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不古

“你們怎麼也來了?”曹夫子頓時有些傻眼。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外頭站得最近那人幾乎立刻就罵將出聲來。

“黑燈瞎火的,我們原是怕你這老的走夜路摔了,想着過來照看一眼,誰曉得光長心眼了,竟是回來霸獨食吃的!”

那曹夫子被一語道破,反而挺了挺胸,理直氣壯起來,道:“家有老妻,聽了田螺釀味道、做法,說想吃,我有什麼辦法?不是怕你們聽了,個個要跟着來訂,小娘子忙不過來嘛!”

於是本來的一人怒,變成了人人怒。

“只你有妻,我就沒妻了???”

“宋攤主,若忙得過來,我也想要一鍋!”

“我回去沒忍住,把田螺釀樣子學了一下,兩個小孫女,一個大孫子,都哭着要吃——我比老曹多給些錢,你別理他的,先做我的成不成!”

一羣人在這裡半開玩笑半當真,宋妙笑着回道:“我明日且先問一問,若不是立刻出發,又來得及,便接了諸位先生邀,等做好了,拿食盒裝了給送過去,如何?”

因衆人在賬上還躺着錢,又要他們不要着急給。

於是一干老頭子馬上就偃旗息鼓了。

當着宋妙的面,衆人一派和睦,笑着告了辭。

但一旦出了門,轉過拐角,眼見馬上要走出酸棗巷,數人就把曹夫子給圍了起來。

“老曹,你曉不曉得什麼叫君子慎獨??”

“古有甄宇讓羊、孔融讓梨,你從前引經據典時候,頭頭是道,而今輪到自己頭上,倒是曹度搶螺了!”

“哦!噢!怨不得你家給你起名叫曹度,原來名字也不是白起的!這字不念度,而是讀‘度’,度同‘奪’啊!!!”

“奪螺之恨!奪螺之恨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曹夫子攔了這個,捂不住那個的嘴,一時望天,天上霧濛濛的,又黑,一時看地,地上積水不淺,只好“唉”“哎”了好幾聲。

看着幾個正瞪向自己的黑黢黢老臉,他先還藉着擦汗,擋一擋那些個惡狠狠視線,而後索性把手放下,推着衆人往外走,邊走邊道:“這裡水深,天又黑,做什麼站在這裡說話——給宋小娘子聽去了怎麼辦?沒得帶累大傢伙名聲,叫她以爲我們脾性不好、關係不睦!”

又道:“而今也是好事嘛!大家都得了田螺釀,論跡不論心,君子論跡不論心啊!”

一時衆人又怒:“誰跟你論跡不論心了??”

曹夫子自知做了錯事,捱罵也不敢多回嘴,賴着一張皮臉呵呵呵地往外走。

這些個夫子見他不回,反而越發來勁,一齊把從前罵學生的勁頭使了個十成十。

正叭叭叭個不停,走着走着,就見前方不遠處一羣熟人——竟是另幾個夫子在一間酒肆邊上空地處等着他們跟上來。

諸人正罵着,忽然猶如一隻只同時被捉住了長頸的鴨子,有些一句話已經說到一半,卻是不約而同地憋了回去,強做一副笑呵呵,無事發生模樣。

——要是說得大聲些,這些個也鬧着要回去買田螺釀,到時候做不及了,宋小娘子不好厚此薄彼,將先前訂下的也不認了怎麼辦?

眼下僧多粥少,還是莫要張揚的好哇!

見得一羣人裝得像,剛剛還是鬧鴨子,一下子變得瘟雞似的,那先前一直裝啞巴的曹夫子卻是難得開了口,悠悠然道:“君子慎獨,人心不古啊!”

次日一早,宋妙就得了人來送信,告知出發時間在隔日辰時末,屆時會安排車馬來接,請她在家等候云云。

如此一來,總算給食肆裡騰出時間,爲幾位夫子各備了不少田螺釀。

至於食肆裡去送菜時候,那樣大那樣大的許多食盒一份份送進去,被其他人看在眼裡,尤其被前一晚同樣在宋記吃了飯,卻沒反應過來,以至於沒能訂上的夫子們看在眼裡,會如何震驚,又如何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卻是不得而知了。

***

次日,宋家食肆在這裡三人各忙,或剁肉餡,或刷螺殼切螺尾巴,或去摘洗薄荷葉的時候,都水監丞正向那參知政事李齋回報進度。

“……已是申調用京西廂軍五百,又請再召民伕兩千,匠人五百,一日能增工四千五百,另調撥長竹三萬……”

聽得手下又來要人力、物力,李齋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單子放在了一邊,道:“我曉得在外頭做事不容易,不會打你的折扣,我只問——夏汛之前,六塔河能不能用?”

“這河已是修了半年有餘,而今春汛,京城淹水淹到如此地步,六塔河全無作用,徒耗人、財,你往外走幾步看看,御史臺多少人在罵?京城內外,莫說陛下時時來問,便是我回得府上,家中老的都要來問一句怎麼今年漲水漲成這樣!”

“而今百業怨聲載道,民生艱難,下頭百姓多少都是手停口停,又有沿河受災的……”

那都水監丞幾乎要被唾沫星子飛濺到臉上,卻也不敢去擦,忙道:“相公放心,賈宗昌前次回報,已是發了誓言,必定在五月夏汛前把六塔河修好!”

李齋聞言,又催了幾句,方纔放過。

那都水監丞又道:“按着從前慣例,從各大書院借調了些學生,又有那太學的韓礪,今晨已是過來報到——我記得您前次提過,想將……”

李齋搖了搖頭,道:“六塔河的事不必預他了,滑州堤潰,政事堂批了王洺、岑德彰上折,除卻賑濟,還要從都水監調個公事,再配些人手過去——讓他去滑州吧。”

都水監丞愣了愣,卻是沒有多問,復又道:“原是想叫他領隊,畢竟借調的也有百十來個學生,眼下人不來……”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正好前日有人遞了個人過來,也是太學上舍生,喚作蔡秀,頗有文名,據說也有些才幹,不如叫他頂了那韓礪位置……”

看重那韓礪,除卻因爲此人能力,更重要是他身後可能帶動的資源。

既然此人不能去,那不管最後誰頂上,都不過是做些簡單打雜活計,對事情本身又起不到多大作用。

畢竟沒成,李齋也懶得多解釋什麼,擺手道:“這些小事,你自己定就是了,不必問我。”

復又說起其他事情來。

那都水監丞原本還想提一句,見李齋一改先前提及韓礪時候態度,壓根沒有多聊的意思,便住了嘴,老實回起了正事。

他待到大晌午纔回了都水監,等召集手下傳達了一回李齋的意思,又催大家好好幹活,該出發的收拾東西準備出發,該籌備的趕緊籌備,該催人催錢的趕緊動作,不要誤了功夫,才叫人各自散去。

旁人都走了,卻有那領了這回去六塔河支援的管勾外都水監丞司公事上得前來,小心問道:“官人,那蔡秀的事,不知李相公怎麼說?”

都水監丞“哦”了一聲,道:“讓他一道去吧,正缺人手,其餘你定就是。” 這公事頓時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笑模笑樣來,道:“您別說,不愧是上舍生,來了這兩日,談吐、進退都很好,寫的文章也好,還機靈。”

“他曉得今日監丞您要去見李參政,天不亮就來了,還說要把自己先前做的文章,另還有這兩天寫的水事要論整理了出來,說是隻怕上頭不答應,預備到時候被問到了,好親自送去給參政過目。”

都水監丞道:“你自己點的人,自己好好用起來,我是給六塔河打了包票的,夏汛之前,死也要給我把河通了!”

那公事不敢再留,應話之後,匆忙走了。

此人才回得自己衙署,剛剛落座,就聽得外頭有人敲門。

他一擡頭,就見蔡秀抱着一迭東西走了進來。

“公事,這是學生整理出來的文稿,其中不少涉及水事……”

這公事笑道:“不用這個,監丞說李參政已經答應了,今次就由你領隊,這兩日我會陸續給你花名冊,是這回京畿幾地借調的學生人選……”

蔡秀手中抱着自己文章,一時竟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忙問道:“當真不用再看文章?我聽人說,這兩日李參政讓人翻查從前宗卷,找出先前銀臺司轉過來的韓礪文章送過去,怎的到了我,就不用看了?”

“不用看文章,難道不是好事?”那公事哈哈笑,“你又不像他那樣,叫人一聽名字就周身不自在,根本放不下心來。”

“他寫的那些個奏疏我也看了,全是危言聳聽,還說修六塔河是禍國殃民——只怕就是看了文章,上頭纔不敢叫他領事吧?”

蔡秀大喜過望。

他忙道:“若是叫我來領隊,自當盡力管束一干學生,不會叫公事失望——不過,那韓礪也是同在學生之中,由我來領嗎?”

公事道:“應當是吧,我聽得人說今早韓礪已經來報到了,只我手頭事多,沒空去湊這個熱鬧……”

蔡秀站在原地,聽得這一句話,簡直如同三伏天吃冰,爽得全身毛孔都透着氣,連那頭髮絲都想要立直起來,竄到天上去。

——總算有一天,叫我來施展所長!

——總算有一天,由我來管姓韓的!叫人人都看到、曉得我的能耐遠勝於他!

他一時分不清第一個“總算”更叫自己狂喜,還是第二個“總算”更叫自己竊喜,只忍不住暗想:今日起,我同他就再不在同一個層次,再不用將此人放在心上。

今次不過是個開始。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自踩着韓礪做階石,一路上爬,異日將來,我當俯視,他當仰視!

蔡秀自以爲心願達成,在這裡自得自滿,等下午陸續開始次第拿到花名冊,少不得也認真忙碌起來,拿着名單一通研究。

不管在哪裡,事情都有肥有瘦之分。

分到肥的時候,做起來簡單,又容易出成績,分到瘦的時候,做起來艱辛繁重,偏還完全沒有冒頭的機會。

但事情全部都是要人做的。

這種時候,他這個領隊就要把好總關,既不能分錯了活,又要保證事情能全部做完——總有人要犧牲,誰人犧牲,就太重要了。

他一看衆人行狀、籍貫背景,二看師從,三看出身學校,看完之後,特地又去問了那管勾外都水監丞司公事。

後者見其如此懂事,大爲滿意,果然點了好些個名字。

蔡秀認真記下,免得後續安排時候,不小心踩了雷。

他研究一份份花名冊,忙得不亦樂乎,哪怕不曾當面,只讀幾遍,已是幾乎把這數十人的人事情況背得七七八八——不愧是太學才子,記性甚佳——雖不見那韓礪的名字,一時也沒有多想,只以爲是留在最後才送來。

***

次日辰時末,馬車駛進了酸棗巷尾。

宋妙聽到馬車動靜,知道多半是來接自己的,迎出門去,果見一輛馬車,一匹黑馬。

趕車的人不認識,騎馬的人卻是眼熟得很。

她上前打了個招呼。

馬上的人不等馬腳站穩,立刻就翻身下來,笑着道:“給宋攤主道擾了,行李在哪裡?我來搬擡。”

——正是那韓礪。

二人說話間,馬車已經停穩,後頭車廂門一下子就打開了,從裡頭跳下來一個矮個頭,快快繞得出來,見得宋妙,紮紮實實地行了個禮,伶俐叫道:“宋娘子!”

那人約莫十歲,包頭、短衣、打着綁腿,做個大童子打扮。

宋妙一愣,應道:“大餅?”

此人正是當日在京都府衙後廚幫忙時候,見過的學徒小工之一大餅。

那大餅見得宋妙叫自己名字,臉上更爲歡喜,笑道:“娘子還記得我哩!”

等他行過禮,又叫道:“我來搬擡!我來搬擡!”

說着,十分殷勤搶進門去。

一時韓、宋二人也跟了進去,再有程二孃幫忙搭手,不一會,衆人就把行李都放進了車廂。

那大餅眼裡甚是有活,自己就主動留在車廂裡重新擺放位置。

韓礪跟宋妙解釋道:“給你尋了個幫着跑腿的,雖年紀小些,人挺機靈,因家中境況太差,養不起,前年送來京中的。”

“他伯父是京都府衙裡頭多年的雜役,給他做了保,比外頭找的人知根知底些,最要緊他先前還總誇你。”

多謝EvC親送我的香囊,冰凝煙寒、書友20200221010953408兩位親送我的平安符各一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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