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泉州被破了?”
潞縣城中,漁陽長史田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商宇。
商宇從沽水返回後,本想遣一信使向田豫說明情況,但想來想去怕信使詞不達意,便親自趕到潞城裡向田豫稟報。
面對田豫的質疑,商宇肯定地答道:“回稟長史,的確如此,雖然泉州城外被顏良的遊騎遮蔽,我不能靠近泉州十里之內。
不過我問過了附近不少裡聚的黔首,他們稱顏良的兵馬在圍住泉州西、南二門的第三天後突然發動攻擊,只用了一天就拿下了泉州。
第二天城內除開鮮于家的幾個大族便派人到各個鄉里安撫民衆,稱顏良乃是奉命討……討賊。”
田豫道:“不能夠啊!鮮于銀素有知兵之名,糾合城中青壯數千人,府君更在泉州留下了一支精銳老卒,怎麼會被一朝攻破?”
商宇略一猶豫後搬出了公孫壽對他遊說的話語,說道:“可攻打泉州的是討逆將軍常山相顏良啊,此人驍勇善戰,多次挫敗曹司空手下兵將,只用了半年時間就平滅黑山張燕,足見其手段過人。”
田豫擡眼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商宇,問道:“你遇到公孫山祇了?”
商宇道:“對!公孫君如今在顏良手下任事,還有趙霄和其他一些白馬義從們。”
聽商宇提起白馬義從,田豫嘆了口氣,說道:“薊侯若是還在,該有多好啊!”
商宇也一臉回憶地道:“是啊!當年薊侯帶領我等驅逐胡虜時是多麼暢快,只可惜後來……後來……哎!”
商宇沒有把話說完乃是因爲爲尊者諱,公孫瓚後期的所作所爲與前期的英明神武截然不同,以至於他原來的親信們都有些看不下去。
當時公孫瓚殺了劉虞看似獨擁幽州,但劉虞的故吏們率先起兵反抗他,又不肯與袁紹議和,可謂是四面是敵。
而公孫瓚因爲家世原因,對地方冠族並無好感,任用的都是昔日交好的販夫走卒,對地方豪族多有打壓。
這使得各地反抗更爲劇烈,讓公孫瓚疑心病越來越深,最後沉迷於胡姬婦人之手,效仿皇帝作爲,在易京中建設高城,以鐵爲門,嚴令七歲以上男子皆不能入內,對外傳遞消息命令均以婦人爲之,疏遠賓客,無所親信。
當然也有人勸諫,但公孫瓚一概不聽,行事愈加荒謬,最終離心離德。
二人默默感嘆了一會兒後,田豫問道:“公孫山祇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商宇道:“他說……他說鮮于太守已是必敗之局,長史也是時候爲自家考慮考慮了。”
田豫不屑道:“考慮?考慮什麼?我在薊侯敗後便不看好袁紹,故而說服鮮于輔向曹操示好,難不成到這個地步,還要讓我向袁熙那小兒低頭麼?”
商宇道:“長史,公孫君的意思並非是讓你投附袁氏,而是……而是……”
田豫見商宇欲言又止,便追問道:“而是什麼?”
商宇身體前傾,低聲道:“而是投附顏將軍。”
田豫微微一驚,訝異道:“顏良?他又能濟得什麼事?難不成他還敢取袁氏而代之乎?”
商宇道:“長史,公孫君有一言深得吾心,其言天下江山終須靠手中的兵馬刀劍來定,而非什麼所謂的大義名分。”
田豫道:“嗯?你是說顏良手中的兵馬已經足以撼動河北?”
商宇道:“這我卻未知,只是公孫君對顏良推崇備至,言其旬月之間連破閻柔、鮮卑,又一戰而下泉州,更稱分兵兩路南北夾攻漁陽。反觀袁熙集幽州與冀州四郡之兵圍攻漁陽月餘而不得寸進,則高下立判矣!”
田豫聞言緩緩點頭道:“鮮于銀也罷了,閻柔素來善戰,竟然被顏良擒了,意外,意外啊!”
商宇道:“其實也不意外,試想去歲袁曹數十萬兵馬戰於司兗之間,曹公雖在官渡僥倖得勝,然亦被顏良所阻未能全功。此役之中,唯有顏良曾獨對曹公麾下十餘將校皆佔上風,縱橫兗州無人能擋,還險些留下曹司空本人。
在返回冀州之後,他到常山不過半年,就把張燕給拿下,黑山賊再不成患。
眼下河北,論用兵無人可出顏良其右,袁紹老病之軀,諸子又庸庸碌碌,還有誰能制他?”
田豫見商宇說得一套一套的,心裡已經隱約猜知了老朋友的心思,問道:“博方以爲,我當背棄鮮于輔?投向顏良?”
商宇猶豫了一下後答道:“鮮于太守待我等也不薄,按說實不當負他,只是閻柔被俘,泉州被破,怕是他也無力迴天了啊!”
田豫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道:“若我聽了顏良之言,背反鮮于府君,則我與王門之輩又有何異?徒然能苟且保身,又如何能立於天下間!?”
田豫所提的王門乃是當年公孫瓚手下部將,當時公孫瓚勢弱,王門被袁紹勸降,反率領萬餘人攻打束州城。
束州小城一座,並無多少守卒可用,諸吏皆懼欲降。
然而當時田豫爲公孫瓚所署的束州縣令,力主不降,獨自登樓對王門說道:“卿爲公孫所厚而去,意有所不得已也;今還作賊,乃知卿亂人耳。夫挈瓶之智,守不假器,吾既受之矣;何不急攻乎?”
王門被田豫一番義正言辭的呵斥,羞慚不已,不敢再攻城,引兵退去。
商宇聽田豫拿出此事說道,心知田豫心意已定,想要勸說幾句嘴巴動了動又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化作一聲長嘆。
田豫倒也不是那種強要拉着別人跟自己一個步調的人,說道:“博方你不過是看在我的顏面上出仕漁陽,未受府君之恩,大可不必爲府君盡節,若是公孫山祇再來遊說,便自作決斷吧!”
商宇原本倒有幾分這樣的心思,但田豫珠玉在前,自己又又哪裡願意率先背棄呢?
商宇大聲答道:“長史委我以家鄉雍奴,我又怎忍心背棄?我定以長史馬首是瞻,絕不畏避自保。”
田豫嘆道:“哎!事情未必沒有轉機,你我也不必如此悲觀,且行且看吧!”
隨後,商宇返回雍奴繼續駐守,田豫則向北邊派出信使,將泉州淪陷的消息告知鮮于輔。
不過顏良已經率先一步把他攻破泉州的消息告知了漁陽城下的袁熙。
袁熙及四郡兵馬得訊之後俱都大吃一驚,他們在漁陽城耽擱下月餘一無所得,卻沒想到顏良竟如此效率,一出手接連拿下了閻柔和泉州城。
這一戰打到這個份上,袁熙可謂是顏面無存。
攻城戰本就不好打,漁陽又是出名的堅城要塞,圍攻月餘不能打下也屬於正常的現象。
即便是頻頻受挫,大家的士氣低迷,但也無人可以說出袁熙什麼明顯的錯處。
然而人比人氣死人,顏良旬月間轉戰千餘里連克四城,這樣顯赫的戰功,直接把袁熙給踩到了泥土裡去。
開戰前袁熙還搶奪此戰的主導權,但如今直想把頭給埋到褲襠裡去。
袁熙受了這番刺激,更對眼前的漁陽城生出必欲拿下之心,再度下令強攻。
於是乎,消停了幾天啊後的漁陽城重新熱火朝天。
這次袁熙發了狠,再不留餘力,不僅把四郡郡兵輪流派出,更把手下焦觸、張南等部將派出攻城,若非牽招帶來的千餘烏桓突騎不擅攻城,怕也是要被他推上前線。
田豫的信使來到漁陽城下,面對被四面團團圍困的漁陽城也束手無策,直到數天之後的一個夜裡,才尋了個機會摸到城下,讓城頭拋下吊籃把他吊了上去。
前幾天的時候,鮮于輔接到從弟鮮于銀的書信後還十分篤定,心想自己主場作戰,只要安心守他兩三個月,無論是袁熙還是顏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且他已經卑辭厚幣說動東部鮮卑大人闕機,由他提供情報,闕機負責劫掠袁熙的糧草。
他甚至在想,只要扛過這一波聲勢浩大的進攻,自己的威名將響徹幽州。
到時候自己的左度遼將軍便可實質上都督幽州六郡軍事,而不再是個虛銜。
如今袁紹病困,只要曹司空出兵北伐,自己在幽州背後夾擊,大事可定也!
到時候,以自己的赫赫功名,公卿之位唾手可得也!
泉州鮮于氏,當自我始爲公侯之家矣!
當袁熙重新瘋狂攻城時,鮮于輔絲毫不慌,各項應對嫺熟自如,根本沒當回事。
信使來到之時,鮮于輔正悠哉悠哉地在太守府中遍請手下親信將校幕僚以及城中諸顯姓大族頭面人物一起飲宴。
畢竟城防戰穩如泰山,只要手下士卒按部就班便可,即便拼命也是黔首魯夫去拼,士大夫之間的瀟灑小日子還得照舊。
信使持着憑信來到太守府大堂外,卻被堂外護衛所阻,聲稱內中重貴人正在飲宴不便打擾。
“我有緊急軍情,不容怠慢!”
護衛見來人灰頭土臉一臉狼狽,唯恐他這般模樣闖入酒宴觸怒了鮮于輔,任信使好說歹說就是不放他入內。
這時候鮮于輔的主記因爲有事遲來一步,正在堂外看到信使,便說道:“把信予我,我帶入內交給府君。”
信使不認得主記,正猶豫間,護衛道:“汝這廝好沒眼力,這是主記鄒君,還不拜見!”
信使無奈之下,只得拜見了鄒主記,並把田豫的書信呈上,一臉懇切地說道:“長史有命,此信十萬火急,務必立刻交予府君過目。”
鄒主記見他說得懇切,只擺擺手道:“你且放心,交給我便是。”
鄒主記邁入堂內時,堂內推杯換盞,衆人喝得酒酣耳熱,好不熱鬧。
鮮于輔爲人八面玲瓏頗爲活躍氣氛,見主記入內後說道:“主記何來之遲也,當罰酒三杯!來來來司酒給主記滿上。”
主記從司酒手裡接過倒滿的酒杯,但惦記着方纔信使的話,故而說道:“下吏自當認罰,不過方纔在門口見着田長史派來的信使,說有急信呈於將軍。”
之前鮮于輔守漁陽,城外對於袁熙部隊糧草的騷擾大都是田豫在主持。
這一次鮮于輔以爲田豫帶來的還會是好消息,故而說道:“主記讀出來讓諸君一起聽聽便是。”
主記應諾了一聲,然後一手持酒杯,另一手幫着展開書信念道:“臣長史豫書稟鮮于府君,前時泉州被圍,吾遣部將商宇往援,然行至半途,泉州已被常山相顏良所破,城內無人得脫……”
主記只是讀了一個開頭就打了個寒顫,不敢再讀下去,手裡的酒杯也掉落在地,把筵席打溼了一大片。
然而無人會關心被打溼的筵席,堂內所有人都被主記念出來的消息給嚇得大驚失色。
鮮于輔甚至揉了揉腦門,瞪圓了雙眼問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主記被當頭呵斥,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臉無辜地看着鮮于輔。
鮮于輔從酒案後爬了起來,一把奪過書信展開來看。
這一看不打緊,只一眼便把他的所有酒意全都嚇醒了,一臉呆愣地看着書信,口中喃喃道:“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你說!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鮮于輔突然高處幾個音調對身旁的鄒主記暴喝,嚇得主記立刻跪倒在地叩頭不止,說道:“下吏不知,下吏不知啊!將軍可召信使來問。”
鮮于輔這才反應過來,喝道:“信使何在?”
門外的護衛素有眼色,聽到堂內苗頭不對,便放了信使速速入內。
信使匆匆入內後立刻跪倒在鮮于輔面前,說道:“將軍,三日前長史得知泉州已破,便命我星夜來報,只是城外兵馬圍困,在下入城無門,直至今日方纔窺得一個破綻鑽入來。”
鮮于輔自動忽略了信使的艱辛,只是上前拉起他問道:“你說泉州被破,是何處得來的消息?可曾確實!”
信使答道:“是商軍候帶回打消息,商軍候與長史稟告時在下就在身邊,聽商軍候說得言之鑿鑿,似不爲假。”
鮮于輔聞言心頭一涼,腳下一個趔趄蹬蹬蹬連退三步,把身後的食案全部撞翻,然後一屁股坐在主榻邊上,嘴裡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