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周圍一片的漆黑,腐朽黴爛的味道刺激着鼻子。正納悶的時候,突然有狗汪汪的叫了起來,我明白是阿黑的聲音,我喚着它,阿黑過來在我身上不停的蹭。
我掐自己的手背,那疼痛告訴我這明顯的不是在夢了。“我這是在什麼地方呢?怎麼會在這裡?”我問着自己。
等我驚魂未定站起來走了幾步的時候,才終於看到前方一點點的光線。高高的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告訴我這是一個大的雜物房間,裡面堆滿了破爛桌椅,身邊的木板上全是蜘蛛網和塵灰。
阿黑在一條看似過道的空間裡往前走,我也跟着它移動着身子。好不容易來到門口,我們走了出去,外面一塊大大的壩子,淡淡的月光灑落在水泥地面上,透着悽楚的冷。
遠出的柳條隨風晃動,如同鬼在打鞦韆,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音,一切都是這樣的寂靜。站在壩子裡我回頭看去,這分明就是夢中的那個廢廠房。我沒有力氣去想自己怎麼在這個地方,最近的一切,讓我心力交瘁!
阿黑陪我往家裡走去,深夜裡,一個人,一隻狗,兩個影子在路面上游蕩。
回到家裡,已經是凌晨四點過了。我回味着剛纔門衛老頭的話,他說一個小時前見我帶上狗突然的要出去,喊他開門。他問我要去什麼地方,結果我什麼也不說,開門費也不給就走了,模樣怪異嚇人。
“這難道就是夢遊?”我很迷茫。
一晚上也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眼皮腫的厲害,我強打起精神出了門。門口給了門衛兩元錢,這是昨天晚上欠他的。來到公司,同事一個個的注視着我,說我的臉色很嚇人,灰暗沒有血色。
我又開始忙碌,每天總有這麼多的事情沒完沒了!爲了一日的三餐,我們彷彿比上帝還要勤快。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母親焦急的打來電話說祖父病了,讓我馬上回去。掛了電話,我突然着急起來,我猜想我那老祖父可能病得不輕,要不然他決計不會讓母親給我打電話的。
我忙找領導請假,朱總和程思泯還有一個同事今天出去談業務去了,我只有找吳總請假,這人很乾脆,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還破天荒的安慰人,說什麼上了年齡的人難免的有個三災六病的,喊我不要太擔心了,路上注意安全。
請完假交接完工作後我就立刻給婷婷打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很着急,問這問那的,我叫她下午請假出來把阿黑牽到她家去養幾天,我走了沒有人照顧它,我想婷婷的母親肯定要不高興,但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我總不能因爲自己的面子而讓阿黑在家裡餓死。
我在銀行取了一點錢,然後回家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又給陽臺的蘆薈澆了水。正喂阿黑的時候,婷婷就過來了,我們一同下樓,婷婷牽着阿黑走了,我連忙向火車站奔去。儘管不是節假日,車站還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織。這裡彷彿每天都熱鬧,南來北往的人,大大小小的包裹,各式各樣的鞋子穿梭在每一塊地磚上。買好票,下午五點的火車,現在才三點半,我只有等待。
我坐在候車室的一個角落裡,想着我的祖父。這個死板固執的老頭,脾氣怪異,愛抽菸酗酒,和我的祖母吵了一輩子的架,我的父親,對他很有成見。儘管這樣,祖父卻是很愛我的。
雖然住在鄉野村落,我的祖上,卻也是有來頭的讀書人,到了曾祖父那一代,甚至有良田千畝,錢財滿盈,是出了名的土老財。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解放後鬥地主老祖宗吃了不少苦,於是老石家千金散盡,家道中落。我祖父從小念的私塾,受過比較好的傳統教育,古文功底很紮實,與之乎者也的文字書籍最是投緣。
因爲成分不好,我祖父只得做一位民間土醫生,一輩子和草藥打交道。一年四季裡,有一半的時間在山澗行走,還有一半的時間在鎮上行醫治病,他在鎮上別人的鋪子外面擺了一個地攤,平時沒人,趕集的時候纔去爲別人看病治療。
他對治療跌打損傷和毒蛇的叮咬是很有一套的,小的時候我經常陪他上山採藥,他對我傾囊而授,還叫我背誦些什麼希奇古怪的口訣。我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我的心思,完全放在山裡的蟈蟈身上去了。
這個老人,儘管人們不喜歡他的孤僻怪異,卻也不乏受人尊敬,除了傳統的中醫療法,他還有一套神秘的醫術爲人治病,比如說別人家的小兒魂魄掉了他會替人招魂。別人被魚刺卡住了,他就化一碗叫什麼“九龍水”的讓別人喝下去,說是喝了喉嚨裡面的魚刺就沒有了。
還讓我每天睡覺之前必須叩牙五百下,說什麼叩左齒叫“打天鍾”,能壓制三尸蟲,消除百病,叩右齒叫“槌天磬”,意思是祈禱祥和,能避忌兇險,叩中齒叫“鳴天鼓”,表示宴請神靈,能得到庇佑。又讓我尿尿的時候必須前腳掌着地,把後跟墊起來,說什麼這樣小便纔不會泄露精氣。
反正是五花八門的要求,我祖母當年就覺得他不可理喻,說他過場多,跟個神經病一樣。這些包含巫醫成分的東西,儘管現在城裡人聽起來很荒謬,但是在鄉下,大部分人卻不會這麼想。比如說“九龍水”,在我的記憶裡他也不知道爲別人做過多少次,每次那些人喝了總是說“哎呀,真沒有了,化掉了化掉了……”然後歡天喜地的走了。
在鄉下,他老人家有一大批的崇拜者。我小時候聽他老人家說過,他所行的這一套叫着什麼“祝由術”,到底是什麼東西,反正我也說不清楚。以前他老人家說起的時候,見到我不屑的神態時,還吹噓什麼這種醫術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學到的,想要成爲傳人還得需要師傅的多項考覈。那時候我對這個不感興趣,自然也沒有細問。
我的父親在鎮**上班,母親在縣裡稅務局謀職,也算是知識分子。對祖父的這一套自然的不屑,每次一爭論,往往是不歡而散。幸虧他老人家一直住在鄉下,我父母住在城市裡面,大家相處的日子少,也就相安無事。
我的祖母已經去世三年了,這個老頭一個人住在鄉下的老宅裡面,挨着一個同族的親戚住,父親暗地裡給這個親戚錢財,意思是多照顧祖父。養兒防老,這是最通俗的道理,但父母卻從來沒有提及過讓他來一起住的意思。想來祖父也同樣的不願意,住在一起簡直是雞同鴨講,溝通上就是個大問題。
祖父的其他三個子女我的叔叔姑姑們也是這個意思,不願意和他同住。我想着他從前揹着我在山裡走,採最紅的野桃子給我吃,不厭其煩的給我講解藥性和用途,爲了我的無理要求不惜用寶貝煙桿去捅螃蟹的洞……最近幾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而我,明明知道,卻也難得回去探望他,我在繁華的大都市裡逍遙,很少想着他的枯寂與疾病。
回憶讓我的眼睛溼潤了,正難過的時候。程思泯打來電話問我家裡的情況,又問需不需要他幫忙,我謝了他的好意,掛了電話後一看時間,馬上就要到五點了。
不一會候車室裡的廣播就開始吹促我們上車,我隨着人流上了火車,再過十多個小時,我就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了。我身上沒有帶什麼貴重的東西,自然的不怕賊惦記,覺得有些疲倦,吃了一點東西后就迷迷糊糊睡了起來。儘管時常醒來,卻覺得也休息的很好,因爲這一宿沒有噩夢的打擾。
我從小就愛做夢,天南海北的神遊,每天晚上大半的時間都在陪周公他老人家,但是那些夢大多是些尋常的夢,並不似最近那麼多的噩夢纏身。
凌晨六點我就下了火車,我又坐上一輛公交車往老家趕去。鄉音越來越濃郁,家越來越近。
早上這裡的空氣很好,汽車在小縣城裡穿梭,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家——大巴山下面的一個小縣城。因爲出門急忘了帶鑰匙,爸媽電話也打不通,我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開門,這時候隔壁的劉奶奶出來說我家裡沒人,父母都回鄉下老家看我祖父去了,說完後又讓我去她家裡坐坐。於是我來到劉奶奶家坐下歇息,老人給我端來開水,又喋喋不休的東拉西扯的說着,這其中說到我祖父可能病得不輕,連我在南邊沿海城市的姐姐也要回來了。
坐了半個多小時,喝了一杯開水後我告別劉奶奶,下樓攔了一輛出租車,出了縣城向祖父住的老家那地方行駛去。車開得很快,一個多小時後我就到了老家村子大山的腳下,下了車我坐船過了一條大河,又爬了半個多小時的石條梯子,纔到了老家——一個叫石門村的小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