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雙拼視角·平靜無波,安寧美夢
嬰兒又短又圓,肥胖四肢上,堆疊着一層一層的肉褶。
它肉團似的手掌上,伸開五個短短的、鼓漲的肉杈,像是要碰一下媽媽的臉似的,往空中一抓——隨即嬰兒就咯咯笑了。
笑聲是從一個成年男人面孔裡發出來的。
那一顆屬於成年男人伊文的頭,只是縮小了幾圈、少了毛髮,安在了嬰兒身體上;當它看見玩具風鈴微微搖晃起來時,彷彿還很驚訝地擡高眉毛——額頭上立刻擠起了一道道幹薄皺紋。
麥明河猛然連退幾步,後背差一點撞在牆上。
隔着嬰兒牀的欄杆,伊文朝她轉過了那一張瘦長臉,張開黑洞似的嘴,仍然在朝她咿咿呀呀。
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文突然變成這副模樣,是想幹什麼?
就算——就算現在是個嬰兒的樣子,他畢竟也不是真正嬰兒;甚至連個人都顯然不是。
能對他下手嗎?他現在很無力吧?找、找東西……砸他?
伊文隔着欄杆,從縫隙裡露出一雙油潤滑膩的眼珠子,和一張彷彿永遠閉不上、越來越長的、黑洞似的嘴——始終在一動不動地打量着麥明河。
“很可愛吧?”
門口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叫麥明河又是一驚;她一擰頭,果然看見丈夫正站在門口。
假如蘭騅也被扭曲成了另一種模樣,比如眼球泛着油光,牙齒消失在嘴洞裡,不停發笑,鼻孔一張一闔一吸一嗅……
那麼麥明河或許反而會生出勇氣。
然而蘭騅——她已經有大半輩子都沒有見過的夥伴——仍然如記憶中一樣,安靜羞澀,彷彿總怕打擾了誰。
就連肢體語言,也是獨一無二的蘭騅:他雙手輕輕合攏,垂在身前,一邊肩膀倚着門框,總是很注意不要擋了光、不要擋着出入口。
面對如此熟悉安寧的人,似乎根本沒有生出勇氣的必要。
巢穴到底想要幹什麼?肯定沒有好事。
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不是巢穴,她也永遠看不見死去的故人了——在父母去世之後,蘭騅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會擔心自己走後,麥明河該怎麼辦的人。
他現在不必再擔心了。
他看見如今的麥明河,一定會爲她暗暗鬆一口氣,放下心來的吧?畢竟他就是那樣的人。
在巢穴露出獠牙之前,或許她仍有時間,問丈夫一句“你最近好不好”。
“好吧,不太可愛。”
看她不說話,丈夫忽然嘆了口氣,垂下頭。“你別生氣,但他長了一張老臉,怪里怪氣。說不定長大就好了……唉,也不知道像誰了,反正肯定不像你。”
麥明河看看他,又看看嬰兒牀裡的伊文。
伊文仍張着一張嘴,眼珠發黃而油膩,歪着頭,一直看着麥明河。玩具風鈴輕輕軟軟地搖晃着,碰撞着,聲音淺淡。
這一切都太不對勁了;就像是一幅處處都荒謬走形的照片裡,你反而一時指不出,究竟是哪裡最不對勁。
“……我們沒有孩子。”麥明河低聲說。
不,最不對勁的好像不是這個——雖然它也很不對勁。
就好像昨天聽內特醫生說話似的,明明知道眼前有一個東西,與視野中其他一切都對不上號,但一時之間,就是找不出來。
“你說的是另一個世界線吧,”蘭騅微笑着答道。
麥明河猛一轉頭。“什麼?”
“昨晚電視劇上演的那個嘛,另一個平行的世界線。”蘭騅小聲說,“咱們不是都覺得很有意思嗎?同樣的人,同樣的世界,可發生的事卻不一樣……”
是嗎?
巢穴給她看的,是另一個世界線?
麥明河在那一刻,非常希望這是真的。
她不是希望自己能進入另一條世界線,從此過上相夫教子的日子。不,她是希望另有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蘭騅沒有得咽喉癌,只是一日日平靜地生活下去,在親人圍繞下終老。
“晚飯已經做好了,”蘭騅提醒她說,“我們過去吧。”
麥明河巴不得早點離開嬰兒房。
她緊緊關上門,一邊想象着伊文獨自躺在門窗緊閉的房間裡,慢慢坐起身,爬出嬰兒牀的樣子,一邊終於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嬰兒房中始終沒有異樣動靜;從監聽器裡,也沒有傳出任何不屬於嬰兒的聲音。
好像那張伊文的臉,純粹就是爲了噁心她一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害處了。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狀態。 假如眼前有任何危險、記憶出現錯亂、或者神智有任何一絲渙散迷濛的跡象,麥明河都會掙扎反抗起來,要麼動手,要麼逃出公寓。
但是現在,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幻象,伊文不是她的孩子,蘭騅早就死了。
她心志記憶都清清楚楚,不僅正提防着嬰兒房,也不敢輕易碰晚飯,甚至還試着打開過一次公寓大門,發現自己隨時可以衝出去。
巢穴好像只是在表示,“你看,我能讓你看見過去”。
正因爲沒有威脅,沒有危險,想走隨時都能走——麥明河反而不急着逃走了。
隔着小餐桌,她輕聲對丈夫問道:“……你最近好不好?”
***
……門外沒有人。
柴司的拳頭攥得如此之緊,肌肉骨骼彷彿都先一步沉重鼓漲起來,要將洶涌的力量盡數砸入一張人臉裡,甚至連關節都攥得隱隱發疼了——但是門一拉開,走廊上卻空空蕩蕩,根本沒有人。
一腔怒火,全撲了個空。
昏暗天光從窗格里透進來,走廊裡暗濛濛的,幽涼安靜,只有被他開門時驚起的灰塵。
柴司有一瞬間,生出一個荒謬念頭,以爲自己會看見十二歲的達米安,仍站在門外,小聲說“柴司,你快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但是死了十七年的弟弟,今夜依然不肯出現在夢裡。
這是一個夢吧,他心想。
他剛纔八成是睡糊塗了,做了一個夢;夢都是不講邏輯的,所以他纔會夢見平日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的內特。
夢裡的情緒往往特別強烈,也怪不得他會發那麼大火。
柴司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兒時的臥室,那角落裡的單人牀。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之後,他的睏倦疲憊頓時又全都涌上來了;不過立刻倒回去睡覺,總有幾分不太安心。
柴司光着腳,走到隔壁房間;他睡前忘記拿上的手機,依然原樣放在桌上。
有好幾條未讀消息;最新一條,是天西給他發的,說他今夜暫時不能守着柴司了,因爲金雪梨剛從巢穴回來不久,好像有什麼要緊事,死活非要見天西一面不可,實在推辭不過去。
她什麼時候跟天西這麼熟了?還是說,知道見不到柴司,才退而求其次?
柴司往下一劃,發現麥明河居然一口氣給他發了五條消息——其中四條似乎都是在練手,不等練完就按了發送;看到第五條,纔算看見第一個完整清晰的句子。
可惜,唯一一句完整的話,也有點不清不楚……
把手機迅速翻看一遍之後,好像沒有發生什麼要緊事;至少,沒有一件事嚴重緊急到讓他不能繼續睡覺的。
柴司拿着手機,拖着腳步,回到兒時臥室,重新鎖上了門,一頭重重倒在牀上,慢慢合上了眼皮。
“柴司,”內特在背後細細地叫了一聲。
……又做夢了。
真叫人煩躁,真想殺了他……夢裡殺也好……
“我是來提醒你的呀,”內特的吐息打在牀框上,溼潤微熱。“因爲你,我可倒了大黴,可是我不是來害你的呀……”
到底在哪裡……感覺真噁心……
不想做這個夢了,快點睜開眼睛。
“我給你提個醒,”
內特站在牀邊,朝他低下頭。那一張蒼白浮腫的面孔,如同溺死之人泡在黑海里的臉;緊貼着柴司,嘴巴開開合合。
“麥明河在撒謊啊,她在撒謊……她發現了你和我在海上折磨人的事,用暴力威脅我說出真相……她知道流言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當心啊。她不是說,救起了一個溺水的人嗎?那是她在暗示你呢。”
柴司用盡所有力氣,終於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幽靜得近乎寂寥;窗外夜色一動不動,一切傢俱物件都老實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牀邊當然沒有人。
柴司還低頭看了牀底下、找了書桌後,最終確認,房間裡只有他自己。
那個夢連續着不肯斷,又極真實……真實得令人心煩氣燥,甚至叫他後悔認識了內特這個人。
偏偏以柴司如今狀態,他根本做不到保持清醒。
哪怕坐在牀上,一想閉眼就使勁掐自己,他依然控制不住睡意,在幾分鐘以後就又沉沉睡了過去。
內特在牀邊蹲下來,臉上一雙深深眼洞,正對着柴司。
“麥明河以一副人畜無害的老太太性子出現,騙了好多人吶,把我也騙慘了,我就是在她手上倒了黴……你可要記住了,12月23日,她會拿到時間僞像。抓住她,奪走她的時間僞像,你離勝利就只有一步之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