縷青絲垂在耳畔,襯得她如此柔和。
酈沐君看着她,一時有些出神,不由得說道:“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說自己。”
上官愛抿了抿脣角,沒有回答。
馬車裡一時又恢復了寧靜,馬蹄他在雨水中的聲音一時如此清晰。
“我沒有你那麼清澈的眸子,看不到那麼遠。”酈沐君忽然柔聲說道,“但是如果遇見你也是天意的話,我只看見你的身邊是光明。”
女子微微一愣,下意識道:“大人,我……”
“既然你的心裡都是麟安王,我想你入宮也還是爲了他。”酈沐君忽然問道,“陛下知道麼。”
“他?”上官愛想了一瞬,笑道,“不知道,你們陛下的心思比我還難懂。不過,他是知道的,我不喜歡他。”
“那麼陛下應該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或許吧,只希望我跟他不要是對立的。”不然,她就太累了。
“應當不是。”酈沐君倒是鮮少的堅定道,“你忘了,他今日親手將暗度送到了你手上。”
“……”上官愛想這事阿緋自己贏來的,可是轉而一想,墨凰能受自己“威脅”也是一種妥協,不是麼。
果真,那個男人很奇怪。
“所以我願意站在你身邊。”酈沐君溫潤的眸子裡含着一絲堅定的笑意,“不爲了其他,至少我明白酈氏一族百年來能跟姬氏分庭抗禮,都是爲上者的庇護,所以我父親的所作所爲是自取滅亡。”
“而這並不是墨凰想要看見的。”上官愛說道,所以他連弒君這樣的大罪也能如此容忍。
酈沐君點了點頭,聽見上官愛說道:“既然如此,我有件事我想請大人幫忙查一查。”
“什麼事?”
“關於當年,衝兒爲何會忽然跟先帝他們失散一事。”上官愛說着微微蹙眉道,“時隔遙遠,我試着查過,卻發現心有餘而力不足。”
酈沐君深深地看着她,有些爲難道:“那件事當初牽連了許多人,畢竟麟安王是先帝唯一的皇子,幾乎是震動朝野。可是確實也時隔遙遠,不太好……”想了想,還是說道,“不過你放心,我一定盡力去查。”
上官愛聞言,淺淺一笑:“多謝大人。”
“你我之間,不用這樣客氣。”酈沐君看着她的笑顏,心中五味雜陳,“王爺真是好命,能遇見你,這樣不顧一切的爲他。”
“從前,他也是這樣不顧一切的爲我的。”女子喃喃道,“要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如此……”
酈沐君一時深深地看着她,總覺得她即使是這樣笑着,心裡也是悲傷的。
“我想見他。”上官愛忽然說道。
“現在?”男子一愣。
“嗯。”上官愛輕輕地點了點頭,“也是時候去見一見他了。”
酈沐君想了一瞬,道:“那麼繞去麟安王府吧。”說着就要吩咐下去。
“不。”上官愛卻打斷了他的話,“他不在王府,去秦樓吧。”
“秦樓?”
青灰的天空下,冬雨纏綿悱惻,延綿不絕。
“你不覺得,這雨下了兩天了,很是煩人麼。”慕容衝一襲雲錦的白色長袍,鮮少的淡雅俊逸,只是那頭頂上卻似乎總籠罩着一片烏雲,愁雲慘淡的。
一旁的舒玉傾聞言,看見他仰頭一飲而盡,不禁白了他一眼,涼涼道:“不覺得啊,我倒是覺得詩情畫意,美得很呢。是你自己心情不好罷了。”說着看見慕容衝又倒了一杯,不由得蹙眉道,“我的酒很貴的,不是給你這樣浪費的。”
“你從前亂花銀子的時候,本王有說什麼麼。”
“從前你說的還少麼……”
“你……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慕容衝才平息了一會兒的情緒,一下子就火了起來。
舒玉傾見狀,連忙的火上澆油道:“誰敢欺負你呀,這天下除了你那寶貝娘子,還有人敢欺負你麼。”
“娘子?什麼娘子!”慕容衝狠狠地摔了手裡的酒杯,低吼道,“她不是我娘子,你們騙我,你們都是騙子,騙子!她要嫁給墨凰那個變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舒玉傾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碎了的酒杯,一陣肉痛。不由得沒好氣道:“嫁就嫁了,反正你又不愛她了。”
“誰說不愛!”
舒玉傾聞言,微微挑眉:“真的愛?”
慕容衝愣了一下,一瞬頭痛欲裂:“我不知道,不知道……每次一想到這個字我就覺得心慌意亂的,好多東西會忽然的冒出來,然後跟一股黑漆漆的東西攪在一起……”
是忘川。舒玉傾不由得微微蹙眉,他沒想到這玩意兒這麼頑固麻煩。
慕容衝一瞬間想起那晚在樹林裡,上官愛答應墨凰的樣子,想起她眼角的淚水,又是一陣心煩意亂,一瞬無力道:“後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我知道。”舒玉傾自顧自的倒酒,“你有本事就去搶親,別在這兒糟蹋我的酒。”
“搶親?”慕容衝含醉的眸子微微一亮。
舒玉傾見狀,不由得笑道:“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的你就算是去了,上官愛也是不會跟你走的。”說着微微一頓,補充道,“這天下,沒有人可以強迫她做任何事情。”那些強迫她的,結果都很慘。
慕容衝聞言,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來。看着舒玉傾手裡的酒杯,就要去搶,卻被對方靈活的閃開了。
“你給我滾,還想摔壞我另一隻杯子麼。“舒玉傾沒好氣道,然後便擡手很是粗魯的將慕容衝推到了門外。
一陣寒風襲來,一瞬間吹散了慕容衝的酒意。錦衣公子一個激靈,擡眸看一眼外面的雨水,眉心蹙了蹙,喊道:“我沒有傘。”
“真是麻煩死了。”裡面的人嘟囔了一句,然後從窗口丟出了一把傘,“走走走……”
慕容衝撿起雨傘,一雙星眸看着那傘,頓了頓,不知想起了什麼,一時有些難過起來。
秦樓後面長長的巷子,馬車停在了巷口,緋衣女子獨自撐着傘走在綿綿細雨之中。
彼時,她還沒想好見到慕容衝,應該說什麼,只是想見一見他。
小巷寂靜,沒有一個路人。雨水落在傘上,如此清晰。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她一人。
卻不想,下一瞬擡眸,便看見了站在遠處的錦衣公子。
一瞬間,恍若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