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誓旦旦的承諾，轉眼已過了十餘年。自從爹爹死後，他的哥哥便繼任了玄影一族的族長。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原本單薄的身體變得削瘦不已，咳疾愈來愈嚴重，每每看到哥哥在孤燈下伏案處理族內事務，凌天嶽的心便彷彿被刀絞似得痛苦。他曾經問過哥哥：“你過得快樂嗎？”凌華每次總會從一堆公文中擡起疲憊的雙眼，對着他微微一笑，溫柔的答道：“小嶽，你快樂，哥哥就值得了……”
凌天嶽知道，哥哥生活得很痛苦。爲了保護他，他的哥哥犧牲了自由，用自己的身軀扛起了玄影家族的一切。一切只是爲了能讓他過得無憂無慮。在歷經了無數個深夜的深思熟慮之後，凌天嶽望着在油燈下奮筆疾書的兄長，暗自下定了決心：
既然讓你如此痛苦，那麼不如由我來讓你解脫！
哥哥，你的快樂，讓我來給你創造！
從那以後，凌天嶽頻繁地把自己關在練功房裡練功，原本不喜江湖活動的他，也開始接觸並出席各種江湖英雄大會，比武、喝酒、甚至賭博、逛青樓，他逐漸的融入到了江湖中，變得小有名氣。
那一天，他喝醉了酒，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山莊，在青樓沾染上的胭脂水粉氣息刺鼻不已。他回到房間，隨手脫下自己的衣服，卻看見凌華站在窗前，月光灑在他身上，修長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無比寂寥。
“你去哪裡了？”凌華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又有些冰冷，帶着些許寒意。
“沒什麼，只是去了山莊下的青樓……”凌天嶽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已有妻女，何必去那種地方？”凌華走過來，來到凌天嶽面前，望着他的眼睛，臉上的表情飄忽不定。
“和哥哥你無關——”凌天嶽避開了凌華的視線，直直的走到牀前，解開裡衣，大大咧咧的露出自己堅實的胸膛：“我要睡了，哥哥你自便。”
凌華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凌天嶽，一語不發。過了許久，他纔出聲說道：“小嶽，你想要什麼？”
凌天嶽背對着凌華躺在牀上，沒有作聲。過了許久，凌華微微嘆了口氣，準備轉身離開。凌天嶽突然開口說道：“如果我說，我想要你的族長之位，你會給我嗎？”
凌華的腳步停住了。他的背影僵直了一瞬，身形有些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走到了凌天嶽的牀前，輕輕扳過了他的臉頰，凌天嶽咬着嘴脣，固執的不去看他，雙頰因爲緊張，微微有些泛紅。
“小嶽，你真的想要嗎？”凌華望着他，眼神裡滿是淒涼和悲哀，他還想說些什麼，但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內心苦澀不已。
“是，我想要你的族長之位。”凌天嶽終於注視着凌華的眼睛，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既然這個位置讓哥哥這麼痛苦，不如由他來揹負。他的哥哥，本來就應該在陽光下安靜的微笑，那個笑容，能讓他忘記一切煩惱，神聖純潔。
“好，我給你……”過了許久，凌華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承諾的說道：“只要你答應，從今以後，不論我說什麼，你都要照着我說的話去做，絕不半途而廢。”
“我答應你。”
聽到這句話後，凌華便轉身離開了房間。一切都恢復了平靜，月光從窗外灑下餘光，皎潔純淨。
之後的三年，凌華再也沒有單獨和凌天嶽見過面。每次有任務的時候，凌華總是派遣他的心腹來和凌天嶽交涉。殺人、放毒、賭博、屠殺……三年來，在兄長的指示下，凌天嶽做了一件又一件血腥殘忍的事，三年的磨練，讓他真真正正意識到了，什麼是江湖，而他們玄影山莊在江湖中，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時光荏苒，又到了一年的血祭之時，那一晚，大雨滂沱，雷聲轟天。凌天嶽在收到凌華的密信之後，猛然開始對玄影山莊發起了總攻。如今雪魂聖女再現，武林紛爭四起，玄影山莊內部出現了許多叛徒和倒戈分子，凌華用了半年的時間查清了所有背叛者的底細，並齊邀他們前往玄影山莊，參加祭祀。
一切就是從那一晚開始的，那一晚殺戮聲、慘叫聲、呼喊聲綿延不絕，大雨滂沱，沖刷着被鮮血染紅的冰冷地面。無數倒在雨地裡的屍體被雨水沖洗着，鮮血卻彷彿沒有停止的跡象，不斷的蔓延開去。
握着沾滿了鮮血的劍，凌天嶽興沖沖地進了凌華的房間，完成了哥哥最後的任務，他終於可以給哥哥自由了。可是一進門，他卻看見凌華倒在地上，滿口鮮血，手邊是一個已經打翻了的茶杯。
“哥——！”他衝了過去，發了瘋似得搖晃着凌華，不斷給他輸入內力，但是蔓延至全身的毒性已經讓他奄奄一息，沒有了任何獲救的可能性。
“哥，爲什麼？爲什麼？”凌天嶽不斷的大喊大叫，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那一刻，他的心被生生撕裂了，噬骨的寒冷深入骨髓，讓他在這一刻深深體會到了什麼是絕望。
你爲什麼要自殺？爲什麼要服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給你自由，給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死了，那我這些年的努力，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一滴……兩滴……
眼淚夾雜着雨水，滴在了凌華的臉上。他微微睜開了眼，望着眼前悲痛欲絕的凌天嶽，他緩緩地伸出了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就像小時候一樣。
“別哭了，小嶽……”凌華緩緩地微笑着，輕聲說道：“這是哥哥自己的選擇，謝謝你，讓哥哥提前解脫了……”
“爲……什麼？爲什麼要拋下我？”凌天嶽泣不成聲，淚流滿面。
“這是我們玄影一族的詛咒，繼任的族長定要手刃上任族長，纔可換來玄影族代代興盛……”凌華裂開嘴，笑的如釋重負：“我知道，小嶽你一定不會願意傷害我，所以我只好先服下毒藥，這樣才能給你創造機會……”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凌天嶽悔恨的把自己的頭埋在了凌華的胸口，撕心裂肺的喊道：“如果得到族長之位要犧牲哥哥，那麼我寧願什麼都不要！”
“呵呵，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凌華欣慰的笑了，佈滿鮮血的臉頰是那麼開心，似乎絲毫不在乎即將到來的死亡：“我知道，你想成爲族長，是爲了我，你不忍心看我勞累，所以才決定要替我扛下玄影族的一切，這些我都知道……”
“哥……”
“小嶽，哥哥相信你，你一定能振興玄影族。這次血祭，我已經爲你掃清了一切障礙，不會有人反對你成爲族長了。哥哥真的很累，自從當上族長之後，哥哥的心就已經死了，只有看到你，才能覺得活得有意義。小嶽，謝謝你，讓哥哥提前解脫了……原諒哥哥的自私……玄影族……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凌華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他最後望了一眼凌天嶽，釋然而欣慰的笑着，這是凌天嶽見過的，最美的笑容。
顫抖地佩劍毫不猶豫的刺穿了凌華的胸膛，飛血四濺，凌華在一片安詳中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一世間萬物寂靜，只有佩劍咣噹——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小嶽，謝謝你……”
凌天嶽的眼淚在這一刻，噴涌而出，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歇斯底里的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