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頂的松樹,蒼老碩大,枝幹蔓延了很遠,一棵棵閉日遮天,彷彿巨型太陽傘一樣。太陽的光線穿過樹冠照了下來,一束束光射到地上,斑斑影痕,如同小時候看電影時的情景。野畫眉在頭頂上唱着歌,學着男人花言巧語的勾引母鳥。一兩隻松鼠在樹幹上探着頭,見到我們走近,拖着比身子還大的尾巴跳到另外一棵樹上去了。
我們按着老道士的要求在一些老朽的松樹下停住,然後刨開上面的枯枝爛葉,輕輕的挖開一層土後,便見了那松樹的老根,然後再尋着那老根下去,一些黑疙瘩便裸露了出來。這茯苓是松樹根上的寄生菌,具有理肺順氣,排毒利尿的藥理性,特別對於下焦的病症很有療效。
程思泯興奮得用手把它掏出來,摳乾淨泥土後遞給姚老道看,因爲從小生活在大都市裡面,所以覺得很是稀奇。那老道一邊看一邊點頭,然後便放到籃子裡面。小猴子負責刨開表面的枝葉,我負責挖土,程思泯則負責清理茯苓上的泥土。忙了一下午,收穫非常多,滿滿一籃子的茯苓,除此之外,還意外的挖到了幾塊豬苓。
提回到小院子後,我們又按這老道士的要求把這些藥材洗淨,然後把茯苓和豬苓分開切成小塊,放到院子的石頭桌子上曬。整個勞動過程中,程思泯非常的積極,簡直比菲傭還討人喜歡。
我們剛忙完,常寶就過來喊我們吃晚飯,姚老道今天心情非常的好,難得也要和我們前去就餐。我們剛到齋房門口,待姚老道進去坐下後,就見到無塵道長和羅常月從遠處走來,在外面說着話,於是我和程思泯連忙走了出去,程思泯連忙問他們錢取到沒有。
“取到了,我們正在說這事情,小程你讓你家人匯了多少錢?”羅道士連忙着問道。
“五萬,只能表示點心意了。”程思泯微笑着說道。
“哎,這麼大一筆款子,你叫我們怎麼好意思收呢!我正在和師傅說這事情。”羅常月有點不相信程思泯一出手就給了這麼多,於是問他希望求證一下。聽到這個數字,我也有點吃驚,公司財務制度是很明確的,要拿這麼一筆錢出來,程思泯一定是請示過他的母親。
“你這孩子,怎麼寄了這麼多過來了呢,你父母知不知道此事?”無塵道長細心的問道。程思泯笑着說道:“怎麼不知道,這也是我家裡人的意思,道長就請放心了。”
“可是這也太多了,我們斷不能要這麼多的!我看還是讓常月下山去取出來,讓你帶回去。”無塵道長皺着眉頭說道。
“多什麼呢,我們在這上面白吃白住的,這點錢完全是該給的,既然打過來了,哪裡有拿回去的道理。兩位道長不必再說了,再說我們都不好意思再住下來了……”程思泯有些急,一邊說一邊回頭求助於我。
於是我開口說道:“兩位道長還是收下吧,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拒絕了反而不好。”見雙方都有些僵持,我便笑着說道。兩位道士聽了我的勸,也沒有再說什麼,程思泯露出會心的笑顏,於是大家一同進了齋房用餐。對於程思泯捐助功德款這事,我們都沒有給姚老道說,畢竟他是高功茂德,不能讓這銅臭味給薰着。
酉時的時候,道士們開始做作晚課。我和程思泯坐在老律堂旁邊的一個小亭子裡面,山風拂着面,我們有句沒句的閒談着,扯着天南地北。
“這每天的素食,你習慣不呢?”程思泯好奇的問道。
“怎麼不習慣,道士和尚又不是生下來就該吃素的命。”我嘆了一口氣,回答着他。
“你現在,心態一點也不平和,說話充滿了怨憤,這樣不好……”他皺了皺眉頭說道,然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是啊,我媽都說我好幾次啦!喊我對你說話客氣些,我對她說你又不是林妹妹,沒那麼容易就衝撞到了……呵呵!”我對他開着玩笑。
一聽這話,程思泯笑着說道:“哈哈……什麼話呢!阿姨也真是的,我怎麼會生你的氣,說得我跟個小氣的女人一樣。”
“問你一個問題,一直就想問了。”我收起了笑容說道,這個問題,確實是藏在我心頭很久的了。
“什麼問題?有什麼就問啊,爲什麼要藏在心裡。”程思泯有些覺得奇怪。
“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死死的盯着他問道。
“哈哈,我有對你特別好嗎?”他一臉壞笑的問道。
“當然,你對別人,並不是這樣。”我還是用這樣的眼神盯着他,繼續說道:“我又不是傻子,別人對我好對我壞我是能感覺到的!”
那人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的說道:“好了,告訴你吧,我對你,確實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時間已經不短了……”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望着天空,做出一副靦腆的神色。
我有些愕然,內心咯噔一下,壓不住的狂跳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只聽他幽幽的繼續說道:“哎,這都是債!都是孽緣!都是我上輩子欠你的……那時候你還是豬,而我是個屠夫,我殺了你,後來覺得愧疚了,所以這輩子要來償還……哈哈……”那小子一本正經的還沒說完,就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和你說真的,哪個和你開玩笑了。”我有些生氣,黑着臉對他說道。
“開個玩笑,不至於這樣吧!”他說道,還在笑。
於是我又說道:“我再說一次,我說的真的,沒有和你開玩笑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你真的想知道爲什麼?”
“不想知道還來問你?” 我反問道。
“好吧,都說給你聽也沒什麼的!我做的所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佛家講因果報應,既然有果,那麼必然就有原因了。”他收起了笑容,然後說道。
“我們十年前就認識了!” 他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說道。
“什麼?”聽了這話,我很是詫異。
“對,十年前,在你們縣城去省城的火車上。那個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什麼……”我繼續的詫異,腦袋裡一片空白,我無論如何的想,也想不起眼前的這個人在十多年前就認識了。
“你真的忘得乾乾淨淨了,一點也回憶不起?”他認真的問道,看他的表情,不象是在開玩笑。
“不記得了……你不會認錯人了吧!”我疑惑的說道。
“哈哈……怎麼會認錯人!十年前的那個夏天裡,你是不是和你媽媽一起去過省城?”他追問道。
“我有親戚在那邊,以前每年暑假我們都要過去玩。”
那小子點了點頭,然後緩緩的說道:“那年暑假裡,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和他的母親乘火車,當時他們的位置挨着車廂的廁所,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蹲在廁所外面的格子裡睡覺……等到列車員過來查票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小傢伙沒有買票,自己翻上車的。當時列車上的乘務員在訓斥着他,喊他滾下車去,小孩子露出驚恐的眼神,開始哭了起來……這時候一箇中年婦女看不下去了,過來幫那個孩子補了三十八元的票。又把他帶到位置上,那中年婦女的兒子拿出餅乾給他吃,三個人擠在兩個位置上一同坐……下車的時候,那中年婦女又給了他一百元錢,喊他回家去。”程思泯說到這裡,眼睛紅了起來。
等他說我這裡,我的腦海裡纔有了點印象。“什麼……你,你就是哪個小男孩?”我張大了嘴巴,無不驚訝的說道。
於是我隱隱約約的記起了一些事情,那年暑假的時候,我和母親去省城表叔家,在火車上見到一個穿着破爛,而且髒兮兮的瘦小孩子在廁所邊上睡覺。當時我們就在觀察着他,後來等到列車員查票的時候才發現他是逃票上來的……列車員要趕他下去,母親看不過去,就幫他付了車票,下車的時候,又給了他一些錢,喊他坐車回去。當時那孩子在車上一言不發,我們還懷疑過他是不是啞巴。
“怎麼可能是你呢?那孩子……”我甚是吃驚,有些不相信事實。
程思泯苦笑了一下,然後說道:“那孩子又髒又醜,衣不蔽體,你們都只當他是流浪兒,決計不會想到他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吧!”
“呵呵……這……”見他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他繼續說道:“十年前,也就是我發現我媽和他的司機有染後,我賭氣離家出走到南京。在外面流浪了兩個多月,身上所帶的一千多元錢用了個精光。因爲沒錢,被旅館的老闆趕了出來,於是我晚上住橋洞廢墟,白天乞討些東西充飢,一路上顛沛流離受盡嘲諷……見到通往西南的車輛就偷偷的爬上去,希望能回到家去。就這樣輾轉了半個多月,我終於到了嘉陵江邊上的一個縣城,爬上了一輛開往省城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