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亦倉回頭對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如果不是他立刻轉過了頭,沈翎一定能看到他臉上掩飾不住的尷尬之色。
果然,小孩子的思維……
很單純。
真有這麼好看?看着專心致志的葉亦倉,沈翎又好奇的趴在門縫上認真的看了起來。
大廳中此刻已成了劍拔弩張之勢。
方纔那對與軍官爭吵的夫婦此時正把一對滿臉驚慌的夫婦和他們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護在身後,不讓那些官兵靠近半分。
眼看樓下就要打起來,葉亦倉低眉思索了一會兒,俯身在沈翎耳邊交代了幾句。待他說完,沈翎眼睛裡的驚訝毫不掩飾。此時樓下已傳來刀劍相擊之聲。
“害怕嗎?”葉亦倉輕聲問。
沈翎搖了搖頭,神色堅定。
“那麼,小心一點。”
揉了一下她的頭頂,葉亦倉便開門走了出去。
她不信自己,那麼小孩子應該會信的吧。
沈翎在房間內看到葉亦倉下樓一劍挑開交戰在一起的兩個男人,居中調停。離得遠了,沈翎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此時也沒時間多想,擔憂的望了一眼葉亦倉的方向,咬了咬牙,將房門緊緊關上。
“葉亦倉?”雲志盯着突然戰圈的人,似乎不敢置信他竟會出現在這裡。
“雲將軍。”葉亦倉微低頭躬身爲禮。
雲志輕蔑的瞥了一眼低眉順目的葉亦倉,心下冷笑,什麼江湖,還不是照樣要對他俯首。“怎麼,你要阻撓本將軍抓捕要犯?”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是什麼要犯!!”站在另一端的盧芳月早已沉不住氣。她本就性烈,現在有孕在身更是母愛氾濫,剛剛見雲志竟要殺害這麼小的孩子,毫不猶豫就將人護在了身後,此時聽他說是捉拿要犯更是按捺不住出聲責問。
聽到她此言葉亦倉眉頭也是一皺,雖然早就知道皇上下旨緝拿太子,但是剛剛在房間中窺得雲志的神情,分明就是想要那小孩的命。“雲將軍,稚子何辜。”
雲志聞言雙目微狹,“葉亦倉,你是在質疑本將軍嗎?”
“葉亦倉不敢,只是此處尚屬盧月所轄之地,葉亦倉既借調盧月府,自然有責護衛一方安寧,不知將軍要抓捕的要犯是何人,可有官家公文批示。”
雲志倨傲的一擡頭,向旁邊站在一旁的心腹一伸手,那人立刻恭敬地將一布條包裹住的長條事物雙手奉給雲志。雲志接過後將布條一揭,原來竟是一柄華麗的寶劍,“尚方寶劍在此,見寶劍如見聖上。”
葉亦倉神色一震,隨即攬衣下拜,客棧中其餘人等也盡皆俯首,三呼萬歲。
“怎麼樣,葉大人還要批文麼?”雲志俯身湊到葉亦倉跟前,語盡嘲諷。
“葉某不敢,只是不知這孩子身犯何事,雲將軍如何就能認定這小孩就是官家要找的人,官家可是要雲將軍將人犯就地格殺。”葉亦倉振衣起身,語氣淡淡的反問,絲毫不理會雲志語氣中的嘲諷與挑釁。
雲志眼中陰狠一閃即逝。
沈禎確實未曾下令誅殺,只是命他將那小孩帶回,可是,自然有人,不想讓那孩子活在世上。可這麼小的小孩,樣貌都差不多,實在分辨不出的情況下,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到時聖上駕前推脫爲有人爲救這小孩武力抗擊官兵,失手錯殺,聖上自然更加疑心這小孩的身世,又有人爲自己作保,想來頂多被責辦事不利,降薪罰奉。
只是此中關節又怎能讓外人知道,更何況是這隻盧月府的。
“此乃皇上密旨,葉亦倉你似乎問的過多了。”
雲志本以爲葉亦倉還會再糾纏,卻不料他只斂眉沉思了一會兒,即言道:“確是葉某逾距了,只是葉某想來,有一人,或許更像將軍要找之人,那女子身着白衣,還帶着一個孩子。”話到此處,卻又不說了。
“那人現在在哪?”雲志急切問道。
“我只是昨夜在房中遠遠瞧見這樣一個女子投宿,至於住在哪間客房,卻是不知了。”
雲志一個眼神示意,他身後立即有士兵把櫃檯下那個戰戰兢兢的小二拎了過來。“他說的那個女子現在住在哪間。”
“在……在二樓樓梯左……左手邊第三間。”
雲志又拿過一人遞過來的畫像葉開問道:“可是這名女子?”
因爲是夜半來投宿的女子,因此小二印象比較深,看了一眼畫像當即點頭,“正是她。”
方文與盧芳月二人偷偷瞟了一眼那畫像,卻是一個妙齡女子模樣。兩人暗暗擔憂的對視一眼。
他們原也不曾想到,雲志竟會有尚方寶劍。再如何,也不能真的明目張膽的與皇權抗爭。
又看了一眼旁邊氣定神閒的葉亦倉,盧芳月雖從未像五煞一般因名號之事惱過葉亦倉,但此時見他這般做派,心頭不免有些惱怒。一個尚在襁褓的小孩,怎麼會犯什麼大錯,葉亦倉不助二人也就罷了,竟然輕易將他行蹤告知。難不成真是入了官場就丟了風骨麼。
雲志留了幾人在樓下守着,自己帶着其餘幾人上了樓。
一腳踹開小二所指的那間房門,目光四下搜尋一圈,只見房內略顯散亂,桌上還擺着一碗尚溫的羊奶,顯然人才走不久。房間中的窗戶大開着,從這裡可以看到房間後就是山林。雲志急忙奔到窗邊查看,只見一條用牀單結成的繩索還掛在窗邊,隨着山風晃晃悠悠。顯然那女子是從這裡逃走了。
“該死!”雲志捶着窗櫺暗咒了一句,又帶着衆人匆匆退了出來。這林子太大,要搜人只得分成幾小隊,出去搜尋的人都還未回,自己身邊此時只有十人,一時疏忽,竟忘了要在屋後安排人看着。
“雲將軍?”
雲志走到樓梯口,正碰上施施然走上來的葉亦倉。葉亦倉見他一付氣悶的樣子,想來是沒抓到人吧。立馬很知趣的住了聲,側身讓他下樓。
雲志冷哼了聲,振袖便要下樓,忽然大喝一聲:“什麼人鬼鬼祟祟偷看!”,同時凌空一掌將旁邊一扇房門劈開,正待再出第二掌,葉亦倉身形一動,已將那門內滿臉驚慌的小女孩護在了身後。
“葉亦倉?她是何人?”
“她乃是盧月府正在審理的一樁案子的證人,葉某奉陳大人之命將她帶回盧月,小孩子好奇心重,並不是有意偷窺,還望雲將軍恕罪。”
沈翎在一旁見葉亦倉撒謊毫不臉紅,語氣淡淡,好像他說的就是真的一樣,不由覺得好笑,此時卻也只能憋着。
雲志也知曉盧月府案子素來多得很,想來葉亦倉會出現在此地也定是和案子有關,他急着追那逃走的許苑蘿,不願過多糾纏,當下也只將那小女孩略打量了一眼,就率領衆人,匆匆離了客棧。
方文夫婦見他並沒有帶人下來,心裡也猜到了七八分,結賬之後也便離開了。
盧芳月看着遠處雲志等人離去的身影,手撫着肚腹,回頭對同樣隱身在樹後的方文說道:“當家的,你把那四個頭疼的人都給我找來,這事,咱們管定了!”
日過晌午,一匹黑色快騎疾馳在荒嶺,四下寂靜無聲,只餘馬蹄聲。馬上乘了三人,可見中間那位穿黑衣戴斗笠的馭馬之人騎術極佳。他身前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身後一個妙齡少女,左手小心的提着一個竹籃,一身粗布衣服也掩不住她清麗的姿容。只是此刻臉上神情卻是七分嚴肅三分惶惑。
這三人,自然就是葉亦倉一行。
原來,清晨在客棧時,許苑蘿並未如雲志所想的般已然逃離。
當時許苑蘿在房內窺見樓下官兵,只嘆老天無眼,不助自己,今日自己身死已無所謂,可是保不住太子,自己哪有顏面去九泉之下見自己的姐姐。
正束手無策暗自垂淚時,窗邊卻傳來一陣輕輕敲扣之聲。
許苑蘿壯着膽子問了一聲“誰?”
“苑蘿姐姐,是我,翎翎。”
聽到回答,許苑蘿不可謂不驚訝。不及思索便打開了窗,卻見沈翎小心的趴在一株鄰近窗邊的古樹之上,那古樹離房間不過一步之遙。所以許苑蘿開了窗,她輕輕一躍便進了屋中。
“翎翎,你怎麼會在這裡?傷着沒有?”許苑蘿拖着沈翎便開始細心查看她周身。
沈翎是誰?當今皇上的胞妹,也是當今太后最爲疼愛的一個公主。她此刻應該呆在皇城宮牆之內纔對,怎會跑到這山野來。
“苑蘿姐姐,我是出來找你們的。”
她說的是“你們”,許苑蘿自然知道還有一個是誰,沈翎是很重情義的,這一點她早就聽姐姐說過,只是到這時,才真正的切身體會到。
雖然她才十二歲,有些天真爛漫,但她心中的關切是不做假的。當今世道,有這樣純正心腸的人,已然不多了。
“姐姐,哥已經下去拖着那些人了,你快跟我走吧。”沈翎一手提過竹籃,一手拖着許苑蘿的手臂便想要往窗邊走,許苑蘿卻立在原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