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柴司·破罐子破摔?
哪怕自己造成了“情況顯著改變”,說實話,柴司依然不知道他們二人此刻正處於一個什麼情況裡。
門外昏暗中的一張張人臉,在與他目光對視之際,忽然像是被風吹皺了的水面,露出了各種各樣的神色:有的似乎笑了,有的吃了一驚,有人臉皺起了眉頭,好像很困惑,也仍有無動於衷的……
身邊手槍安全拴“咔”一聲輕響,喚回了他的神智。
柴司回頭一看,立刻伸手握住了韓六月的槍,說:“別開槍,沒用。”
“它們是巢穴裡的東西吧?”
韓六月死死望着門外密密麻麻的、浮動着的人臉,一時沒有動。粉銀色頭髮沾在她的額頭上;在她高度緊張時,整個人幾乎像是水晶做的刀尖,閃爍着鋒銳剔透的、生命的光。
……還好,又把她帶回來了一次。
自己這條命,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子彈殺不死居民,但至少可以把它們打退。”韓六月低聲說着,手指卻遲遲沒有按下扳機。“我只是不懂……黑摩爾市裡怎麼會有居民?”
柴司輕輕抽走了她的槍,關上安全拴。
在無數張臉一眨不眨的注視下,他很慶幸手上能有點事做,轉移注意力,不至於忽然顫抖起來。
好一會兒了,那些人臉一直在看着他們。
有時候,人臉堆迭着的深處會忽然一空,似乎有人消失了,露出蛀牙似的一個小黑洞;但很快,又會出現一張新的人臉補進來。
最少也有上百張臉吧?
上百張臉層層迭迭,密密麻麻,堵在狹窄的電梯門外,浮在昏暗裡,每一張都在定定注視着電梯內二人,彷彿他們倆是什麼娛樂節目一樣——按理說,看見此情此景,柴司應該比誰都想開槍纔對。
“……或許我不該從表象上下判斷。”他低聲說,“但我看它們的神色,‘觀測者’好像對我們沒有惡意。”
韓六月欲言又止。
她不願意站在衆多人臉的正面,站在電梯一角,小心掃視幾圈,最終才點了點頭。
顯然她也看出來了——別說惡意了,有的人臉看着韓六月時,神色甚至稱得上“喜愛”。
“它們可能不是居民。它們所在之處,不,我們此刻所在之處,也未必是黑摩爾市了。”
柴司一邊說,一邊眯着眼睛,仔細打量着昏暗中的人臉。
偶爾與其中一雙眼睛對上目光時,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眼中驀然一亮——好像這個情況,也讓那些人臉感到十分奇妙。
不管是氣質還是反應,都跟居民相差極大。
“不是居民是什麼?也不可能是人吧?”韓六月小聲說。“這裡也不像是巢穴……”
一張人臉忽然笑起來,似乎說了一句什麼,但是聽不見。
“柴司哥,你說,要是我走過去,伸出手摸一摸……能碰着它們嗎?”
“你給我好好待着,手腳收好了,”柴司忍不住喝了一聲。
韓六月把手老老實實背在了身後。
“不管是什麼,只要是‘觀測者’,就說明它們不能直接對我們下手。”他在電梯中環視了一圈,說:“別忘了,我們現在還在電梯裡,還沒能出去。”
“對啊,”
韓六月一個激靈,想起了二人眼下最關鍵的問題。“柴司哥,你怎麼找出‘觀測者’的?按同樣的方法,能找到出去的辦法嗎?”
“是通過兩組信息互相補完後,得出的猜測。”柴司說着,將被吹亂的頭髮重新理向腦後,說:“電梯內很乾燥,對吧?”
1.在通風處不易聚集溼氣,更有可能幹燥安全。
2.電梯內有風,且很乾燥。
“電梯轎廂是一個相對密閉的空間,我在電梯裡找過,沒找到風扇或通風機。在一個明明不該通風、反而容易溼氣聚集的地方,卻這麼幹燥,風甚至把我的頭髮都吹亂了幾次……風是哪來的?”
柴司朝電梯門口擡了擡下巴,說:“抱着這個問題,另外一組訊息,就開始讓我懷疑我們眼見之物了。”
1.不加懷疑就接受了的前提,馬上就會變成身處其中的現實。
2.一樓到了,不要強行開門,溼氣正在入侵。
“黑摩爾市的大雨確實有點古怪,這一點,是你出去打聽情況時發現的。所以當我們聽見‘溼氣正在入侵’時,毫不懷疑它的真實性。”
說話時,柴司望着人臉,人臉望着柴司。
“前半句話,‘一樓到了,不要強行開門’,暗示門是關着的,對不對?但是,就算是跟事實一起告訴我們的前提,難道一定也是事實嗎?”
韓六月頭腦快,也已恍然大悟:“我們一開始就被誤導了!” “對,”柴司說,“我之前的推理,不完全準確。被我們接受的前提,不是成爲真正的‘客觀現實’,只是一種我們創造出來的、對我們來說是真實的‘主觀現實’。”
就像電梯門一樣,他們相信電梯門緊閉着,它看起來就是緊閉着的;當柴司伸手敲上去時,甚至還能感覺到冰涼金屬,聽見敲擊聲響。
只有當他們暫時放下或改變“主觀現實”時——比如說,韓六月以爲電梯來到三樓了、開門了,她一頭衝出電梯時,“主觀現實”才重新讓位於客觀現實。
換言之,這就是韓六月沒有撞上電梯門的原因。
“我們看見的門,都是我們被訊息誤導後,自己‘創造’出的門……”韓六月喃喃地說:“這段時間,觀測者一直站在門口看着我們?”
柴司點了點頭。
他之所以猜測“觀測者”位於電梯門處,是因爲當他面對電梯門時,有短短片刻,產生了一種極古怪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看見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模樣。
但就算是電梯外一直存在觀測者,也很難解釋,爲什麼他會忽然從“別人眼裡看見自己模樣”——因爲一個人生下來,就永遠只能從自己一雙眼睛裡往外看。
他爲什麼會從“觀測者”視角里,短暫地看見自己?這怎麼說得通?
……這個電梯,到底是什麼東西?
“柴司哥,我們現在怎麼辦?”韓六月問道,“你說這兒還有一個對我們有惡意的第三意志,是不是?第三意志可以對我們直接下手,就是它把我差點刪掉的?”
“對,”柴司說罷,想了幾秒。
人的適應力再強,也很難適應上百張面孔、上百雙眼睛始終一動不動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往電梯旁走了一步,站在電梯按鍵前——衆多人臉卻都跟着他,一起轉過來了,好像也在等他下一步要怎麼辦。
“那個第三意志雖然危險,但它好像也得遵守某種遊戲玩法,不能隨心所欲,否則它早就可以一口氣把我們都刪乾淨了。”
除了不能插手的觀測者之外,他們和第三意志,都不能跳出情景和規則作出行動……
柴司輕輕地按下了“6”的數字鍵。
隨着電梯嗡嗡開始上行,韓六月不由“咦?”了一聲。
“剛纔我們馬上要被刪除了,所以不能靠上樓來改變情況。現在不一樣了,”柴司說着,冷笑了一聲。“電梯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這一套規則玩法裡,人搭電梯,就是爲了上下樓的;果然,第三意志也阻止不了他們開電梯。
門外昏暗漸漸淺了,無數人臉也像是一片正逐漸化散的噩夢,越來越淡;當數字跳成2時,門外一張人臉也看不見了。
電梯重新回到了醫院大樓裡。
鋼筋水泥的樓體從電梯門外劃過,隨着轎廂上升,露出了二樓的雪白燈光,地板,人的腳步,交談聲……又被繼續上升的電梯拋在了腳下。
柴司沒有說,也不必說;他與韓六月不約而同,將電梯外劃過的每一層樓都儘可能地仔細看了一遍。
當電梯終於停在六樓時,門外等候廳裡,只有稀零零幾個人。
與樓下一樣,沒人多朝電梯看上一眼。
他們不像是看病的,似乎都是逃進來躲雨的路人,每個人的頭髮都溼透了,貼在頭皮上;衣服溼漉漉的,裹在肢體上,皮膚在外泡了水,一片蒼白。
“……怎麼樣?”柴司問道。
“六樓、五樓和三樓裡,都有水汽。”韓六月說,“四樓和二樓……至少從電梯中望出去,是乾燥的。”
柴司點點頭。“你怎麼想?”
“根據我們聽見的規則訊息,四樓和二樓應該是安全的,可以避難。因爲沒有溼氣。”
韓六月說到這兒,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可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柴司看了她一眼。
“第三意志似乎對我們惡意很大,設置了這麼多陷阱,想讓我們被刪除。‘乾燥樓層可以避難’……那我們看見一個乾燥樓層,走進去,就結束了?就沒事了?就這麼簡單?”
“這只是你的疑心。要下決定,我就需要一個比‘多疑’更可靠的理由。”
韓六月沉默了一會兒。
“柴司哥,”她忽然吐了口氣,笑了,說:“你讓我們自己去找答案時,往往是因爲你心裡已有答案了。”
柴司聳了一下肩膀,不置可否。“距離電梯再次開始下降,只有不到兩分鐘了。”
韓六月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話音落下,她就朝門外邁出了一隻腳,走進了滿地溼腳印的六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