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捲着枯草掠過平原,一千名身着皮甲的輕騎兵正沿着地平線西側緩緩推進。
這些騎兵的皮甲在初升的旭日照耀下泛着暗黃光澤,馬鞍旁懸着彎刀與短弓,馬蹄踏過平原時濺起細碎的煙塵。
孫策在親兵們的簇擁下走在最前,望着遠處的略顯驚慌的曹軍遊騎,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隨後,孫策回過頭望了望己方已經展開陣型的騎兵後,當即下令。
“吳瑜!”
“卑職在!”
一個三十餘歲的高瘦漢子當即應命。
“汝帶兩百人自北面抄襲,截擊曹軍之後,若是有曹軍出營攻擊汝部尾部,無須理會,我要你全力猛攻曹軍後方。”
“喏!”
吳瑜乃是吳景族弟,也算得上是孫策的族舅,當年跟着孫堅征戰中原,熟悉騎戰,是孫策麾下得力的騎兵軍官之一。
“孫夏!”
“卑職在!”
又一個壯漢策馬而出,於馬上拱手作揖。此人乃是孫堅族侄,也是孫家老部曲出身,久經戰事。
“汝帶兩百人從南面抄襲,三通鼓後,我要看見你衝破曹軍左翼。”
孫夏當即應命:“喏!”
“柳善!”
“卑職在!”
柳善是劉封在河東招募到的三河騎士,如今已是騎兵屯長,晉升爲中級軍官了。
孫策繼續發號施令道:“汝帶本部人馬,前出至主營南側,若有曹軍出營援救,將其攔住,三通鼓內,若有是一人匹馬衝入敵陣,你就提頭來見吧。”
“喏!”
柳善當即領命。
柳善麾下雖只有百人,而營內曹軍騎兵足有千餘人,更別說還有步兵配合了,看起來孫策這任務極不合理,是在讓柳善去送死。
可考慮到柳善有地理優勢,只需要堵住營門,一時半刻也就不用擔心敵衝出來了。孫策又不是讓他一直堵下去,只不過堅持三通戰鼓罷了。
孫策滿意點頭,隨即下令道:“其餘人等,隨我正面突進,摧破敵騎!”
“喏!”
一衆屯長紛紛應命,隨即散開,各回本陣。
“吹號,擂鼓!”
孫策緩緩放鬆馬繮,在金鼓聲中緩緩朝前踏步。
左幕軍整個騎陣開始分成四片,朝着曹騎包裹了過去。
曹軍騎軍雖然人少,卻絲毫不怯,將陣線拉開,以厚度換取寬度,企圖阻止左幕軍騎軍突襲切割戰場。
雙方戰事一觸即發。
“列雁形陣!”
孫策將高舉長槍,槍鋒在風中劃出一道寒光。
身後一千騎兵迅速展開,左翼如雁首前突,右翼呈弧線展開,皮甲摩擦的窸窣聲與戰馬的噴鼻聲交織成一片肅殺。
對面的五百騎卻反其道而行,以楔形陣直衝過來,馬蹄聲如悶雷滾過荒原,長槍、騎刀在手中劃出連片的銀光。
距離百步時,雙方几乎同時放箭。
箭矢帶着破空聲交織在半空,有的釘入皮甲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有的擦着馬頸墜入草叢。
左幕軍騎陣左翼的箭雨更密,瞬間射翻了前排十數騎,楔形陣的尖端頓時出現缺口。但殘存的四百餘騎絲毫未滯,藉着衝勢直撲左幕軍騎陣的中央,企圖斬將奪旗,逆轉戰局。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都已經來不及射出第二波箭雨。騎士們紛紛將手中的弓箭扔下,換上兜袋中的長槍,並夾在腋下。
反倒是左幕軍側面包抄的兩支遊騎發揮了優勢,在包抄趕位中,仍然不斷的朝着曹軍騎兵隊伍進行拋射。
這些拋射不僅僅造成了曹軍又折損了十餘騎,更打亂了曹軍原本整齊的隊形。
下一刻曹軍騎兵的前鋒已撞上左幕軍騎兵的第一排。
沒有想象中的金鐵交鳴,只有骨骼碎裂的悶響和馬的慘嘶。
最前排的孫策在親兵的掩護之下,用馬槍挑翻了衝在最前的兩個曹兵,槍桿卻被後面的胡騎用騎刀劈斷,斷口處露出白花花的木茬。
孫策當即將斷槍扔掉,換上了備用騎槍。
一個曹兵藉着衝勢撞進左幕軍的隊列,皮甲與皮甲碰撞的悶響裡,他的彎刀斜着劈開了一名左軍的鎖骨,鮮血噴在馬鬃上,瞬間凍成暗紅的冰珠。
對衝的勢頭在三十步內耗盡。
由於雙方都是緊密陣型,因此並沒有出現穿陣而過的常規現象,倖存的騎兵們反而被擠成一團,馬與馬用肩膀對撞,前蹄騰空時露出蹄底,能輕易踢碎人的頭骨。
一個左幕軍騎士從馬背上翻落,還沒來得及撐起身,就被三匹戰馬踩過,皮甲下的肋骨發出竹片斷裂般的脆響。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揮舞手中的騎刀,將對方的戰馬馬蹄砍傷,上面的曹兵連同戰馬一併翻倒。
雙方的傷亡數字不斷提升,僅僅只是一盞茶的時間,已經傷亡了上百人,可曹軍的好運氣也就到此爲止了。
包抄側翼和繞後的左幕軍已經到位,他們並沒有直接進行衝鋒,而是對着曹軍的側翼和腹背拋射大量箭雨。
曹軍的士氣在遠程火力的打擊下急劇下降,看的趙韙主營中的曹純又驚又怒。
然而此時的他也沒有辦法,他身邊僅僅只有兩百餘騎,哪怕他已經等不及,朝着大營南門疾馳,可想要衝入戰場最少還得一盞茶以上的時間。
“可惡……”
曹純心中大怒,但卻沒有吐出半個字來。看着麾下的精騎被孫策所帶領的左幕軍屠戮,曹純將下脣咬出血來。
最終,曹軍精騎再也支撐不住,開始朝後潰散。
吳瑜和孫夏兩部開始重新機動了起來,從兩個方向包襲曹軍。最終曹軍逃脫出去的殘部不過兩百餘人,剩下的不是戰死,就是被俘。
孫策在控制了南北營之間的要道後,開始收拾戰場。 在遠處,左幕軍的步卒正在加速趕來,有孫策領着的騎兵在前方掩護,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全速行進。
直到這時,曹純才趕到了南門處。
雖然心中怒火中燒,可曹純卻沒有貿然出擊。
此時營外俱是孫策的騎兵,這時候出營必然死傷慘重,智者所不爲也。
曹純收拾兵馬,讓騎士下馬休息,同時調動步兵守衛營牆,並開始集結弓弩手。這時候想要出營,必須要靠弓弩手掩護才行。不將左幕軍遊騎驅退的話,別說是騎射了,就是衝擊也能給曹軍帶來巨大的傷亡。
很快,一個魏字旗的左幕軍步兵營趕了過來,接替了孫策的騎兵防線。而孫策的騎兵則撤退到了後方進行休整。
曹昂看着營外的步兵,再沒有了出戰的心思。
隨着左幕軍的抵達,戰場反而開始平靜了下來。
雖然到處還有零星的廝殺聲,但大體上三方卻是開始了脫離接觸。
此時的曹軍佔據了趙韙軍主營的大部分區域,斬殺生俘七八千人。
南面的蜀軍也佔據了五分之三的區域,斬首七百餘級,俘虜一千九百餘人,打出了接近自身兵力半數的戰績。
唯有北邊的漢中軍戰果較少,但依舊斬首五百餘級,只是俘虜只有六百餘人,而且只佔領了營盤不到三分之一的區域。
總體來說,聯軍斬俘一萬餘人,而自身的傷亡卻是微不足道,可謂是一場輝煌大勝。
要不是左幕軍及時趕到,等待曹軍的將會是一場徹底的完勝。
左幕軍的出現,使得聯軍只能鳴金收兵。
這倒不是聯軍懼怕左幕軍,而是他們的兵力都已經分散開來,如果不及時收攏起來,一旦遭遇左幕軍的突襲,那時候就只會有一個結果,那便是轉勝爲敗,甚至是大敗。
聯軍的後退給了趙韙軍喘息之機,潰逃的數千人中,絕大部分都不約而同的匯聚到了左幕軍的附近。
趙韙更是帶着龐樂以及千餘親兵直接衝着陸遜的帥旗迎了上來。營中殘存的趙韙軍士卒們也算是絕處逢生,如蒙大赦的朝着大營西面匯聚。
曹昂位於營外高坡上,看着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在聯軍和趙韙軍之間劃開,彷彿被一柄無形利刃切割開來似的。
司馬懿悄悄的靠近曹昂,小聲進諫道:“主公,時機已失,此乃兇險之地,不可久留?”
曹昂長嘆一聲,他如何不知道司馬懿所言乃是事實,只是心中不甘,彷彿有一口悶氣鬱結於心,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本可以是一場完勝,聯軍本可以將趙韙完整吞下。
“撤吧。”
曹昂看了眼遠處列陣以待,步步逼近的左幕軍,又看見南營的黃權已經開始整理部隊,然後緩緩撤出南營,完全沒有抽調預備隊北上,與曹昂夾擊孫策、魏延所部的跡象。
可見蜀軍此刻並不想戰,反而是想見好就收了。
北邊的漢中軍就更加不堪了,左幕軍的出現竟然引起了漢中軍的騷亂。
見此情景,曹昂很清醒的認識到必須要撤軍了。
此時的曹昂完全沒有半點喜悅之情,反而心中滿是後怕和劫後餘生的忐忑。
此時的曹昂雖遠不如曹操的軍事才能,可他也能看的清楚局勢。
左幕軍顯然早有準備,否則絕不可能如此之快的趕到戰場,那麼左幕軍的目標會是誰?
那自然只有自己了。
曹昂此刻只是慶幸趙韙太過孱弱,四萬大軍據守堅固營壘,竟然連兩個時辰都沒能撐下來。如果對方更堅韌一些,那如今腹背受敵的可就是自己了。屆時即便僥倖突圍,恐怕也得付出極爲慘痛的代價。
曹昂一聲令下,戰場上響起了鳴金之聲。
曹軍各部本就已經同趙韙軍脫離了接觸,且趙韙軍已經被打的信心全無,編制土崩瓦解,別說追擊了,就是騷擾的能力都沒有。
很快,聯軍從趙韙的大營中如流水一般撤了出來,然後在大營東面結陣,緩緩後退,而對面的左幕軍卻似乎並沒有追擊的跡象。
“將軍,不追嗎?”
魏延忍不住開口道:“敵軍亦不過三萬人,又經久戰力疲,此刻正是擊破他們的大好時機啊。”
陸遜卻是搖了搖頭,眼睛裡帶着一絲遺憾:“兵法有云,窮寇勿追,彼輩雖歷久戰,然仍軍令嚴明,陣列齊整,不可輕侮。”
“那就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撤走?”
魏延面色赤紅,眉宇間滿是怒意:“即便不能擊破敵軍,眼下陣戰,也能大勝一場。”
陸遜卻是覺得魏延太過樂觀了,如今趕到戰場的不過一萬兩千人。曹軍來的極爲突然,陸遜雖做了多手準備,仍有措手不及之感。
倉促之下,只有這一萬兩千兵馬先行抵達戰場,後續人馬尚要一二個時辰才能趕來,若是成都劉璋出兵騷擾,後續兵力的投放恐怕還會需要更多的時間。況且曹軍的確是戰鬥已久,體力損耗巨大。可左幕軍這邊連夜趕路,又何嘗是完好狀態呢?
而且陸遜還有一個擔心的地方,那就是已經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趙韙軍。有這麼一個累贅在戰場上,陸遜思考再三,還是決定放過這一次機會。
畢竟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陸遜可不想被趙韙所牽連而吃上一場敗仗。
躊躇再三,陸遜還是決定罷戰,以待來日。
陸遜這邊罷戰,聯軍那邊的撤退速度就更快了。
僅僅只是半個時辰,聯軍已經後退了數裡地,並開始撤軍。
除了留下騎兵和前部士卒作爲殿軍掩護外,其他士卒沿着來時路向新都撤退。
“將軍。”
孫策朝着陸遜拱了拱手:“曹軍精騎折損不少,可否讓我再追上一程?”
陸遜卻是下定了決心,堅決不允:“伯符稍安勿躁,曹軍精銳,焉知其不會於退軍途中設伏?貿然追擊,風險太大。”
孫策雖然脾氣暴躁,但也並非不分是非之人。陸遜所言極爲有理,雖他有自信不會落入陷阱之中,卻沒法用這作爲理由。
其實陸遜麾下想要追擊的將領不在少數,除了魏延、孫策外,黃忠、淩統、張南等也都想要追擊,只有呂蒙,文聘神色如常。
壓服了麾下諸將之後,陸遜讓孫策所部遮蔽戰場,以防曹軍殺個回馬槍。又安排魏延等諸將進入大營,收編趙韙軍殘部。
陸遜本人,則是帶着親兵前往迎接趙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