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在宮闕城樓上呼嘯而過……
薛綏領着小昭，一人一騎速度極快地衝破暗夜的街巷。
馬蹄踏在空曠的青石板上，商鋪民居門窗緊閉，死寂一片，偶有巡城的士兵小隊驚疑不定地望向皇城的方向，似乎察覺到宮闈有變，躊躇不前……
喊殺聲時斷時續……
遠處的火光，將宮城上低垂的夜幕，染成一片橘紅。
“姑娘，快看——”小昭猛地勒緊繮繩，籲的一聲，勒住快速奔馳的馬匹，身子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定在巷口。
薛綏幾乎同時勒馬。
巨大的慣性讓她身子猛地前傾，在鞍上晃了晃，才堪堪穩住身形。
前方巷口，一行數騎默然而立，把路堵得嚴嚴實實。
馬匹不安地打着響鼻，蹄鐵叩擊青石，無聲的殺氣瀰漫開來……
“來者何人？”小昭厲聲喝問，手已按上腰間短刃。
爲首一騎緩緩上前。
夜風掀開了他斗篷，露出一張瀟灑俊逸的臉——
是搖光。
他緊抿的脣角微微上揚，那雙不笑總帶三分情的桃花眼，此刻卻不見絲毫輕佻。
“平安，是我。”
薛綏緊繃的心絃微微一鬆。
“七師兄？你爲何在此攔我？”
“此路不通。”搖光聲音帶笑，卻沉靜低沉，“今夜的宮城已成修羅場，刀劍無眼……大師兄憂心你的安危，派我前來阻止，萬不可讓你涉險……”
薛綏微微探身，兜帽下清冷的雙眼盯住他，在昏暗的光線裡銳利而堅定。
“七師兄，你可知宮裡發生了什麼？”
“蕭黨率私兵作亂，闖入紫宸殿，正與太子親衛廝殺。”搖光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彷彿在哄慰不聽話的孩子。
“正因爲是龍潭虎穴，才怕你貿然闖入。大師兄說，你若有個什麼閃失，他沒法向太子殿下交代……”
她行事，需要向何人交代？
天樞又爲何要向李肇交代？
兩個人何時結盟，竟比她還要親密？
“放心。”薛綏捏緊袖中那一枚冰冷的狼骨符，正色道：“我並非逞一時之勇，此去自有分寸。”
她語速平緩，字字清晰。
搖光臉上的笑容徹底褪盡，眼睛微微眯起。
“小十三，你當真要以身犯險？”
“當然。”薛綏微微揚起下頜，目光隔着紗簾與他對視，輕輕一笑。
“東宮裡躺着我的生母。紫宸殿中，有尚在病榻的大梁的皇帝。私情與宿仇皆繫於此，不容我退卻。”
說到這裡，她握緊手中的繮繩，冷眼而視。
“七師兄若念及同門之誼，還請讓路……”
她端坐馬上，脊背挺得筆直，周身散發出一股凜冽的威儀，不容抗拒……
那不是搖光熟悉的小師妹，而是肩擔重任心有丘壑的舊陵沼詔使。
搖光握着繮繩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他內心掙扎……
巷口一片寂靜。
宮牆內隱隱傳來的廝殺聲似乎又激烈了幾分……
片刻，搖光長長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扯了扯繮繩，側身讓開道路，語氣妥協又有擔憂。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陪你同去。安福門統領牛賁，是我舊識，可替你我周旋一二……”
薛綏點頭不再多言，坐直身體，一夾馬腹，“走！”
堵在巷口的人馬，無聲地向兩側分開。
薛綏一馬當先，衝入黑暗的巷子，如同夜色裡劃出的一道閃電，迅疾而決絕。
“等等我……”
搖光緊隨其後，小昭咬牙跟上。
“姑娘……”
-
驛館院的黑漆大門緊閉着。
薛綏在側後方的角門勒馬，快速掃視四周，確認無人盯梢後，低聲吩咐。
“小昭，叩門。”
小昭應是，翻身下馬。
手指在厚重的門板上輕擊三下。
兩短一長，節奏清晰……
門吱呀一聲，在寂靜裡開出一條縫隙。
一個身形魁梧的西茲守衛警惕的臉，半隱在門縫後的陰影裡。
“深夜到訪，有何貴幹？驛館已閉門謝客……”
他操着生硬的大梁話，充滿戒備，氣勢逼人。
待看清小昭手中那枚獠牙猙獰的狼骨符，臉色驟然一變，迅速地拉開大門，左右看了看，低頭道。
“姑娘可算來了，西茲狼衛已整裝待命、等候多時。”
薛綏點點頭，閃身而入。
那守衛在前頭引路。
穿過幽靜的迴廊，在驛館深處的演武場上，看到了阿力木。
他一身勁裝，腰佩彎刀，身後整齊地立着一羣黑壓壓的西茲狼衛。
他們全都換上了大梁禁軍式樣的軟甲，列陣在月光下，臉上黑巾覆面，只露出一雙雙鷹隼般的眼，身形高大健碩，殺氣內斂。
“狼衛聽令。”阿力木的叱喝聲清脆而威嚴。
“奸佞作亂，明珠蒙塵。六姑娘奉大祭司狼骨符令，入宮靖難，清肅乾坤。爾等身爲蒼狼子孫，當聽六姑娘差遣，誅殺宵小，護衛公主與六姑娘周全……”
“吼——我等謹遵號令——”
數十名狼衛齊聲低吼，胸腔共鳴。
在殺氣凝成的聲浪裡，他們齊刷刷轉身，右手撫胸，朝着薛綏的方向深深一躬。
“狼牙所向，誓死不退。請姑娘示下！”
薛綏手腕一翻，短刀錚聲出鞘，刀尖直指皇城的方向，聲音斬釘截鐵，清越而充滿力量。
“隨我入宮。誅叛逆，清君側。”
“得令！”狼衛齊聲應諾。
一行人魚貫而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跟着穿過空無一人的街巷，直抵安福門，藉着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入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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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前當真如同修羅場。
太子親衛浴血奮戰，甲冑浸透血光，一羣侍衛長戟組成的防線，活生生被蕭家死士撕開，又在慘叫聲中重新合攏。
陳途的左臂被砍了一刀，傷口深可見骨。
他咬牙用布帶纏緊，提刀劈開迎面而來的死士。
“守住紫宸殿，遵太子諭令，爲陛下效死——”
鮮血順着他的指尖滴落，甚是駭人……
對面的蕭文遠眼看久攻不下，臉色比夜色更沉。
“太子欺君罔上，天理不容。諸位忠臣義士，隨我殺進去，營救陛下，肅清叛逆……”
廝殺聲亂成一團。
這時，不遠處的殿前甬道上，火把如長龍般驟然涌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碰撞聲匯成一片……
又來一羣禁軍。
他們舉着明晃晃的長刀，朝紫宸殿逐步圍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