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將手擡起,掌心展開一幅白娟,娟上繪着羣山連綿,鬱安寧認出來了,這是銀球裡絲帕上的圖樣。
餘悠遊憨笑,“難得、難得,表、表哥有如此雅、雅興,真、到底哪位小姐給的?”
沈曜望一眼鬱安寧,問得十分開門見山:“並非什麼小姐給的,偶然看到而已,你可見過此處,愚兄想去一遊。”
餘悠遊皺着眉頭瞅了一會兒,露出福至心靈的神情,“還、還真有、有點兒眼熟,容、容我想想看。”
他竟這般上心,還找人拓下圖樣,鬱安寧偷偷看着沈曜,心底微有暖意。
“表、表哥,咱們外頭聊、聊吧,這裡陰森森的。”餘悠遊瞥見一直盯着他們的兩隻黃色燈籠。
沈曜道:“你公務在身,我們不多打擾,還是多加兩班巡視爲妥。”
“好、好的!”餘悠遊錶情有點遺憾,看樣子沈曜再不提出離開,還得跟他喝兩盅才肯罷休,依依不捨把兩人送到門前道,“表、表哥,等我、我想起是哪兒,一定會、會告知!”
兩人並肩走在山路上,鬱安寧憋了一肚子話卻不知從哪裡開頭,安靜中帶着尷尬。
沈曜率先打破沉寂說:“前面拐彎,一直前行便到寢室的正門了,去吧。”
“哦……”鬱安寧乖乖答應着,卻沒馬上移步,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叫道:“喂,你真是崑崙的少主嗎?”
須臾,一道清朗聲音從沙沙竹林間傳來,“今後改口叫師兄。”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第二天四更剛過,晨鐘鳴響,所有弟子聚在校場開始了一天的練習。
崑崙的修行分爲體術和仙術兩科。
體術涉及武試中的靈力運行、拳腳功夫,仙術便是文試中的文史經略、咒術等等。
得益於江希白自幼無情的“強化”,體術修煉對鬱安寧來說是小兒科,他頭疼的是仙術。最讓他丟臉的並非交了白卷,還需要補考;而是危難之際跟着沈曜一句一句唸咒語,那小子當時的表情至今難以忘懷。
清晨時分,天邊泛起魚肚白,仙徒們被分成五個小組,每個小組都由高階的師兄帶領,獨立練習以後,進入對戰環節。
鬱安寧體術基礎太過紮實,三兩下就把同期四人掀翻在地,這些小夥子都是各個天界挑選選出來的佼佼者,此刻卻用仰望大佬的目光注視着他:“不愧是捉住四隻靈獸的奇人。”
卻有一人突兀地嗤了一聲:“什麼四隻,還不是抱大腿走後門?”聲音不大不小的,剛好吸引住周圍小組的注意。
“沒真本事能進崑崙?”四周安靜下來聽下文,有人出來圓場對三白眼道:“你剛剛敗在鬱兄手下。”
果然是細長臉上掛着一雙三白眼的傢伙,撇着微厚的嘴脣,撲撲身上的塵土,站起來說:“你們問問那幾只靈獸怎麼回事,是他自己捉得還是抱人大腿啊?”
衆人一聽,疑問的目光齊齊投向鬱安寧,他的面色慢慢地沉下,一言不發的樣子的確有點心虛。
三白眼見他如此,甚是得意,於是變本加厲,繞着鬱安寧走了兩圈,上下打量道:“嘖嘖嘖,這幅皮囊掛了彩我可擔當不起,你們問問他頭一天晚上跟誰睡在一塊兒呢?”
大家想了想,報道的第一天的確沒看見鬱安寧,不由面面相覷。
三白眼在他面前站定,浮起一個滿含譏諷的笑意,“昨晚宵禁回來的是不是你?再晚點兒怕是又要睡在外頭了吧?”
三白眼一番話成功抹殺了鬱安寧所有的實力,明裡暗裡都在說他是靠美色上位的小白臉,在衆人審視目光下,鬱安寧悠悠嘆了口氣,朝三白眼招了招手,“這位師兄,你先過來。”
三白眼敏感地覺察到了危險,腳底彷彿紮了根,“何、何事?”
“我行不行,再比一場不就知道了?”鬱安寧手指掰得嘎啦嘎啦響,“就當我幫伯父伯母個忙,教教兒子出門在外如何管好舌頭!”
“你、你……”三白眼被鬱安寧噎了個半死,連着退後幾步,色厲內荏道:“你敢說沒抱任何人大腿?昨晚你去哪兒了?”
“昨晚他同我在一起。”清朗的嗓音穿透人羣。
圍觀羣衆退向兩側,閃出一條道路。
在場的家僕恭敬齊頌道:“少主。”
作爲崑崙少主,沈曜天資奇佳,修爲、仙術和功法早已遠超同輩,備受仙界矚目,自然也引起不滅天的注意,他卻以搜尋仙法之名婉拒不滅天的入室之邀,外出遊學數十載,近日纔回歸本門,衆人猜測是爲接管崑崙做準備的。
“沈、沈曜……少主?”三白眼幾乎把眼珠子瞪了出來,他聽得家僕傳話纔來捕風捉影,故意爲難鬱安寧,實在沒想到這條大腿居然是崑崙少主,據說這位清冷孤高,十分不好相與,怎麼會看中這個娘裡娘氣的鄉巴佬?這可怎麼辦?
沈曜黑着臉的樣子令人心生寒意,冷冷道:“武試成績所有仙師一致的意見,這位師弟有所質疑,可以直接向學府發問。”
“沒有,一點兒都沒有!”三白眼冷汗瀕瀕而下,“沈師兄敦促師弟們進步,咱們感謝還來不及呢。”
“師弟如此上進堪稱表率。” 沈曜薄脣微抿,“崑崙正欲爲找尋標榜,你們仙組成績頗佳,資質也不錯,今後我親自帶領教導。”
聽到這番對話,高階的師兄們流露出無限同情的眼神,他家少主練功不要命出了名的,在崑崙磨練個十年八年都未必能堅持得住,對新入門的仙徒無異於揠苗助長。
三白眼因出身世家纔有些底氣,對這位少主作風已有耳聞,露出快要哭的表情暗想:“我不被練死也會被打死吧。”嘴上卻不敢不應,苦着臉躬身領命。
以沈曜的修爲作風,基本需要告別那組同門了。圍觀羣衆見此情景,趕忙灰溜溜地回去練功,生怕被無辜牽連,萬一這位冷麪少主又想起什麼,再加上一課就噁心了。
沈曜對鬱安寧說:“跟我出去一趟。”
鬱安寧:“什麼事?”
“絹帕上的圖案有線索了。”
“那我的課怎麼辦?”
沈曜微微挑眉,“有我在,你還怕沒得煉麼?”
兩人從校場後花園門裡走出,一華服玉冠男子迎面走來,周身散發着濃郁的脂粉香氣。
鬱安寧定睛望去,餘悠遊來到面前道:“老、老大早,表……哥早!”
鬱安寧忍不住問:“一大清早,赴宴啊?”
餘悠遊撓撓後腦勺,“哈哈哈,宴、宴、宴是昨晚上赴、赴的。”
沈曜開門見山問:“你說知道絲帕上的景色是哪裡?”
餘悠遊道:“是、是啊。昨晚上我、我在倚……雲樓喝酒,說、說起這個,入畫說她、她見、見、見過,就在——”
他面露難色地說出崇光界某座山的名字,沈曜面色微微一變,“你確定?”
餘悠遊點點頭,“要……是別人我、我還懷疑一下,這、這個丫頭路、路子野、野得很,不、不信的話,我、我帶你們去、去見見她,只、只怕表……哥不願意。”
鬱安寧感覺自己的脾氣都被他的說話方式磨沒了,一扭頭髮現沈曜也在看着他,於是問:“去嗎?”
沈曜微微挑眉,“你想去?”
鬱安寧想了想,“別浪費時間了,我信悠遊,直接去現場吧。”
“多、多謝大哥!”餘悠遊拱手,湊到鬱安寧身邊神秘地問,“對、對了,大哥,有件事想、想問問。”
“什麼事?”
“昨兒晚上,你、你見、見蛇妖的時候,她、她穿着衣、衣服了嗎?”他一臉懊惱地說,“據說是美、美女蛇,可自、自打抓到她,就、就你見過她的人形,是、是不是特、特別美?”
鬱安寧:……沒看清。
餘悠遊有點失望,“可、可惜了。”
沈曜淡淡道:“若再飲酒誤事,小心挨板子。”
知道他絕非開玩笑,餘悠遊點頭如小雞啄米,“知、知道!”
沈曜沉吟片刻說:“事不宜遲,去看看。”轉身就走。
鬱安寧見他沿着山路徑直而上,一路小跑跟在後頭,不時來到山巔之上,望着周圍無邊無際的雲海不禁問道:“應該下山吧?”
沈曜振臂一揮,一柄長劍字袖中飄搖而出,在空中打了幾個旋轉,宛若一葉扁舟搖擺飄浮在雲海之上。
鬱安寧面露驚訝:“你還會御劍?”他沒想到沈曜的修爲已達這般境界。
沈曜飛身躍上,動作優雅,在翻滾雲層中衣袂飄蕩、神姿秀骨,一回身道,“上來。”
鬱安寧跟着跳上去,飄忽的劍身左右搖晃,隨口說道:“師兄技藝有待提高。”
“嗯。”沈曜靜靜地回答,“第一次不得要領。”
“什麼?”鬱安寧還沒來得及驚訝,張嘴就灌了滿口的風。
長劍輕盈,如一隻燕兒般靈巧穿梭於朵朵白雲之間。
鬱安寧第一次乘劍,感覺坐在微風包裹中,詭譎多變的雲彩飛馳掠過,無比刺/激,忍不住歡呼一聲。
沈曜低頭,看到環在腰間的手,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