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頭部受傷的緣故,我行走起來有些失衡,如同瘸子一樣的步伐很是扯人家的眼球,“看就看吧!反正已經這樣了。”我暗暗想到。小時候總是嘲笑瘸子行走得可笑,還給人家取綽號什麼“路不平”,現在是報應到自己身上來了。
來到了婷婷上班的地方,我躲在馬路的這邊望着對面的一切,高大的法國梧桐一直延伸得很遠,密密麻麻的遮蓋着四周。我在樹下,心事重重。
我知道還差半個小時就到婷婷下班的時候,我想等她,把話說明白,問她爲什麼要對我冷淡,如果她真的是嫌棄我了,我願意放棄……離她遠遠的。
“我是真的能做到放棄嗎?”我問着自己。
六點剛過的時候,對面寫字樓裡的人就蜂擁而出,此時此刻,沒有什麼事情比下班更令人興奮的了。我注視着對面的一切,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放過對每一個人的審視。
婷婷的出現,讓我很是興奮,我見她在寫字樓門口的大理石梯子上四下張望,彷彿在尋找着什麼人。
“難道她知道我要來找她?”我有些緊張。
過了一會,她果然朝着這邊看了看,然後徑直往馬路對面走來,此時的我竟然莫名的害怕起來,看來她是發現我了。因爲傷口的緣故我一直戴着帽子,她是怎麼認出我來的?我心口砰砰的亂跳,如同少女初見情郎一樣的忐忑不安。
正當我準備迎上去的時候,我見她往前面十米處的一輛黑色轎車走去。還沒有走到車旁,轎車裡鑽出來一個四十出頭的矮胖子,抖動着圓滾滾的腰,滿臉笑容的爲婷婷拉開車門……
黑轎車已經遠去,我卻憷在街頭邊上。
我在大街上漫無邊際的走,母親打來電話,喊我快點回去吃飯。我本想在外面一個人好好的呆一會,但一聽母親的語氣很焦急,甚至有乞求的意思,於是我往回走去,我不想坐車,我就想一個人好好的走走。
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我卻如同一隻沒有腦袋的獸在行走。好久沒有這樣的暴走了,到達單元門口的時候我才感覺腿發軟,上樓很吃力。母親見我回來,什麼也沒有說,連忙端出了飯菜,我見父親不在家裡,有氣無力的詢問母親他去什麼地方了。母親說他下樓買東西去了,正說着的時候父親提着一袋橘子回來了。
我強制自己吃了一碗飯,然後跑到臥室裡面看電視去了。坐在牀上我想着很多的事情,根本沒有管電視在演着什麼。母親端了一些水果進來,然後坐在牀邊看我吃。我見她似乎有話要對我講,但終歸是忍住了沒有說出來。我也不想問,我現在甚至連任何事情都不願意去想。
愛情這個東西啊,它就如同是在你飢渴難耐的時候,奉上的那一杯可口的毒酒,明明知道會要人性命,卻也是欲罷不能的飲下去。
這幾天裡,父親又帶我到市裡幾家大的醫院去檢查,掛專家門診的號。我被他牽引着四處的走,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別人問病情,我心裡卻在想着婷婷……幾家大醫院都走遍了,到頭來不過是枉費心機和錢財!張大夫說是類似癲狂癇,李大夫說是術後驚悸恐眩暈症,到後來一位老先生甚至問及我家祖上是否有間接性精神病的案例。我一聽就來氣,當場就給了這老兒一個大瞪眼。
反正腦袋是照樣的疼,病根卻依舊的尋不出來。早上的時候,我聽到姐姐在給父親打電話,說北方有家軍區醫院在治療腦腔病症上是全國出了名的,建議我們去那邊看看。父親一聽立即附和起來,又說剛好他有位戰友在那邊的軍區謀職,而且官職不小,說他們以前的關係非常的好,這次過去那人一定會盡力幫忙,請專家好好的看看。
於是父親當天就給他那位兄弟打電話,對方說他沒有那家醫院的熟人,但如果我們過去,一定會盛情招待的。父親很是興奮,想到一來可以治療我的病,二來還可以見見故人,於是第二天就出發。
火車開了兩天兩夜,我在車上簡直是度日如年。來到火車站,父親的朋友卻沒有來,倒是來了一輛軍用轎車,走過來一位武警戰士。說他是某某師長的警衛,他們首長外出開會去了,讓他帶上禮物過來接待我們。父親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還是我和這爲警衛員先生閒聊了幾句,收下了他拿過來的一盒茶葉,並表示了謝意。
別人剛一走,父親就罵娘,說這小子怎麼的就沒有良心,當初在部隊是如何的照顧他,爲他和別人打架挨還部隊的處分……父親牢騷滿腹的抱怨,我聽了有些上火,我知道他老人家千里迢迢的來這邊坐了冷板凳,感覺在我面前面子上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我開導他說現在的世風就是如此,人走茶涼,人情冷暖,多大點事情還值得大驚小怪的,幾十年前的情誼誰還記着?他聽後,悶悶不樂。
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醫院,結果還不是一場空歡喜,什麼病症沒有找出來不說反而還花去了不少的錢財。當天晚上住旅館的時候,我頭疼的病又開始發作,打碎了店家的兩個茶杯,賠了二元錢不說,第二天老闆就不再讓我們住下去,說晚上這樣的鬧騰打擾其他的客人,影響他做生意。父親的意思是既然過來一趟還想找其他的醫院診斷看看,我卻不同意,拖着他去買當天返程的票。
一到北方,我纔想到韋莊說過的“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的話。有些反感北方的天氣,完全不是南方的溼潤氣候,空氣乾燥得如同一點就要着火,風又大,沙子打在臉上生疼,飯菜又不合胃口。我想這人啊富貴在天,生死由命,管他什麼病與不病的,眼下快活一天更是重要,一路上父親卻悶悶不樂了起來,很失望。
一下火車,我給婷婷打電話,她沒有接,又發了一條短信過去,還是如同石沉大海。我和婷婷已經有兩週沒有聯繫了,甚至程思泯也有好幾天沒有了音信。我躺在陽臺的椅子上,無聊的翻開了一本詞集,一首《望江南》映如眼眶。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爲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沒有作者沒有年代的一首敦煌遺曲,我想到婷婷曾經拿它來取笑過我,現在想來很不是滋味。“什麼海誓山盟、海枯石爛、天長地久……統統的全都是廢話!”我惡狠狠的想到,甚至有些恨意。
轉眼就快到四月,初春的太陽柔得如同嬰兒的脣,吻在我們的臉上沒有一點的力度。一些花殼昆蟲懶洋洋的飛,樹木開始着上春妝,甚至連陽臺花盆裡面的一株野草,也抽出嫩黃色的葉片來。葉尖上每天都掛着晶瑩的露珠兒,我不忍拔除它,任它自由的瘋長,讓它享受每天陽光的普照。
萬物都在復舒,我卻如同在慢慢的死掉。
這天中午,母親端來熬的中藥,滿屋子都瀰漫着那藥物的味道,讓人發嘔。我不想喝,讓她放下我等會再喝。母親不同意,說中藥就是要趁熱喝纔好,一邊說一邊端上前來讓我喝掉,此時我心情正不好,於是脾氣一上來,端着藥就往廁所裡面倒掉了。
母親驚呆在哪裡,她再也忍不住我最近的壞毛病,大聲的訓斥我,到後來竟然痛哭了起來,說自己命不好,老了老了還要受苦……母親一哭,我倒清醒了許多,有些慌了神。
是啊,這段日子,對我來說彷彿就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對於父母來說,也不見得就比我好受,或許那內心深處,受着更多的煎熬,壓抑得更苦。我痛了不舒服了還可以發發脾氣,鬧上幾句,他們呢,什麼事情都只能憋在心裡。
就說這每天買菜做飯的事情,我們住在七樓,對於母親這樣一位接近六旬的老人,每天上下來回的跑動也是非常的辛苦!這些不說,還要時刻將就着我的情緒,看着我的臉色辦事。父親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見我們這個樣子,把我和母親都說了幾句。
晚上我在牀上躺着,久久無法入眠,我一直在想下午父親對我說的一些事情。原來在我出院後的不久,婷婷的母親就找他談話,說什麼婷婷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又說爲了婷婷好,希望我能放棄……我父親見她說這樣的話,又想到自己的兒子現在已經是這樣的情況,也怨不得別人提什麼要求,答應婷婷她媽勸我放棄。
整個一晚上,夜不能寐,我基本上是拿着大眼珠子瞪着天花板,我開始對婷婷有些恨意,恨她無情,恨她殘忍!我對她一門子的心思,難道她不清楚?曾經的海誓山盟所有承諾,到如今彷彿是一句句虛幻的玩笑話。我睜大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瞪着天花板,快到天亮的時候,我纔開始迷糊起來,然後沉睡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