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永曜城中，初冬夕陽金光萬道，照耀在漢白玉宮殿上，背後則是雪後方霽的武陵山，面前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湖雲夢澤。此情此景，伏明派主城被譽爲“小崑崙”的確名不虛傳。然而這一天裡，永曜城外盡是伏明弟子，各自或手執法器，或仗劍四散，包圍了伏明派主殿。“光明朗照”的牌匾下，站滿了伏明的高階弟子。
衆人以劍指向主殿內，彷彿恐怕有什麼猛獸將隨時從其中撲出。一隻手按在長老榮炆的長劍上，將那柄九曜劍按得略略低下劍鋒，榮炆蒼老的聲音道：“掌門……”
來人正是烈光仙尉遲晰，此刻尉遲晰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淡淡道：“敢這麼做的人，你用劍對付他是不會有用的，都收起來吧。”
弟子紛紛退後一步，卻不離開，尉遲晰親自躬身，推開了主殿的大門，朗步走入。霎時間陽光隨着大門洞開的一瞬間灑入大殿內，滿地金輝。大殿盡頭，伏明派掌門的白玉座上，吊兒郎當地坐着一個人，一手擱在扶手上，滿臉冷漠地看着背光下尉遲晰的身影。
佔據白玉座的是個男人，他穿一身黑色對襟開排扣武服，作中褂裁剪，下襟恰好到膝蓋，黑色武靴，領側彆着一枚閃光的玉扣。一柄大劍斜斜擱在王座旁的腳邊。
此人絲毫不像仙人，一身冷冽與殺戮氣質，唯有殺手可形容，然而卻不像殺手般時刻穿着修身刺客服，潛伏於暗夜中，而是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伏明派主殿內，出現在了掌門的座位上。
不錯，此人正是赤將子暝。
尉遲晰擡步進入大殿，身後長老榮炆帶着弟子們魚貫而入，衆人憤怒至極，然則尉遲晰在最前，弟子們卻不敢越級開口，斥責赤將子暝膽大包天之舉。
“那個位置不是這麼好坐的。”尉遲晰悠然道，“想當年，我半點也不願坐上去，奈何職責深重，爲了保全伏明，我還是隻好坐了。”
赤將子暝打量尉遲晰，不現喜怒。
“我勸你還是快點下來。”尉遲晰又說，“否則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老朋友，你是來做客的，有個什麼閃失，就怕我擔、待、不、起。”
“你與誰都是老朋友。”赤將子暝冷冷道，“屈指一算，尉遲小子，你我十年間，不過見了五次面。”
尉遲晰一笑道：“人活一世知己難求，只要談得來，就是摯友。想必你我頗有共同話題，起碼愛好是相同的。”
赤將子暝嗤之以鼻，答道：“尉遲小子，你當真這麼以爲？”
“哦？”尉遲晰笑着反問道，“若沒有相同的愛好，你又坐在這把椅子上做什麼？”
“我是來繼承伏明掌門之位的。”赤將子暝隨口道，看也不看尉遲晰，彷彿他只是大廳裡的一縷塵埃。
衆人頓時炸了鍋，紛紛怒吼道：“你也配？滾下來！否則教你死無全屍！”
尉遲晰的笑容變得愈發怪異：
“赤將兄若願意救我於水火，那當真是再好不過，就怕門外的弟子們不大願意。”
“他們願不願意，與我不相干。”赤將子暝打了個響指，殿內頓時流光四射，巨響聲中出現了一盞尺許高的法寶燈，那法寶燈下有六十四瓣蓮花，被赤將子暝召喚出的那一刻，投射出無數金光符文，繞着整個大殿飛旋。
定光蓮花燈！九霄大地十二至寶之一，自三界分離時便由伏明派始祖——燃燈道人持有的定光蓮花燈！傳說此燈奧秘無窮，具有無限法力與神通，更有傳言說持有它的人，能依仗這法寶渡過天劫！所有人都徹底愣住了。
“我曾聽過一個傳聞，自元素之戰後的一千年中，誰能找到這盞定光蓮花燈，誰就有資格接任伏明派的掌門之位，尉遲小子，此事是真是假？”
“這……”饒是尉遲晰極少失態，亦全然無法控制住內心的震撼，險些按捺不住就要在這盞燈面前跪下。
“你……你從何處得來？”尉遲晰聲音明顯地發着抖。
“看來你知道這不是贗品。”赤將子暝稍稍傾身，依舊坐在掌門位上，注視尉遲晰的雙目，微微一笑。這一刻，赤將子暝有種自然而然的，君臨天下的氣勢，尉遲晰反而成了臣子。
赤將子暝起身，隨手一抹，定光蓮花燈便即消失，而目不轉睛盯着法寶看的尉遲晰，才終於定了定神。
“承蒙閣下將……將本門鎮派之寶帶回。”尉遲晰終於恢復了以往的鎮定，微笑道，“本門定有重酬。”
“重酬？”赤將子暝淡淡道，“重酬倒是不必了，將這十年中欠下奔雲的債，今天一次還了，寶燈自然物歸原主。”
尉遲晰：“……”
赤將子暝走下掌門位，朝尉遲晰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到其中一名長老位上坐下，方道：“現在，我想我們可以來談談條件了。”
尉遲晰深呼吸，不上掌門位去，答道：“赤將兄，你我素無交情，今日要你無償歸還此燈，我想是不可能的，但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
尉遲晰注視赤將子暝，緩緩走上掌門座上，恢復了一派掌門的氣勢，好整以暇答道：“要以此燈脅迫我做出有違本心之事，卻是萬萬不能。”
赤將子暝答道：“你有此言，我毫不意外。在你眼中，我倒像是乘人之危的人？”
尉遲晰看也不看榮炆，朝殿內一衆弟子說：“都出去吧，把門關上。”
榮炆遲疑片刻，尉遲晰不悅道：“沒聽見我說的麼？！“
一衆人等只得離開，殿上剩尉遲晰與赤將子暝二人。
“奔雲商會之意，想必曹錕也曾與你說過。”赤將子暝又道。
“他只說會有另一位先生過來找我，卻沒想到是你。”尉遲晰答道，“這些年中，欠奔雲的外債並非我所借，但只要伏明有錢，也必定會還。”
“一萬枚玉蟬而已。”赤將子暝
輕描淡寫地答道，“也算不上多少錢，只要我發話，奔雲大可一筆勾銷。這次過來，乃是想與尉遲掌門你商量一件事。”
尉遲晰臉色變得嚴峻起來，不由得重新審視起赤將子暝——從前所認識的他的身份，只是奔雲商會的一名特使……能免去一萬枚玉蟬的外債，想必絕不會只是特使這麼簡單。
但赤將子暝沒有提到自己的身份，尉遲晰也識趣地沒有問。
“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尉遲晰說道。
赤將子暝定定地看着尉遲晰。
伏明派主殿外，暮色沉沉，榮炆仍與一衆弟子守在外頭，子車鴻風塵僕僕歸來，快速登上臺階，見這麼多人圍着，一臉茫然。
“怎麼了？”子車鴻道，“我要求見掌門。”
“有外客在，不能進去。”榮炆說。
子車鴻說：“十萬火急！必須馬上通報！”
“不能進去！”榮炆要攔子車鴻，卻被他推開，進了殿內。
子車鴻剛入主殿，便與赤將子暝打了個照面，頓時怔住。
“玉玦帶回來了？”赤將子暝淡淡道。
子車鴻打量赤將子暝，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反而是尉遲晰打破了沉默，說：“什麼事？”
子車鴻從懷中摸出數日前，赤將子暝交給他的玉玦，說：“赤將子暝替雁蕩山公司派符掌門還清了重建門派的欠債，共計一千一百三十三萬九千四百銀貝。”
說着子車鴻將玉玦雙手奉予尉遲晰，又說：“赤將先生讓我憑此玉玦支取錢貝，如今已結算兩訖，自當歸還。”
尉遲晰將玉玦朝赤將子暝一扔，赤將子暝擡手接住。
“如何？”赤將子暝淡淡問道。
尉遲晰沉默良久，正當子車鴻要再開口時，尉遲晰卻擡起手，阻止其發話。
“你承諾我，絕不會違背伏明建派之本，以明燈之光照耀世間。”
“我承諾你。”赤將子暝淡淡道，“只要你今日點頭，來日便可救九霄於水火之中，功名千秋萬世，各霄亦會將你的事蹟載入洛邑英雄冊上。”
“那已遠非我的願景。”尉遲晰終於點了頭，“只看當下吧，赤將子暝，成交。”
“三天之內，我便遣人將借據送來。”赤將子暝道，“定光蓮花燈我還需借用數日，十日後定將親自送還。”說畢赤將子暝起身，朝大殿門口走去，子車鴻一臉忐忑，不知這傢伙與尉遲晰達成了什麼交易條件，驚疑不定地看尉遲晰。
“還有什麼事？”尉遲晰道，“說吧。”
子車鴻深吸一口氣，說：“符晨曦與曹家的大小姐……他們在青丘找到了那個人。”
赤將子暝驀然停下腳步，皺眉道：“什麼人？”
子車鴻轉身，一臉忐忑，看看尉遲晰，再看赤將子暝。
“卿珏？！”尉遲晰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