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壘起的“人塔”高高聳立, 直通半空。
沈曜胸口鈍痛,飛劍愈發搖晃。
蒼茫雲層下,鬱安寧只隱約看到貌似在不斷升高的黑柱子。
頭頂冷風瀟瀟而過, 胖狐狸被一股大力倒提在空中, 嚇得吱哇大叫。
沈曜握住他的尾巴, 寒光閃閃的長劍直指妖核, 聲音無比森冷, “忘性這麼大,留着沒用。”
鬱安寧連忙握住他即將刺下的手,“別怪他, 是我。”
“嗬嗬!嗬嗬!”尚未爬到高處的怪物察覺到另外一股香味,竟比先前濃郁得多, 紛紛回頭摸索尋找。
胖狐狸趁鬱安寧攔着, 尾巴一抖從沈曜手裡掙脫出來, 還沒立穩,就被他與夜色融爲一體的妖氣緊緊縛住, “看來你是真不想活,快想辦法!”
狐狸開始掙扎,驀地停住,兩顆眼珠子散發出幽藍光芒,一下子衝破妖力網, 躥到幾尺高度, 發出陰惻惻的笑聲。
沈曜目似劍光, 冷聲問道:“何方神聖?”
狐狸沉默片刻, 嘶啞粗礪的聲音陡然響起:“既然不想走, 都留下吧。”
男女莫辨的蒼老嗓音和緩慢的語調,彷彿砂紙般摩擦空氣, 鬱安寧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下意識望向暗影中的沈曜。
“真把自己當神仙了。”他冷嗤,黑暗中的妖氣彷如利劍出鞘,直向狐狸刺去。
只聽狐狸尖叫一聲,戛然而止。
鬱安寧飛奔而去,發現方纔的位置已空無一物。
長舌刺“呲溜溜”劃破夜空,甚至有幾滴粘液飛濺到鬱安寧臉上。
靈焰驀地升騰,映照出兩人的面容的同時,目光已交織在一起。
沈曜無奈嘆氣,眸底紅光乍現。
鬱安寧嘿嘿一笑,從袖口摸出個東西按在他的手心,“師兄是不是忘記帶藥?我偷藏了一包。”
沈曜:“趁我修煉,你真幹了不少事兒……”
靈焰照向四圍,猙獰面容密密麻麻、蓄勢待發。
鬱安寧道:“我方纔問過狐狸,他們就是這裡的村民,雖然長得醜,其實比活人強不了多少,咱們跑出去吧,撐到天明就好。”
沈曜蹙眉問:“它這樣同你講?”
“嗯。”鬱安寧信心滿滿。
沈曜暗道不對。村民被山中妖力侵蝕已久,只因很久未有生人出現,纔沒有立刻發狂,從剛纔的疊人高塔來看,怕是沒那麼好對付。
包圍圈逐漸縮小,沈曜一劍將撲上來的劈成兩半。
鬱安寧拉住他,“師兄,白天見那邊有溝壟。”
沈曜會意,靈焰射出的瞬間,十來個倒地,開闢了一條通道。
田壟彎彎繞繞、四通八達,沈曜暗暗將妖氣環繞鬱安寧,減弱他的氣味,兩人靈活地閃轉騰挪,將呼呼啦啦的追兵逗弄了快一晚上,漸漸地,天邊開始變成深藍色。
鬱安寧頓在一個土洞裡氣喘吁吁,晶亮亮的眼睛釋放出勝利的神采,小聲喚着沈曜:“師兄,我說得沒錯吧?”
沈曜長身靠在對面,警覺地觀望四周,突然見一直青黑色的手從鬱安寧背後的草堆裡伸了出來。
他面色大變,長劍錚然出鞘。
可一切都已太遲,鬱安寧已被那隻手死死扼住喉嚨。
飛劍橫劈,切斷另外一隻緩緩伸出,試圖接近的青黑手臂。
可是越來越多的手臂如同藤蔓般鑽出稻草,向着掙扎中的鬱安寧攀爬而去,眨眼功夫就抓住他的四肢,彷彿要將他撕扯開一樣。
飛劍上下翻飛,怎奈投鼠忌器,一時間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沈曜一改清冷神色,眼神透出幾近狂暴的光芒,表情冷得似要把周圍所有都凍住。
“師……小、心!”鬱安寧用盡全力,卻是極力發出警示。
沈曜回頭一看,怪物已經發現了它們的位置,正成羣結隊地圍攏過來,經過整夜的追逐,他們血液中的妖性被徹底喚醒,速度更加迅猛起來。
鬱安寧怎麼也沒想到,蓋在稻草下面竟是一具具青黑色的“屍身”,就在此刻被他的氣味喚醒,七零八碎的部位都如毒蛇般鑽出。
觀此情形,沈曜心念如電,目光陡然一凝,飛劍迴旋半周,倏然回到他的手中。
鬱安寧全身已經被青黑色的肢體淹沒。
沈曜閉了閉眼睛,口中快速默唸着什麼,語調繁複,語速極快。
隨着他聲音高低起伏,空間中似有有數人同時高頌,鼎沸響聲敲打着新房,怪物們像是被無形的手束縛,動作變得緩慢,鬱安寧只覺有人攪動腦漿,頭痛欲裂,整個身體沉入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沈曜陡然低喝:“破!”
“叮……叮……”
彷如箭簇將太陽穴刺了個對穿。
鬱安寧只覺眼前略過斑駁暗影,再次睜開雙眸,一縷光線從濃雲中穿刺而出,照亮眼前已變成猩紅色的世界。
旭日東昇,陽光普照,那些“怪物”已恢復成常人樣貌,只是這些普通的肉身無法逃過魔尊的妖法陣,都被撕扯得支離破碎,黃白相間的稻草田地被鮮血染紅,望之觸目驚心。
鬱安寧被濺了一身一臉的血污,似乎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光有些呆滯。
沈曜眼底戾氣未消,周身殘留着嫋嫋黑色氣焰,望過來的時候,眉宇間閃過痛心和無奈。
鬱安寧木訥地環望四周,許久纔將視線定格在他的身上,“我去前面看看。”
沈曜面色冷沉,飛快的腳步卻暴露了心底涌起的莫名恐慌,他很快追上鬱安寧,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有什麼好看的,此地不宜久留。”前面怕是屍首更多。
“哦。”鬱安寧刻意迴避他的視線,不經意間爬到田壟上,放眼望去,眉頭一蹙,“他們都是住在這裡的村民吧?”
沈曜沒想到自己還有迫不及待對別人解釋的一天,“這些人身後妖力侵襲已深,肉身只是表象而已,何況情勢太過危急……”
“師兄方纔用得崑崙功法吧?”鬱安寧忽然擡頭,笑容真誠,又確認了一遍,“一定是,對吧?”
沈曜垂眸,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稻草驀地發出響動,日光下一條黑影倏然跳躍,沈曜聲音冷厲,“誰?!”劍隨聲出,直刺而去,卻在空中拐了個彎,紮在紅色的草堆裡,反射點點銀光。
鬱安寧循聲望去,心頭猛地揪起,那個身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他飛快地追了幾步,四圍除了屍身空無一物,凜冽寒風颳過,湛藍的天空洋洋灑灑飄下鵝毛般的大雪。
沈曜的身影忽然晃了晃,矮身跪在地上。
“師兄?!”鬱安寧心念一閃已來到面前,心底慌亂不爭氣地蔓延開來。
“沒事,剛纔功法用得有些急。”沈曜擺擺手,指着一個方向道:“去那裡看看。”蒼白的臉色完全不像沒事兒。
鬱安寧張了張口,終是沒有說話。
大雪將天空和雪山練成一體,讓這裡的紅色格外刺目。
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在雪地之中,留下長長一串腳印。
沈曜冷淡疏離的樣子讓鬱安寧心裡像塞了團棉花,看着前面那個踩雪的蹣跚身影,不知道該不該去扶他一把。
不知不覺來到山腳,鬱安寧擡頭,雪山深谷、天空只餘一條窄縫。
“砰!好痛!”他只顧望天,沒注意沈曜已經停了下來。
“怎麼了師兄?”鬱安寧捂着鼻子問,隨着沈曜手指的方向,嵌進雪峰裡一座冰封大門赫然呈現在眼前。
“哇……”鬱安寧驚訝道,
沈曜擡頭打量,面色冷沉。
“好厲害,在這裡修這麼大個……冰門!”鬱安寧驚歎,
“爲什麼是座門?”沈曜似在喃喃自語,
鬱安寧一愣,醍醐灌頂“對啊,門是可以開的。”話音未落,只聽半空巨響,冰門轟然開啓,白色霧靄如海浪般傾瀉而出,所及之處閃爍着晶亮亮的銀光。
鬱安寧搓着手臂問:“進不進?”裡外貌似差不多冷。
沈曜沉吟片刻,提步穿門而去。
“誒,等等我!”鬱安寧叫道,看着他的背影,忽想起聚仙鎮時高冷的沈曜。
兩人剛剛走進,冰封之門便緩緩地關閉,將塵世完全隔絕開來。
沈曜彷彿沒聽到一般,徑自向前走。
鬱安寧睜大眼睛,前面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遲疑的工夫,沈曜的身影也沒入白色之中。
鬱安寧心臟像是漏跳一拍,連忙加速跟上。
“砰!好痛!”他捂着鼻子,見沈曜定定注視着前頭,霧靄深處的遠方有點隱隱約約的火光閃爍。
“這裡還能生火?”鬱安寧滿腹狐疑,下意識往那裡搜索。走着走着,竟來到一排籬笆跟前,鄉間常見高矮錯落的竹籬笆,因爲長期風雪侵蝕已變成純白顏色。
小小的院落內也是一片白色,低矮的屋瓦上掛着串串銀白色的冰柱。
鬱安寧用口型問:“這裡還有人住?”
沈曜揚了揚下巴,意思是:進去看看。
緊連着院落的房間裡比冰窖還冷,黑洞洞的空無一人,鬱安寧正在納悶,忽聽不遠處傳來嗶嗶啵啵貌似乾柴燃燒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放輕腳步向後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