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陳家,雖然勢單,但在這大夏,也尚有幾分薄力,你兄長並不想多樹一個這樣的敵人。而且……我曾聽聞冠鵠將軍也是征戰十年,威震蠻夷的英豪,陳某雖然不明白他今日爲何要搶這批朔安軍急需的藥,但我知道,他斷然做不出類比草寇的勾當。”
不知陳舟這番話觸到了他哪根弦,冠巖氣到雙手發顫,如果不是礙於兄長之命,陳舟毫不懷疑冠巖會在下一刻扼住他的喉嚨。當然,他也只能是想想了。
“冠將軍,在下自知逆了祁陽軍的意,將軍憤懣乃是人之常情,陳某心有歉意,所以任將軍泄憤,但也還請將軍……”說到最後,陳舟緩緩擡頭,沒有焦距的灰色雙眸漠然看向冠巖的方向,一字一頓道:“適、可、而、止。”
明明眼前的人看上去弱不禁風,只要他稍稍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可是那一瞬突然生出的威壓之勢,竟讓他有了壓迫之感。
是啊,兄長征戰十年,血馬功勞,是威震蠻夷的英豪。所以爲什麼非要坐等一個兔死狗烹的結局!他的憤怒,他的不甘,誰能懂。
腰間佩刀噌然出鞘,裹挾着滿腔無處發泄的怒火,砰的一聲貼着陳舟撐在桌上的手砸進桌子裡。
入木三分。
“陳舟,我會讓你後悔的。”
陳舟終於從他的桎梏中脫出,有些脫力地跌坐回椅上,緩緩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懶理他的狂妄厥詞。
前院一陣喧鬧傳來,各種吵嚷惹得陳舟頭疼,忽的一聲悶響,是長槍倏然插入木柱的聲音,讓所有的嘈雜都噤了聲。
“誰給的你們膽子攔我?”
陳舟有些心疼自家那楠木屋柱。
“陳公子!”
人未到,聲先至。
陳舟無奈苦笑,強撐着自身站起來迎客。
“上官將軍……”
上官雁踏入前廳這道門,看清門內情景的時候,猛然攥緊了手中長槍,藉以遏制心底那股騰騰冒起的怒火。
昨晚那個溫雅淡然的人,此刻正虛弱的站在那兒,額上猶掛着血線,更襯得他臉色蒼白若紙,如此冷的天裡,他鬢角竟冒了密密一層汗。
瞥了一眼他腳下的碎瓷,額上的傷從何而來便已瞭然,只是不知還傷了哪裡,纔會一絲血色也無。
還有那桌上的長刀,那般力道,上官雁不敢想若是方纔冠巖再憤怒一些,會發生什麼。
自己怎麼可以,來的這麼慢!
“冠將軍!”上官雁冷冷叫了一句,一雙鳳目斜睨,裡面是滿滿的怒火。“將軍想要的東西,便是本將搶了,你待如何?”話音未落,倏然出槍,猛然擊在長刀刀柄,力道大得竟將那柄鋼刀震飛了出去。
冠巖急飛身搶回自己的佩刀,他這種性子的人,如何受得住這樣的羞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孃的,你以爲老子怕你麼!”一聲暴喝,提刀便向上官雁劈來。
上官雁能以女流之身,年紀輕輕便被賜封爲朔安軍主將的,又豈是無能之輩,冠巖那一腔蠻力根本不夠她看的,光影往來不過片刻,冠巖便被一腳踢飛在地。
“祁陽軍接狼煙急報來廣安助我,卻只駐守在城內不發一兵一卒,如今又如此爲難陳公子,不知冠鵠如此做派,可還當得起百姓邊庭屏障的評價,可還當得起他曾說的坦蕩男兒四個字!”上官雁長槍一橫,槍尖直指冠巖,字字鏗鏘。
冠巖只咬牙瞪着她,一言不發。
“說來陳某五日前是在渭城,卻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知曉戰事已起。”二人劍拔弩張間,陳舟只扶額坐着,忽而用及平淡的語氣拋出這麼一句話,卻是震得堂上兩人驚駭之至,夏夏回頭望向他。那人卻像是累極,只斂了眸兀自休息,再懶理兩人。
上官雁片刻方從驚駭之中回過神,看着冠岩心虛飄閃的眼神,長槍猛然一送,堪堪在冠巖頸子前一寸停下,握槍的手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方平復些心緒。
“今日我放過你,你回去告訴冠鵠,他不願助我,我如今也不盼着他發兵,他若是安分守己,上官雁便始終當他如兄長一般,兄妹之間難免有嫌隙但終究是自家人的事,但他若是敢亂來,就別怪我不念昔日的袍澤之情!”
渭城是何處,祁陽軍駐地,接壤廣安,冠鵠的直轄之所。
夏國在軍事重鎮每隔五里設一個瞭望塔,有強兵犯境,守城將領第一時間便會讓傳訊兵點燃塔上狼煙,下一座塔上值守的士兵看到升起的狼煙,便也立即將狼煙點燃,如此依次傳訊下去,一日之內,至少可傳至其後兩座大城。
不是非常緊急的情況,斷不會輕易用狼煙傳訊,因此看到狼煙,後方城鎮的駐守將士,應立即調派兵將前往支援並調整自己守城佈防至備戰狀態。
面對漠青發兵二十萬大舉來犯,朔安軍不過十萬人,上官雁自然是第一時間就讓燃狼煙以告後方的。如今,朔安軍已苦守半月有餘,冠鵠也早率兵前來“支援”,可是冠鵠直轄的渭城,離廣安城最近的一座城池的人,卻渾然不知戰事已起,若不是有人刻意壓下消息,怎麼會如此。
身爲祁陽軍主將的冠鵠,又如何能逃脫干係。
得知這樣消息的上官雁怎能不驚,怎能不怒。
自己發出的急報,只怕根本就沒能出渭城。
冠鵠想幹嘛她不知道,卻不容得她不往最壞的地方猜想。如今冠鵠帶着名爲支援的三萬兵馬駐紮城內,目的難明,重新出發的三路急報要繞開渭城,因此便是一路順遂也至少得半月才能到京都,聖上急詔調兵,如此往來,再順利也得二十多天,二十多天……實在是太長的時間。
兵貴神速,朔安軍已經耗了半月,實在不能再賭這些時日了。
“將軍,老萬我還是覺得您親自去求援不合適,兩軍交戰,您孤身前往隴西,萬一發生什麼……”
“萬將軍!”
“老萬!閉嘴!”
說話的將軍名叫萬啓良,這人素來粗獷,說話也口無遮攔,這時一時嘴快,卻是說了軍中最爲忌諱的話。這時被另兩位一喝,也立馬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渾話:“哎呦,你說我這張嘴啊!”
老萬用力抽了下自己那張無遮無攔的嘴,一邊連連唸叨:“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
上官雁擡手止住了他,笑道:“若真是說說就能靈的,漠青那幫人還用得着這麼辛苦嗎?一人咒我一句就夠了。”
“不過將軍,我也覺得不能你去,您是主主帥,輕離戰場難免引起人心動亂。”三名副將中最爲穩重的賀甲也持不贊同上官雁親去隴西借兵的舉動,皺眉道出自己的憂慮。
上官雁自己何嘗不知,親去借兵實是險招,但是枯等朝廷調派援軍的話,半月時間可以發生太多不可預知的事。隴西將領於仲騰又是謹慎多疑的人,讓其他人去未必能請得動他。自己走這一趟,也是事不得已。
“老賀,於仲騰爲人你清楚的,他是三王爺手下出來的人,往年陰險的人心見多了,難免多疑多慮,換別人去,他也未必能信啊。”
肖于飛也知道上官雁去不妥當,卻也不得不把另一個兩人都不願提及的難題攤開擺出來,前日裡敵軍襲營他被一把長槍透肩穿過,此時肩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卻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張揚。他在四人當中最爲年少,年方十七,生性跳脫,心思也活絡,他知道,上官雁決定自己去,自然也是有這層憂慮的。
“那你的意思是就一定要上官主主帥自己去了?”萬啓良一想到有種種不好的可能就有些急躁。
“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兒嗎?吶,要不你去,你請的動那尊佛嗎?老賀請得動嗎?反正我請不動。說不定到了那你一提借兵的事兒,人根本不聽你解釋,直接把人就給你扣了,那感情好啊,兵借不到不說,你人還不定給押到京都走一遭。”
“你……!”萬啓良氣急也只蹦出這麼一個字,就悻悻然閉了嘴,賀甲也抿着嘴不說話。他們知道,肖于飛說的並沒有錯。
“上官主帥,我與你一同走一遭,這裡留老賀和老萬兩人頂上幾天,來回差不多三日就夠了。”
“胡鬧,兩軍對壘豈能兒戲。”上官雁坐在主位上聽三人爭論,一直不曾多言,直到肖于飛說這句話時方淡淡斥了一句。
“好了,着人備馬,我片刻便啓程。”上官雁起身去取一旁的斗篷,卻聽到賬外有傳令兵來報:“啓稟將軍,營外有人請見。”
“哦?什麼人?”
“是一個年輕公子,只說是姓陳。”
陳舟?
“快請進來。”
來的人並不是陳舟,人還在賬外上官雁便發現了。陳舟身子不好,所以腳步虛浮無力,輕的像踩在人心尖上一樣,這人明顯不是。
“草民陳子軒,見過上官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