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自七歲那年進青峰派,掐指一算,如今已有一百七十三個年頭了。”雲瑤真人坐在樹下,注視曹靖霏,緩緩道,“還記得十九年前,在旻霄崑崙山前,你爹孃雲輦玉獸,前去山腳,朝聖西王母,許願有個孩子的那天。”
曹靖霏感覺到雲瑤雖說與自己母親只有“一面之緣”,實際上卻彷彿與曹家淵源頗深。
“你爹本想生個男孩以助他繼承家業。”雲瑤真人淡淡道,“你娘卻想要個女孩兒。”
“你爲什麼會認識我娘?”曹靖霏問。
“旅途邂逅,萍水相逢。”雲瑤真人隨口答道,“那年我與師兄兩情相悅,攜手離開青峰,也曾想過,西王母若賜我與他緣分,此生便不再回青峰。”
雲瑤望向曹靖霏雙目,眼裡帶着笑意,彷彿想起了許多往事。
“後來呢?”曹靖霏又問。
“後來……我與碧桃仙各自離開聖池,三個月後,她懷孕有了你。而我卻遲遲未得消息。”雲瑤真人微嘆了一聲,又說,“興許是西王母不容我與茂陵師哥相戀,我們便又回了青峰,恢復從前的日子。”
“他修他的青峰九劍,我修我的登雲劍法……想也是,生平縱有一得窺天道,修至化境的機會,又怎能爲了兒女情長,耽誤正事?”曹靖霏本想來興師問罪,不料雲瑤真人卻朝她敘起了舊,然而不知爲何,曹靖霏卻覺得她十分可憐。這些年裡,想必她也十分寂寞吧。
“我爹孃……”曹靖霏唉了一聲,說,“後來也是各過各的,我爹眼中只有家業,何曾念着多少與她的情分?那徐茂陵,徐前輩他……”
“回青峰後,他破誓在玄霄收了一名女徒弟,名喚步光。”雲瑤真人緩緩道,“從此便陸陸續續,開始收徒。步光少時受黑潮所累,父母雙亡……”曹靖霏聽到這裡時不禁一怔。
“黑潮?”曹靖霏皺眉。
步光的身世在公司派裡,只有符晨曦知道,麟嘉隱約猜到一些,卻從未提及。而云瑤真人的下一句,卻是令曹靖霏愈發心驚。
“就在你師父後來身亡之地的不遠處。”雲瑤真人淡淡道,“旻霄天誅之鏡二十里外的冷水村。”
曹靖霏預感到待此間事了,須得再回旻霄調查一次,說不定能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步光那孩子,從小便少言寡語,茂陵不喜歡她,覺得她戾氣太重。”雲瑤真人說,“從前見她勤學苦練,不過只是想討師父一聲稱讚,可師兄那人,又如何懂女孩兒的心思?”
曹靖霏說:“我知道,她背叛了符晨曦,也背叛了徐前輩。”
“說背叛,倒
不至於。”雲瑤聽見這話時,倒不覺意外,又說,“只是師哥仍在時,步光便與萬家父子來往甚密。青峰一時鼎盛,在外人眼中煞是風光,只是又有幾個人知道,內裡發生太多事故,早已蛀痕累累,大廈將傾?”
曹靖霏嘆了口氣,又說:“若符晨曦仍在青峰,興許……眼下會變得更不一樣。”
“他們容不下他。”雲瑤真人又說,“污穢不堪的窩中,充斥着鉤心鬥角。貴派赤將子暝說得對,如今仙人,已不再有多少仙人的執着。”
“青峰是徹底爛了。”雲瑤真人擡眼,看着曹靖霏,又說,“符晨曦走後,仍念念不忘爲師兄洗脫冤屈,身爲首徒的步光,反而與萬氏父子合謀。數日前,我已廢去步光一身修爲,也權當是給你們一個交代吧。”
曹靖霏終於明白了,雲瑤真人雖不插手青峰權力爭鬥,許多事,卻都看在眼裡。
“天下第一徐茂陵。”曹靖霏說,“當年我爹提起他來時,也十分敬仰。只可惜如今的青峰……”
“師兄應劫身隕之時,我便坐在這兒,遠遠地看着,你看那孤峰。”
曹靖霏順着雲瑤真人所視望去,只見雲霧散盡,孤山排出,遠方劍冢所在地,乃是廢墟般的峰頭。
“再過百年千載。”雲瑤真人悠然說,“待藤蔓漫過山頭,青苔滿布磚礫,以往的痕跡俱被掩去,世間又何嘗再有人記得如今青峰?”
她擡眼看曹靖霏,又說:“符晨曦應當尚未離開青峰派,只是被萬里伏囚禁了,他雖並非傳聞中的‘天命者’,也並未挽救師兄免於天劫之難。念及他在天輪降臨之際,飛向師兄的那一刻,我仍承他的情。曹姑娘,我求你一件事。”
曹靖霏嚇了一跳,沒想到雲瑤居然還求起自己來了。
“我……我儘量吧。”曹靖霏說,“你說。”
“我不想師兄在死後,還揹負着。”雲瑤真人遞給曹靖霏一枚腰牌,說,“這是我的令牌護符,持有此符護身,可避凌雲劍陣。萬家父子與單符……哎,罷了。只求你們快點找到符晨曦掌門,也好有交代。”
曹靖霏收下避劍符,自己當然會儘量避免觸發那凌雲劍陣,然而需要嶽霆四處打探消息,交給他防身也是好的。
雲瑤真人又說:“青峰派早已今非昔比,但這遠非我能左右,師兄生前最看不開的,乃是青峰究竟能再走多遠……”
曹靖霏答道:“恕我直言,雲瑤前輩,以我對符晨曦的瞭解,他願意替他師父洗刷冤屈,確實出自真心,但他……既然青峰讓他受了冤屈,如今萬里伏還……更不會再回頭來收這爛攤了。”
“也是。”
雲瑤嘆了一聲,說,“罷了,權當我強人所難吧,玉符你且留着。”
曹靖霏點了點頭,起身與雲瑤告辭,離開之時,雲瑤依舊坐在那樹下,望向遠方。
傍晚時分,萬里伏一臉焦躁,在房內踱步,單符則滿臉諂笑,面朝萬里伏道:“這女的動不得,掌門。”
“我自然知道,這還用得着你來說?”萬里伏不耐煩道,“就是得怎麼想個辦法,將她趕出去!否則沒完沒了。還得讓純鈞回來。”
單符獻計道:“曹錕始終想將她嫁給伏明掌門‘烈光仙’尉遲晰,不如咱們朝曹家送一封信,依舊着人來,將她領回去?”
“不妥。”萬里伏沉着臉說,“奔雲那赤將子暝,與符晨曦這禍害關係不清不楚的,萬一來救怎麼辦?”
“您放心,掌門。”單符語重心長勸道,“前一刻還在蒼霄打死打活,赤將子暝根本不會在乎符晨曦的安危,他要的應該只是公司派所處的雁蕩山一帶,控制了它,也就控制了通往森羅的商道……”
“那可不見得。”萬里伏低聲朝單符說,“赤將子暝兩年前來過青峰派一次,你忘了?”
單符聲音戛然而止,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仔細想來,竟是想起就在兩年前,赤將子暝確實上過青峰山,只是接待他的乃是徐茂陵。當時不少弟子都看見了兩人在廣場上對談,而跟在徐茂陵身邊的定國、龍雀等人也都已改投,年前洛邑會盟中,大夥兒還討論了一番這名奔雲商會的新會長。
猶記得當年他上山,目的是“找一個人”,綜合如今的情報,單符臉色馬上就白了。
“他找的人,是符晨曦?”
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可能,然而連符晨曦自己都不知道赤將子暝爲什麼找他,萬里伏與單符想破了頭,更是不能解。
“我聽純鈞去過洛邑後,回來說了。”萬里伏想起一事,而後道,“赤將子暝掌權時,在奔雲總部裡,活活燒死了鄭家的獨生子鄭世,更將鄭家抄家。”
“這一家流落九霄,回到發家之地陽霄,自然不願善罷甘休。如今赤將子暝蒼霄新敗,鄭家正在圖謀反攻,曹錕又是赤將子暝臂膀,不如咱們……將曹靖霏交給鄭家?”
“好計謀!”單符馬上驚歎,笑道,“掌門!您真是幹大事的人!我這就派弟子前去通知。”
“唔。”萬里伏說,“恐怕沒這麼快,這段時日裡,便讓她在本門中多撒野幾日不妨,再多加點人,仔細看守,不可讓她胡亂走動。”
單符點頭,轉身去辦,萬里伏思考再三,只覺得此事甚爲棘手,恐怕後續如何處理,說不得還得再費一番腦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