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雪這日回來的時候, 王帳外只有兩個將士在把守着。明月也是跟隨着她回到王帳前後,便行禮自行退下了。
解下身上披着的外袍搭放在手臂上,走上前掀開了王帳的帳簾, 城雪就自己走了進去。一剎那, 帳中一片明亮的燭火光刺進了她的雙眼, 城雪不禁拂袖起來掩了掩眼睛。
炎君端坐在王案後, 手中還拿着筆, 正專注目光在書案上的一卷軍務摺子上。這大帳中的燭火燈臺明顯是重新佈置了一番,添了好多盞燈臺和燭火,滿帳燈火氤氳, 可是十分靜謐明亮了。
城雪放下拂起的袖子,往上邊瞧去。炎君坐在那裡, 很是凝神專注, 眉頭間卻有一絲不經意的皺起, 似乎在沉思些什麼,完全沒有發現有她進來了帳中。
走近王案, 城雪都是邁着輕輕的腳步。
炎君微微擡眼間,就看到那抹白色的衣裙和纖細的腰身間繫着的那一對雙生龍鳳佩玉,心下明曉是她回來了。嘴角不禁悄悄揚起,在那身影來到自己身側的時候,炎君放下手中的筆, 伸手就握住了城雪的手腕, 輕鬆將她帶進了身前坐下。
“啊”城雪小聲驚呼了一聲, 這就落在了他的懷裡。他的一雙手臂圈禁在她的腰身間, 讓城雪毫無掙脫的空間。
“好好坐着……就陪本王待一會兒。”炎君輕聲一笑, 讓她舒服的坐穩在他的身上。
炎君輕撫了撫她的身子。她在外面吹了些風,這會剛回來身上有些許涼意。炎君且先放下了案上要處理的軍務, 往王椅後靠去,而後將她一雙有些冰冷的小手握在了自己溫熱的手裡。
城雪此時隨着炎君向後靠了過去,整個身子就依偎到了他的胸膛前。他身上非常溫熱舒服,手心裡的溫度也在源源不斷地傳遞到她的手上。不過一會,身上的涼意就慢慢消散去了。
炎君疲倦的閉了閉眼睛,長嘆了一聲氣。
城雪聽到炎君忽然長嘆一聲氣,心下明白想必他是又在這大帳中忙了整整一日不曾休息,面上的疲倦之意更是完全掩飾不住。這讓她不禁心軟得捨不得此時打擾他的休息。
陪着他靜靜地待了一會,城雪感到身上都在他懷裡變得溫暖了以後,才聽到炎君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靜。“雪兒今日去那裡,都做了什麼。”炎君垂頭吻了吻她的發,沉聲問道。
“做大夫的。自是一直在好好救治病人了。”城雪回答道。“相比起前幾日,今日傷兵大營中的傷患已經少了許多。但這軍中畢竟時不時就會有新進來的傷兵和不斷涌入大營的難民。如此下去,只怕不僅是軍醫大夫們會忙不過來,也會是軍中最大的一個負累……你不會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明顯連她都可以看出來的的問題,她一直不理解爲何他還會繼續下令留下這個軍中的負累?
於她而言考量,這傷兵大營是兩軍傷兵和難民都可以依賴的容身之處。她是個大夫,可以用醫術去救治傷患,在傷兵大營中繼續容納更多無處可去的傷兵難民。
可於他而言呢?他爲君主,一軍之首領,不會不顧及駐紮前線的這數十萬大軍將士的性命而留下這個隨時有可能潛入外賊以勾通內應,處處充滿危機的威脅和負累。
至少在大墨的時候,她所認識的墨王不會如此不顧及這樣近在身邊的危險的。
炎君聽城雪慢慢地說完,心中能感受到在說出這番也許早已憋在她心裡良久的話時,她是怎樣的疑問心思。
炎君平靜地撫着她的發,說道。“所以雪兒認爲,本王不該再給自己留下這樣的負累?”
城雪雙臂撐在他胸前微微起身來,目光炯炯地與他平視。“如若作爲大夫,城雪一定會請求留下傷兵大營,能給他們一個容身之處,免受戰爭傷害……同樣,可若是站在君王的位置,於爲大軍上下週全的思量,要長此以往地兩軍交戰下去,在這傷兵大營的危險和負累下,就不該繼續再留下去。”
“哈哈哈……”炎君忽然笑了幾聲。“雪兒,本王知你聰明,卻不知你的聰明裡,竟也會願意爲本王考慮……”炎君抱住她的腰間,翻身將她置於了身下,居高臨下看着她的一雙眼睛。
城雪看着他低頭以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然後他問她道。“雪兒,若是明日兩軍就要開戰,你可希望本王能贏?——你明白的,本王與他,只會有一個勝者。就像傷兵大營,一念之間,只有留,與不留。”
“我……”城雪頓時語塞。
城雪沒想到,炎君會忽然這樣直白的問她這個問題。她希望的,究竟是誰贏呢?是誰可以贏得這個天下呢……城雪的心不禁狠狠跳動起來。
一直以來,她只想天下間再無戰爭,安寧無亂,從不敢想象戰爭會有怎樣的結果。
經年而去,早已不如往初。此前她願釋懷那段國仇家恨,從此以一個平常人的身份安穩度過這一生。然而,是這命運將她不得不再纏入了他們之間。
無論他們誰得這個天下,誰擁有最後的榮耀,她都無法再逃脫自己終將歸屬於勝利的一方王者的命運。
就像炎君所問,當必須面對戰爭才能走向結局,她究竟願意最終統治天下的王者該是他們之中的誰。
“於我而言,安民天下,便是最後的王者。”
炎君看她眼神堅定地對他說了這句話,沉默了許久。“好——既然安民天下是你的心願,本王就定不讓它有始無終。雪兒你只需記着,無論事事如何變數,本王都會護你周全。你只要留在本王身邊,一切便足夠了。”
炎君相信,城雪這麼聰明的女子,不會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城雪垂了垂頭,沒有再回答他的話。
“可用過晚膳了?”炎君微微起身來,轉開話題問她。城雪搖了搖頭。炎君笑了笑,抱着她一同起身坐好。
炎君吩咐了帳外的將士下去準備晚膳,而後抱着城雪繼續坐在王位上。他拿起筆,放在她的手裡。“本王批寫了一日,可真是累了。這晚膳還得等一會纔好,雪兒不如來替本王念念這些摺子,代本王批寫可好?”
軍中機密,他對她從始至終都是這般毫無顧忌。
城雪於是坐直了身子,拿起了案上的摺子,把奏報的內容一句一句念給了他聽。炎君靜靜看着她認真看摺子的模樣,聽着她綿軟舒服的聲音,心底變得很是平靜。
炎墨之間兩軍的對峙,王朝對外蠻夷動亂的御守,金城王宮朝廷以及炎玉寨的諸多政事軍務,都需要炎王一一斟酌後才得以下發王令。
諸多奏報上來的摺子中,皆有上訴的戰事謀略。
炎君聽着城雪詳細分析着摺子上奏報的戰事謀略,平靜的面下更是對這個女人一番刮目相看。炎君微微揚起嘴角,不時的會回她的話,目光始終都在城雪的身上流轉。
他可以確信,墨王之所以多月來仍舊對她念念不忘,甚至費盡心力也要搜遍天下地尋找,就在於他定是也發現了城雪身上這些治世天下的諸多奇才。
習有一手妙手回春的高明醫術,懷有仁人之心,又獨有見解的天下安寧之理念。她一個女子,雖少經戰場,卻熟悉兵家戰事,有所謀略,可不差於男兒。
有她在身邊,一切似乎都可以遊刃有餘,就像幸運之神降臨。
心性善良,亦獨善有一身王者志氣。雖爲女子,卻有着他人皆不可比擬的氣量,可讓見者爲之臣服。
他炎君是,墨君亦是。只是初見那一面,就會爲她完全陷落。得到她,就可比得天下。
炎君握住她握着筆的手,拿過案邊的一張紙來。
城雪感到他微微坐起了身,胸膛就貼到了她的背來。他握住她的右手,一同在白紙上落筆寫字。
——“君念十六載,盼君歸。共餘生,白首不相離。”
城雪看着紙上他們一同寫下的字,面上不禁微微紅起。而後她聽到耳邊傳來他輕輕的笑聲。炎君埋首在她項間溫存了好一會,才心滿意足的終是放開了她。
用了晚膳以後,明月親自過來喚了姑娘。城雪便離開王帳,隨着明月回到明月的帳中去沐浴梳洗了。
明月給城雪準備好了一身嫩黃色的衣裙,輕便簡單,也很保暖。還備了一個腰側間的口袋,上面繡了一朵用明黃色絲線繡制的花樣,正適合讓她隨身放着針包和一些瓷藥瓶子。
沐浴完畢,明月伺候了城雪穿好了衣裙後,又將隨身的針包拿來給姑娘收進口袋裡。
“明月,你可真是我見過最貼心的姑娘了。”城雪坐在鏡前,不禁誇讚道。
明月拿起梳子給城雪梳着頭,微微笑道。“姑娘可別這麼誇奴婢了。這日後姑娘您成了咱們大炎的王妃,明月還定要一輩子好好伺候王和姑娘的。”
城雪聽明月的話,不禁想起數月前身在墨城王宮,墨王就要冊封她爲墨王妃之時自己曾想盡各種辦法逃離出了墨城。從那時候起,她就在糾纏炎墨兩王之間的路上一去不返了。
如果不是她離開墨君身邊,就不會深入險境毅然去了百里城。
如果不是到了百里城,她不會陰差陽錯成爲了一城之主,不會在硝煙戰場上意外受了箭傷——她不會被他從硝煙瀰漫的戰場上俘回大炎。
所有的這一切,就是她必須面對的命運所帶來的變數。她逃不掉,因此只能選擇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