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南陽郡，丹水縣。
此縣以水爲名，而丹水正是從京兆尹藍田穀處發源的一條河流，東向流入荊州南陽郡，最後與沔水合流成爲漢水，又匯入長江水系。
在此地上游正是天下雄關之一的武關，荊州要通往司隸，丹水縣乃必經之路。
此刻，在丹水縣北三戶亭境內的一處山道上，正行進着一羣人。
這羣人俱是黔首百姓打扮，揹着大包小包，彼此之間都說着三輔方言，可能因爲道路不靖，一些青壯手中還持着些環刀、鋤頭、鐮刀等物用以壯膽。
在人羣之中，有幾人特別顯眼，因爲他們都穿着粗麻所制的喪服，用黑馬編成絞帶，手裡持着烏竹所制的孝杖，頭戴六升布做的喪冠，粗麻做冠帶，傳菅草編成的草鞋，且還合力推着一架板車，上邊載着一具薄棺。
或許是因爲他們的打扮以及所載的棺木原因，同行之人都不自覺地離開他們一段距離。
更有一些百姓冷言冷語道：“既然北上歸家，爲何還載着棺材，我等正不必與其同行，免得沾染晦氣。”
“是啊！想那杜大郎亦遠近有名，怎如此不曉事理。”
但也有人看不過去，爲杜大郎分說道：“你們就莫要碎嘴了，杜大郎幼失雙親，其繼母一手撫養其長大成人，如今繼母喪，杜大郎決定擡棺回鄉，乃是大大的孝舉，怎可人後非議。”
“正是正是，杜大郎素來爲人和善，郡人有難也願意伸手相幫，如此孝心天可憐見。”
先前抱怨那人猶自不服，咕噥道：“便是他孝順，也可獨自上路，爲何要與我等夾纏在一起，免得引來災禍。”
“哼！你若不願，大可以獨自上路，沒人強留你。”
那人方要梗着脖子說獨行便獨行，不過想想如今兵荒馬亂的，獨自上路也太過危險，便閉上嘴巴再不抱怨。
衆人離得本就不遠，聲音又不輕，自然被守喪之人聽去，然守喪之人在爲首一名中年人的帶領下對遠處同行人的評論不聞不問，只是專心推着板車前行。
當這羣人將將要轉過一處山腳時，道路旁的密林間突然響起了一陣吼叫聲，然後只見一羣人手中揮舞着兵器張牙舞爪地朝道路上的人羣撲來。
突然遭逢賊匪，人羣頓時亂作一團，有個別自恃勇武的拿起武器準備防禦，但更多人則發一聲喊立刻朝後奔逃，然後那幾個準備防禦之人見勢不妙也紛紛逃走。
其實，若這羣百姓們若是仔細看去，會發現從林子裡鑽出來的這夥賊匪總共也就數十人，只有領頭的數人較爲精悍，餘者打扮和他們差不多，手中的武器也好不了多少，不過是一羣亂民流賊罷了。
但這天下數百上千年來都是如此，民如羊，匪如狼，若一羣沒有組織的羊，遇到狼時只有無謂的奔逃而已。
這羣百姓中，唯獨有身着喪服的那幾人沒有隨行奔逃，他們幾人圍在棺木旁，其中兩個僕役樣子的人慾要拔出隨身環刀戒備，卻被爲首中年人制止了。
中年人說道：“不必拔刀，賊人人多，反抗無益。”
這夥賊人見目標四下逃竄，也都分頭追擊，道路兩旁開始上演你奔我逐的戲碼。
唯有幾個賊人在一個爲首頭目的帶領下衝向了留在原地的幾人，其中有兩個賊人拿起弓箭朝目標射箭。
不過賊人的弓是軟弓，射術又稀鬆平常，幾箭射出都沒什麼收穫，只有一箭從一個穿着喪服的僕役手臂旁劃了過去，帶出一道傷痕。
那爲首中年人見狀上前一步張開雙手道：“卿欲得財耳，今我無物，唯有葬老母之棺，用射我何爲邪？”
那夥賊人將信將疑，頭目喊道：“我等怎知你棺木中是否裝着金銀財貨，用以惑人耳目？”
那中年人道：“杜某人避地荊州，遭逢母喪扶棺歸鄉，其心天地可鑑，若爾等欲要辱我母棺槨，唯有以死相拼也！”
聞聽中年人此言，身後幾名僕役立刻拔出環刀作拼命狀。
那賊人頭目見狀，見那幾人頗爲精壯，又面有哀容，不似作假，便不太想強行攻打。
正巧身旁一個賊人道：“頭兒，此人扶棺歸鄉乃是孝舉，殺之不詳。”
頭目見有臺階可下，便點頭道：“此話不錯，殺孝子不詳，去追其餘逃人。”
見賊人離去，服喪諸人稍稍放鬆下來，其中一少年道：“萬幸賊人終是去了。”
那中年人卻回頭訓斥道：“阿恕，賊人雖去，然同行鄉里之人必遭其難，我等不能保全鄉民，何幸之有焉？”
那少年被呵斥後，乖乖地低頭答道：“兒知錯了。”
且說那些四處奔逃的百姓，他們匆匆逃走慌不擇路，卻是不如身後追趕的盜賊熟悉地形，大都被慢慢追上搶奪去財物。
在往北邊去路上奔逃的百姓中，先前那個滿腹怨言之人一邊逃一邊罵道：“我就說不能與那姓杜的一同走，這不是沾染了晦氣嗎？”
這時候也沒人與他爭辯，大家都唯恐逃之不急。
逃跑的人羣裡還有一些女眷，她們雖然已經奮力奔逃，終究氣力不如男子，漸漸就落在後頭。
其中有一隊小夫妻互相扶持着奔逃，卻因爲女子跑不太快，越來越落在後方，眼看就要被賊人追上。
那女子道：“夫君，我走不動了，你別管我，自個去吧！”
男子卻道：“不行，我怎可拋下你獨生，我揹你走！”
女子道：“不成，你揹着我更跑不遠。”
男子無法，只說道：“不若我等把財貨全獻給賊人，只求活命吧！”
女子道：“但憑夫君。”
二人商量一番後，見實在逃不掉，便只能跪地求饒。
與他們一般的百姓並不在少數，很多逃之不及的人爲了活命，只得跪下獻上財物贖命。
一般而言，賊人只要不是喪心病狂者，只是搶掠財物，甚少傷人害命。
不過當一個賊人小頭目喘息着衝到那對小夫婦面前，取過他們雙手舉在頭頂的包袱，匆匆打開一看後，卻發現只有幾件舊衣物，一小袋糙米和幾十枚散碎銅錢，氣得罵道：“就這些破爛玩意還跑這麼遠，害乃公一陣好追！”
那男子懇求道：“我等只有這些東西了，還請大王饒過我等性命。”
小頭目稍稍喘過氣來後，見那小娘子頗爲年輕，用腳尖抵着小娘子下巴把她臉擡起來看了看，心道這小娘子倒還俊俏，便心生歹意。
小頭目對身旁幾個賊人道：“你等幾個押住這個豎子，好好搜檢搜檢，看看有沒有私藏錢財。”
說完便一把提起那小娘子，一臉猥褻地道：“走！我來爲你好好搜檢搜檢。”
那男子見勢不妙，立刻起身上前欲要拉住自家娘子，說道：“我等並無私藏，還請大王放過。”
那小頭目哪裡肯聽，一腳把男子踹翻在地，說道：“你說沒私藏就沒私藏？容我好好搜檢一番再說，二三子給我好好看着他，若是再有反抗給我狠打。”
其餘賊人也鬨笑應命道：“頭兒好好搜檢，若是搜檢不過來，我等可以幫手。”
那小頭目一邊拉着那小娘子往道旁草叢裡去，一邊賤笑道：“行，待我搜檢完了，再換爾等。”
那小女子雖也奮力掙扎，怎及那小頭目身強力壯，幾乎是被強拖着進入了道旁的荒草叢中。
緊接着，草叢裡便傳來小女子的哭嚎聲和布帛撕裂聲，外邊男子欲要脫開束縛與幾個賊人拼命，卻被數人踩在地上一頓好打。
在官道的北側去路上，幾個腿腳靈便的百姓恰巧遇上前方跑來了一支隊伍，見其中車馬衆多，人員彪悍，忙呼叫道：“有賊子，救命！救命！”
車隊見前方異動，頓時停了下來，內中數人在車馬上向前張望，只見只有零星幾個流賊正在追逐百姓，有幾個追近了用刀背把百姓劈砍在地，去搶他們攜帶的包裹。
迎面行來的車隊正是顏益與蘇雙，還有馮姓商人的商隊，好不容易過了武關進入荊州地界，以爲荊州地界相對太平一些，沒想到立刻就遇上這事。
李三啐罵道：“原來荊州也是賊人橫行的不法之地。”
顏益附和道：“除開我常山之外，這一路上行來，哪還有什麼太平地界。”
有幾個百姓跑到車隊旁邊後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路，面前的商隊護衛上前問道：“前方什麼情況，有多少賊人。”
那百姓也不知有多少，只粗略答道：“我等行在半道，便有數十賊人衝出來搶掠，我等拼命逃跑，還望施加援手。”
在說話間，不遠處又有一個百姓逃跑時被路上的坑窪絆倒，摔倒在地，身後一個賊人追上前去，喝罵着搶掠包裹。
那百姓顯然不願自家財物被搶掠，拼命抗拒，那賊人怒氣上頭，也顧不上刀背刀刃，幾刀下去把百姓砍得鮮血淋漓，一邊砍還一邊罵道：“我讓你跑！讓你跑！”
前方顏益搖搖頭道：“哎~！百姓苦啊！”
一旁的李三見賊子如此囂張，面色一邊，立刻拍馬衝了上去，喝道：“賊子爾敢如此囂狂！”
那賊子早就看見了面前來人，知道是一支商隊，他們這夥流賊人數不多，多是對落單的平民百姓下手，對於有大量護衛保護的商隊向來不敢輕舉妄動，最多也就是嚇唬嚇唬逼迫交出些財貨買平安。
不過他也不怕商隊主動招惹，一般商隊與他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無事。
沒曾想，從商隊中疾馳出一匹快馬朝自己奔來，賊子立刻手持環刀在胸，回罵道：“我自劫道，與爾何關？”
李三也不屑與他多話，一夾馬腹直衝向前，長槊平舉對準賊人心窩一刺。
那賊子見面前人動真格的，慌忙招架，卻哪裡及得上奔馬之速。
長槊的鋒刃把格擋的環刀擊飛，然後衝勢不停直把賊子被刺個洞穿，挑在槊刃上飛了起來。
李三持槊的手臂一甩，那賊子被洞穿的屍身才拋落到道旁荒草裡，那股輕鬆勁兒好似隨手捏死只螻蟻。
眼前這一幕兔起鶻落，迅捷至極，待那賊子落地的沉悶聲響起，商隊衆人與遠處的百姓、賊人才反應過來。
百姓們自然暗暗叫好，心想終於有人願意出頭。
賊人則驚駭莫名，沒想到這支商隊居然敢主動挑事，有幾個賊子大喊道：“殺人啦！殺人啦！”
商隊中的蘇雙來到顏益面前，問道：“殺了面前這賊，此事恐難善了，顏君意下如何？”
顏益雖不願惹事，不過知道蘇雙說得沒錯，既然已經這樣，想要善了是不可能的。
他聽聞前線百姓回答只有數十賊人，又見來賊也是衣衫破爛兵器簡陋，便道：“一不做二不休，剿了這股賊人，爲百姓伸張正義！”
顏益南行招攬人才事關重大，顏良除了派短兵屯出身的李三輔佐，還讓裡李三帶了二十多個精壯扈從隨行。
憑二十幾個討逆營精銳，面對三五倍烏合之衆自然不懼，顏益大喝道：“賊子光天化日之下謀財害命，二三子隨我誅之！”
討逆營士卒們見慣了廝殺，向來沒帶怕的，剛纔見爲首的李三衝出去後就有些按捺不住，此刻聽顏益招呼自是齊聲應命。
於是顏益親身帶着手下扈從們呼嘯着衝出了車隊，追隨在李三身後，朝那些散落的賊子殺去。
蘇雙多年行走在幽冀幷州之地販運馬匹牲畜，與漢人胡人打多了交道而能保商貨不失，手下商隊扈從自然也非等閒之輩。
他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但仍能騎烈馬，挽硬弓，當下便招呼扈從道：“我等當助顏君一臂之力！”
手下扈從也呼應道：“謹奉家主之命！”
倒是馮姓商人見李三與顏益先後奔出去，而那邊蘇氏商號的人手也蠢蠢欲動，心下大驚，忙來到蘇雙身旁問道：“蘇掌櫃，這是要如何？”
蘇雙笑着答道：“馮掌櫃莫慌，且帶人守着商貨，我等去去便回！”說罷也領着二十多悍勇扈從衝了出去。
那馮姓商人見狀，搓着手道：“這卻要作甚！這卻要作甚啊！”
⊕ тт κan⊕ C〇
PS：好久沒提過書友羣號了，大家有興趣可以加96433014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