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寬限

躺在地上的,正是近日鬧得滑州城中人仰馬翻的項家小兒項林。

他睡夢正酣,被接連叫了好幾聲,還是毫無反應。

管事的忙蹲下身子去推他,又轉頭大叫道:“快去找項爺!!快去找項爺!!!”

幾個還在本還在屋子裡掀甘草蓋頭的小廝一氣搶着往外衝,好險在門口處擠卡住,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宋妙轉過頭,見樑嚴瞪着眼睛只盯住屋裡桌子底下,拳頭握得死緊,臉色漲得通紅,整個人魂都沒有了似的,躲也不會躲,忙把人拉開。

桌底,管事的推了好一會,項林方纔睡眼惺忪地醒來,見得面前有人,也不曾看清楚,便張口抱怨道:“怎麼這兩日來得越來越晚了?”

“小少爺,是我!”管事的無法,只好道。

項林聽得聲音不對,睜眼一看,登時驚得渾身一抖,小聲道:“升叔,怎麼是你?”

一邊說,一邊扒拉着往外偷看。

管事的無奈道:“項爺不在!”

又道:“好端端的,小少爺躲在這裡做什麼?你曉不曉得外頭找你都找翻天了,家裡生意也不顧了,事情也不辦了,項爺使盡渾身關係力氣,到處找人,滑州四縣翻了個遍,都要跑往外州去了——還以爲你給柺子拐走!”

項林忙拉着管事的袖子道:“升叔,我知道你素來看顧我,別給我爹曉得!千萬別給我爹曉得我在這裡!”

但這話已經晚了。

這會子本就是項元回來的時辰,另有那謝家當家的陪同,兩人正毛焦火燥,急得嘴角個個燎泡,一進門,就見幾個小廝撞上來。

跑得最快的那小廝見得項元,張口就道:“項爺,找到少爺了!”

項元愣了一下,幾乎反應不過來,根本顧不得糾正“大”“小”排位,急忙追問道:“在哪裡?人怎樣??還囫圇着嗎??”

邊上早有另一個小廝搶着道:“好着,好着,一根毫毛也沒掉——少爺眼下正在後頭屋子裡!”

項元正是年富力強之時,體格又壯,素來沉穩,然而此時聽得這一句話,下臺階時卻是腳下一軟,險些踩空。

幸而一旁那謝家當家的將他一把扯住,安慰道:“老弟別慌,人已是找到了,既是沒事,比什麼都強,且看看孩子有沒有嚇着驚着,有沒有受什麼委屈!”

又道:“可得好好哄哄他!”

兩人幾乎是一路跑着往裡頭走,小廝們靠着兩腿死命狂奔才能搶在前頭幾步帶路。

但出人意料的是,跑也沒跑多遠,幾個小廝就都拐了彎,把人朝着一旁庫房引。

見得去往庫房,項元一愣,正要問話,就看到外頭站着宋妙、樑嚴兩個,又有幾個小廝,那庫房大門敞開。

他此時已是察覺不對,顧不得理會這一處,瞥到管事的蹲在地上那一張桌子面前,邁着大步進門,上得前去,未見人影,已是先聞人聲。

“升叔,我當真不是故意的,是小三兒他們幾個說我要是躲起來,急一急爹爹,叫他曉得我委屈害怕,就不會再要把那樑嚴改姓項了!”

“我哪裡也沒去,就在此處待着,你且得幫着遮掩,別叫爹他曉得了再打我罵我!”

雖沒頭沒尾的,但聽得這兩句,項元哪裡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

他只覺一股惡氣從心肺處而起,只往天靈蓋衝上去,幾乎要把頭髮都給氣豎起來。

一旁那謝家當家的眼見不好,忙上前幾步要去拉。

項元擺了擺手,強忍了怒意,又上前幾步,低頭一看,就見管事的擋着的位置,那桌子下鋪着一張不知哪裡來的席子,一方枕頭,一塊薄薄毯子。

再往一旁,還有一個銅壺,又有一副筷子並幾張荷葉,那荷葉上還有吃剩的幹炊餅同配菜——菜色是他昨夜也吃過的,木耳炒肉絲,糟鵪鶉拌菜瓜——肉絲、鵪鶉俱都吃了,只剩木耳同菜瓜油膩膩地挨着。

而自家兒子,半張臉上紅痕明顯,全是席子印,頭髮亂糟糟,眼屎都沒擦,一副剛睡醒模樣。

——到得這個時候,還顧着撇清自己,全是別人唆使!

——到得這時候,還曉得只吃肉,不吃菜!

項元氣急反笑,陰惻惻叫道:“項林!”

這一句叫,與其說是叫名,不如說是叫命。

項林本還拉着管事的說好話,聽得聲音,嚇得一個坐起,腳下一踢,頭也撞到桌子頂,“哎呦”一聲同“咣噹”一聲同時響起。

“咣噹”的是席子尾巴那裡放的一個銅壺給他一腳踢翻。

一股子尿騷味立刻漫了開來。

項元怒氣更甚。

——尿壺都搬來了!

他左右一看,一旁那甘草小小短短一根,全然不趁手,也無其餘棍棒,又急又氣,叫道:“項林,給我滾出來!”

項林哪裡肯動,縮在角落,挨着牆,拉着管事的擋着。

項元叫他不動,也等不及再叫,上前一步,拽開管事的,就將項林往外扯。

項林捉住桌子腿,只不肯放,口中直叫“爹”,又喊“我曉得錯了!饒了我吧!!”

項元哪裡肯同他廢話,捉了人腿出來,也不用再找什麼棍啊棒啊的,拿手朝兒子屁股上連着掄了幾大巴掌。

這一連的巴掌挾帶着他的怒火,雖收斂了些,卻也用了七八成力。

巴掌還沒下去的時候,項林“嗷”的一嗓子就又尖又利地哭了起來,但當那巴掌真正扇下去之後,哭聲終於“實”了起來,幾近慘叫哀嚎。

謝家當家的見勢不妙,忙上前去攔,叫道:“兄弟!兄弟!你就這一根獨苗,你還要不要兒子的,當真打壞打殘了怎麼是好??”

項元冷笑道:“打殘打壞了老子養他!給我躺死在牀上,好過惹出這樣事情來——老子在外頭整日拼死拼活給他掙吃掙喝,他來這手!這樣兒子,不要也罷!”

“小兒皮了些,哪裡就至於這樣了!好好教就完事了,你小時候難道樣樣聽話?”謝家當家的忙勸道,一面勸,一面朝一旁管事的使眼色。

那管事的也死命拉着項元的手,忙叫道:“項爺,你便是自己不要兒子,好歹想着夫人泉下有知……”

項林此時已經鼻涕眼淚滿臉都是,聽得管事的說“夫人”,嘴巴一張,哇哇大哭,不再喊爹,卻喊起“娘”來。又道:“你打死我得了!你掙吃掙喝是給我掙的嗎??你根本就是給那個樑嚴掙的,人都說了,他是你外頭生的野種,專門接回來分東西的!!”

項元決眥欲裂,喝道:“孽障,你再給我說一遍!”

項林反而豁出去了,打着哭嗝道:“說就說!我外公外婆舅舅先前都給我交代過,當年若不是我娘嫁妝,你生意哪裡做得起來!眼下我娘、我娘……我娘走了,你要把外頭生的野種改了姓分家產,你忘恩!姓項的,你個忘八!”

謝當家的恨不得立時退出去,更恨不得自己兩隻耳朵是聾的,一時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項元已是掙開左右兩邊拉着自己的手,衝了上去,對着兒子一頓狠揍,邊揍邊叫道:“你哪裡聽來的瞎話!我叫你不學好!我叫你胡咧咧!我叫你鬧出這樣亂子!你個孽障,我生你是來討債的吧!!”

一時屋子裡哇哇哭聲不絕,又有左右人上去勸說聲。

屋外,樑嚴聽得項林說自己是項元野種的時候,已是氣得兩眼發直,欲要衝上去,衝了幾步,卻又停住,一時跌跌撞撞退了出來,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宋妙見他模樣,又見裡頭一時消停不了,心中一嘆,卻把人拉到一旁,叫他一聲,問道:“你幾歲了?”

樑嚴過了幾息,纔回了半神,道:“月前滿了八歲。”

宋妙便道:“昨日那韓公子,你記得麼?一桌吃飯那一位。”

樑嚴木木然點頭。

宋妙便道:“韓公子先前在我家幫着做桌子、椅子,手藝很紮實——他六歲時候就開始給老木匠做學徒了,後來靠着在鄉野間給人做桌椅櫃凳掙的錢吃飯,又得紙墨錢,而今在太學讀書,學問很好,只靠朝廷補貼就能養活自己,還能有不少餘錢,得官也不過這一二年的事情。”

“你今年八歲了,雖不好跟人比較,但有沒有想過日後做什麼?”

“士農工商,無論哪一項,只要勤力,都能自給自足——你是想讀書、務農、經商,還是學藝?”

樑嚴整個人像活過來似的,仰着頭道:“姐姐,我要投軍!我打小就想投軍!”

又握緊拳頭道:“我要叫天底下賊匪都打不過我!我反要捉了他們立功得賞!”

宋妙沒有評價樑嚴的“我要”。

八歲的小孩,還有無數機會可以試錯,何況是他自己認定要選的路。

她道:“那你要武藝很好,才能叫天下賊匪都打不過你,你能吃得了這個苦嗎?”

“我能。”樑嚴認真道。

宋妙便道:“你先不要着急,等過兩日,再找個機會跟你項叔叔說,請他爲你挑個天下間最好的武館,送你去習武。”

又問道:“你願意改姓項嗎?日後再改回來嗎?”

樑嚴道:“我不改,我不要他家分銀分錢,不要他的產業,我有手有腳,學了本事,以後能養活自己。”

***

且不說謝府之中,項元如何打兒子,樑嚴又如何下定決心,幾條街外的滑州州衙中,卻是另一番模樣。

韓礪領着一干學生來州衙報到,那滑州通判岑德彰親自迎接不說,中午還特地設宴款待。

得知這個消息的,自然不止負責置席的雜役。

後衙裡,都孔目官錢忠明正坐着翻看面前一摞各縣送上來的文書,一邊翻,一邊問道:“你是說,岑通判今日招呼那羣京城來的人,最後沒用歌伎?”

“是,本來已是備了,結果沒進去多久,眼看着就又給送出來了。”

錢忠明呵呵笑了一聲,搖頭道:“學生到底還是講究些,厚不起臉皮。”

手下人見他心情甚好的樣子,忙道:“錢孔目,下頭幾個縣都使人來送消息,只說湊不齊那許多役夫去修堤壩,想要請州衙寬限些時限,因水澇不曾全退,許多地方還要人力來整理,稍晚一些,正好不傷及民本!”

錢忠明冷哼一聲,道:“開口民本,閉口民本,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都姓趙——打量我是傻子麼!前個月岑通判一說,州衙發了令,我就提醒過他們有這個事,結果這都過去多久了,還湊不齊人來!”

又道:“別打量我不知道,必定是他們下頭想着借這機會,撈夠本了才能收心回來。”

那手下陪笑道:“就知道什麼都逃不過孔目這一張利眼——聽說他們已是備了厚禮,都送到府上了,只求您幫着美言幾句,不要被通判逮着不放。”

錢忠明還要再問,外頭就又來了個報信的雜役,道:“錢孔目,通判請你過去一趟。”

錢忠明不緊不慢地把手裡頭資料收拾好,又鎖了門,方纔慢慢朝着偏廳而去。

***

錢忠明進門的時候,韓礪正在跟岑德彰說話,見得來了個人,便住了嘴。

那岑德彰道:“正要介紹一番——這是州衙裡頭多年的孔目,喚作錢忠明,十分得力,日後你若有什麼事,儘可叫他來幫着安排。”

韓礪點了點頭,先起身行了一禮,方纔道:“錢孔目。”

孔目全稱都孔目官,乃是州衙裡的文書總核,管檔案、文簿、財政賬目、刑獄宗卷等等,因“一孔一目皆經其手”而得名。

雖只是個吏員,但正所謂“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像岑德彰這樣才上任半年,又是頭一回任通判這樣大親民官的來說,十個他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一個錢忠明熟悉州衙上下情況。

一時那岑德彰又介紹韓礪。

錢忠明聽完,連忙道:“下官已是久聞大名,這一位是太學有名的才子!”

他連着吹捧了幾句。

韓礪擺了擺手,卻道:“今次時間緊,實在要多勞錢孔目幫忙——岑通判說前次已是安排四縣各徵召民伕一千,還想請問進展如何?”

錢忠明嘆了口氣,道:“早已交代下去了,隻眼下各縣遭災得厲害,都來求情,想要寬限些日子,下官想着,若是急召,各處人手不齊,必定騰不出功夫去核實,說不得就胡亂安排人來交差,反而叫受災百姓雪上加霜,便做主寬限了幾日。”

說着,卻是看向岑德彰,問道:“若是着急,下官就安排人急催一催,通判意下如何?”

岑德彰聞言也是搖頭,嘆道:“罷了,就再寬限兩日吧。”

又轉頭同韓礪道:“正言,正好你前頭事情還要籌備一番,不如先跟其餘事,這裡民伕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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