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渠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把豆子,丟了一粒到嘴裡,冷冷的嘲弄了一句,落夏瞥了他一眼,沒有搭話,徑直說着自己的故事。
那時秦謹雖躲過一劫,最終卻吃了更多苦。
再後來,再後來……
再後來的事,秦恪每每只要一閉眼,便能看到滿眼猩紅。其實歸咎起來,這場慘禍根本沒有牽扯到多大利益,只是有些人落了面子,心中不快,積久成瘤。
人情,就是這麼淡薄的東西。
這場名曰爲至交的迴歸接風洗塵的宴會,讓青玉有些作嘔。爲了利益,不惜屠人滿門,卻還能在表面裝的友善非常,談笑風生。那雙佈菜敬酒的手,不知道沾了多少秦府衆人的鮮血。
她也是第一次認識到,人心,原來是這麼複雜的東西。
酒宴最後,秦恪喝的半薰,說想徒步走回去,好好看看這久未見的故園風光,打發了僕從馬車自行回去,只攜了青玉陪他。
秦恪撿了僻靜的小道帶着青玉悠然往回走,一輪明月懸在半空,灑下一地清暉。小小巷弄,隔絕了那些惱人的喧囂,靜謐的好似能聽到風的聲音。這樣安靜的夜,好久沒有體會過了。青玉擡頭看着天際皓月,不禁有些懷念遠去的山水。
秦恪聽着身後腳步聲停了,回頭便看到青玉恬靜的仰頭望着月色,心中忽然有些柔柔的泛着酸。“可是想家了?”
“嗯。”青玉有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輕輕應了聲。
“待這樁事了了,我便陪你回家看看。”秦恪走到青玉身邊,攬過她的肩柔聲說道。
青玉有些驚喜的看着頭,有些驚詫的問道:“真的?”
秦恪有些好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頭,笑道:“真的。”
青玉怔住,看着秦恪臉上微微的紅暈,不禁吸了吸鼻子,如果不是藉着醉意,寒衣哥哥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吧。現在的他,哪有多餘的心思管顧其他的事。
“怎麼了?”秦恪不解的看着她,伸出手去幫她輕輕拭掉眼角的淚。
終是沒能忍住,青玉再次緊緊撲進秦恪懷裡,嚎啕大哭。
寒衣哥哥,她的寒衣哥哥,她從來不曾想錯,他心裡終究是有她的。
秦恪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的束手無措,手忙腳亂的安撫着,不知如何是好。青玉哭聲漸漸小了下去,正打算鬆一口氣,懷裡的身子卻一歪,毫無徵兆的軟倒在他懷裡。
“阿玉!”秦恪猝不及防,一瞬間恐慌佔據腦海,差點失去了呼吸的力量。
青玉悠悠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中午,躺在牀上費勁的回想了會兒纔想起來昏倒前發生的事。環顧四周,不見秦恪,正暗自神傷,卻聽得門房輕響,有人輕手輕腳進了來,青玉撐起身子去看,正是秦恪。此時捧着一個瓷盅,小心翼翼的踏進門來。
“寒衣哥哥……”
“嗯?醒了啊。”秦恪這才發現她已醒了,有些驚喜的快走兩步將瓷盅放在桌上,倒出一碗濃濃的熱湯,用勺子不斷翻攪着,試了試溫度剛好了,舀了一勺伸到青玉面前。
青玉看了看眼前的湯勺,又擡頭看了看就勢坐在牀沿的人,有些呆,不知怎麼就吐出一句,“寒衣哥哥你今天不去商鋪嗎。”
秦恪沉着臉一把將勺子塞她嘴裡,磕到牙的青玉意識到身邊人好像有些生氣了。
好不容易把一口湯嚥下去,青玉捂着被嗑疼的牙弱弱的道,“我……我自己來。”
秦恪看她這副模樣,有些好笑,不過他也確實不怎麼擅長照顧人,索性將碗往她手中一放,回身坐到了桌邊爲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慢慢喝,喝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青玉此時心中如嘗蜜餞,並不急於問是什麼消息,聽話地慢慢喝着。忽然想起齊斐的事,因着這蜜餞滋養,煩亂也少了些,於是問道:“寒衣哥哥,齊斐那邊,你想要怎樣。”
“血債血償,我要齊斐慢慢的,慢慢的,在恐懼裡,被折磨到死。還有那次所謂的匪盜,他手下那三十個侍從,哈哈哈哈,齊斐他全家上下,都該爲秦府衆人償命!”瓷杯重重磕到桌上的聲音讓青玉心中一緊,擡眼瞧他,方纔的溫柔繾綣都已不復,容色狠厲,攥着茶杯的手,力道大得指節都泛白。
“寒衣哥哥……一定要這樣麼……”
“阿玉,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你一定要幫我。”秦恪奔到牀邊,雙手箍着青玉雙肩,力道大的好似要將她捏碎。
看着幾近瘋狂神色的秦恪,青玉默默低下頭,一滴清淚悄無聲息的淹入湯碗,只是被仇恨支配的秦恪,此刻根本看不到她的惆悵淒涼。
“我……有辦法,齊府上下,終會爲秦府冤死的大家陪葬的。”有什麼關係,本命蠱半衰的話,也不過半數壽命而已。爲了寒衣哥哥,什麼都是值得的。
聽她如此說,秦恪激動的在她額間深深印下一個吻,深情的喚,“阿玉。”他說,“阿玉,我們有孩子了,大仇得報之後,我一定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們母子。我們一家人,一定會很幸福的。”
而聽到這個消息的青玉,那一瞬不知是驚是喜,端着碗的手一抖,上好的青花瓷碗,便跟着半碗濃湯一起粉身碎骨。
“怎麼了?”
“……沒事,我有些累了,寒衣哥哥……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你想要的,我自會幫你辦到的。”
“好,你好好休息。”秦恪只當她是激動了些,細心的幫她把散亂的髮絲別到耳後,扶她躺下後帶着碎碗出了門。秦恪若是此刻回首,便能看到淚水怎麼也止不住的青玉,怔怔的像是一瞬沒了魂。
可是他沒有,大步離去,全然不會注意到身後人此時幾近崩塌的情緒。
青玉一直盯着那個背影,直到再看不見才深深閉了眼。
孩子……孩子啊……
我本應給你世間所有幸福的事物,卻偏偏,要親手將你推入地獄。
擡手撫上自己的肚腹,徒然的張着嘴,除了抽噎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只能一任淚水浸透枕畔,將往昔埋入虛無。
那之後,青玉每到半夜,都會在西北方向的涼亭中以血飼蠱,秦恪隱約聽青玉提過這次施術要用到她的本命蠱,不過青玉不許他看她如何養蠱,也便不甚清楚,青玉的本命蠱究竟在何處。
江南地帶夜深露重,因此每次青玉從涼亭下來,雙手都是冰涼刺骨,守在一旁的秦恪,總會適時地爲她遞上一個暖手爐,陪她慢慢走回去,去廚房取一碗煨好的湯。
終究是第一次離家,應該很不適應吧。看着身邊人微蹙的眉,秦恪想。
他向來看得出青玉鬱鬱寡歡,卻看不透青玉爲何難過,所以纔會釀成最後那麼苦的果。
半個月後,當青離出現在秦府時,青玉還小小的驚詫了一番。
彼時秦恪去了商鋪查賬,僕從顯然是早得了他的令,青離說出身份的時候,便直接被請到了青玉房間。
青離也是第一次離家,性格相較青玉更是內向。看自家阿姐摒退下人,青離才稍稍放鬆了些。坐到桌邊一臉彆扭的道:“纔不是我想要來,是姐夫來信說你想家,讓我過來陪陪你的。”
“就知道嘴硬。”青玉眯着眼笑了笑,擡手頗爲熟捻的便在青離的臉上掐了一把。
青離霍然就變了臉色,一把捉過她的手,認真的盯着她,“手怎麼那麼冷。”
青玉臉色一僵,掙扎着抽出自己的手,偷偷背過去,不給青離再探的機會。
青離自小跟青玉一起長大,對她何其瞭解,看她如今神色,不用想也能猜到她瞞了自己什麼。無比嚴肅認真的盯着她問道:“你的骨哨呢!”
青玉咬了咬脣,無奈的輕嘆道:“阿離,這麼聰明會顯得阿姐很沒用呢。”知道瞞不過,索性認命的將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骨哨取了出來。
青離死死地盯着已經通體血紅的骨哨,銀牙幾欲咬碎。“好,好!”
“阿離,只會用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別擔心。”
“你有幾條命經得起血蠱的反噬!”青離吼着,一拳砸向桌面,猶不能平息滿腔怒火。
幾條命麼,身上兩條命,只怕都經不起了吧。可是,只有這樣,才能讓寒衣哥哥走出仇恨的囚籠啊。
“阿離,對不起。”
“對不起算什麼。血蠱你已經養成,我和阿爹能拿你怎麼樣!”青離的聲音裡夾了哽咽,十一歲的少年郎,怎麼也忍不住眼裡的淚花。只得別過臉去,倔強的不去看她。
“阿離……”青玉緊緊抱住他,輕輕揉着他的頭。“以後你和阿爹兩個,要好好的,好好的……”說到最後,青玉已然是哽咽着說不下去。
懷裡的青離卻突然冷聲道:“他讓你用蠱的對不對。”
“阿離?!”
青離擡起頭,眼神冷冽,“他讓你用蠱,就從不曾想過後果嗎?就算不會蠱術,坊間多少也有傳聞蠱蟲會反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