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連連點頭:“太子妃言之有理。”說着,吩咐身後的幾個小太監:“還不快替太子妃準備香火?”
“不勞煩公公了,你們先去外頭候着吧。”唐詩若含笑謝絕。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老太監躬身道。
待一行人全都離去,唐詩若跪在金身天尊面前,緩緩點燃了早已放在案上的幾柱香。
煙氣一絲絲一縷縷升起,在空中留下淺淺白痕。小指粗細的香,纔剛剛燃了個頭,她身後就多了一道人影。
“你來了?”她側目。
“美人,你當真要回去當那太子妃?就不怕事情敗露,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此人正是那喚作馬易的侍衛,語氣頗爲不捨。
“我當然怕身敗名裂。”唐詩若笑容淺淺,下巴尖尖,這模樣美是美,卻無端令馬易一陣心悸。
“所以,你有什麼應對之策?”馬易硬着頭皮問。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是很信任你的。”唐詩若並未回答他的話,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塵土,“不然這般重要的事,也不會交給你來辦。只是有時我仍不敢確信,你是否能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
“當然能。”馬易幾乎是脫口而出。
要是泄了密,他不也難逃一死?
“我相信你可以說到做到。”唐詩若的笑容深了幾分,落在馬易眼裡,當真是仙子一般楚楚動人……
不,不對,眼前的“仙子”怎麼忽然變得有點虛無?
馬易揉了揉眼睛,哪曉得這一揉,才發現自己竟連擡手的力氣都使不上了。
“馬易,即便你能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我也不能容你存活於世啊。這噬心香,發作得很快,沒有一絲痛苦,只是有些窒息罷了。”唐詩若看着他一張一合,似是在呼救的嘴脣,笑得千嬌百媚,“你可知,我爲何要在這裡殺你?”
馬易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緊捂着胸口,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活像一尾被攔腰折斷的蘆草。
“猜不出?那還是我來告訴你吧。”唐詩若纖長的十指滑過他的臉頰,不急不緩道,“你可看見了這金身天尊?這金身是附近一位姓田的財主捐贈的,中間空了一塊,背後有個活門,恰好可以藏進一具屍體。你說,如此安排,妥不妥當?”
馬易滿心滿眼都是恨意,來不及說出半個字,眸光就一點點渙散了下去。
頭頂的天尊盤膝而坐,手持拂塵,與他靜靜對視,滿臉看透世間萬物的安寧與平和。
“太子妃,如今是否可以動身了?”老太監等了許久才見唐詩若推門而出,頗有些不耐。
唐詩若點點頭:“勞煩公公久等了,我們這就啓程吧。”
漠王府內,林蒼漠面色鐵青,看着面前單膝跪地的侍衛:“你說什麼?”
“王爺,太子妃已經回京了。”侍衛硬着頭皮重複了一遍,“據說是被診斷出了身孕,這才得以離開那雲上庵。”
林蒼漠眉頭緊蹙,聲音冷冷:“將此事調查清楚!”
“是。”侍衛起身,領命退下了。
“王爺難道是覺得,太子妃懷孕一事有假?”一旁的胡二問。
“本王只是覺得此事可疑,唐詩若曾與妙筠學過醫術,絕不會診斷不出自己懷了身孕。既如此,爲何要在鬆雪寺呆上十天半個月纔將這消息公之於衆?”林蒼漠道出自己的疑惑。
“王爺言之有理,此事屬下
會親自調查。”胡二拱手。
唐妙筠正端着剛做好的飯菜推門而入,只聽見了這最末尾的一句,不由打趣道:“究竟是何事,竟需要胡大侍衛親自調查?”
“唐詩若被診斷出身孕,現已在回京途中。”林蒼漠皺眉道。
唐妙筠不由有些詫異:“那她爲何不早些將這件事說出來?”
“本王也覺奇怪。”林蒼漠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飯菜上。紅的椒絲、綠的蔥末,將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餚點綴得甚是好看,他卻沒有半點食慾。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既然此事有些古怪,那這次,我們或許又能抓住她的把柄。”唐妙筠並不覺得有多惱火,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蔥爆牛肉送入口中,細嚼慢嚥起來。
她早已料到,即便被軟禁在百里之外的雲上庵,唐詩若也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有些人就是這般,百折不撓,勇氣可嘉。
林蒼漠看着她難得斯文的吃相,眉宇間的褶皺不由淡了幾分:“若真如你所言,本王倒也省了一些心思。”
“王爺,王妃,太子妃來訪。”那方纔退下的侍衛,又重新折返了來。
“看來她很掛念我,一回京就急急趕到了漠王府。”唐妙筠的嘴角不由彎了彎。
林蒼漠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了:“本王陪你去見她。”
“好。”唐妙筠看着他面露擔憂的模樣,心頭不由微暖。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從未想過要依賴誰。
一來,水姨從小便教她自食其力;二來,世上也少有她辦不到的事。
既如此,爲何要依賴一個男人,這樣豈不令自己徒增煩惱?
可直到如今她才明白,有個人可以調侃,可以欺壓,可以濡沫涸轍、患難與共,這感覺……似乎也不錯。
“妙筠?”林蒼漠看着她呆呆的模樣,彷彿看到了個小小嬰孩,平日裡那個狐狸似的的唐妙筠,此刻也不知去了哪裡。
他忍不住將她的手,緊緊握在了掌心。
唐妙筠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走吧,那個誰該等急了。”
等在前廳的那個誰,見唐妙筠與林蒼漠一同出現,尤其,還十指相扣,心中竟恨得有些發狠。
只要唐妙筠在世一日,她就只是一道虛假的影子,遲早有一天會被取而代之。她窮其一生所得到的一切,不過都是虛妄!
而唐妙筠,生來就是凰女,哪怕被丟入青樓,失了清白,落得個山重水盡的地步,也依舊能柳暗花明,堂堂正正地當上漠王妃……老天真是無眼,世事這般不公,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來人,看茶。”唐妙筠吩咐身旁的守菊。
“不必了,”唐詩若的臉上無喜無怒,看不出是什麼神情,“本宮這次來,是有一事要請教你。近日本宮一直翻閱藥籍,可從未看到過有關靈參、紅花、薔露能使人肌膚癢痛的說法。你說,這是不是有些奇怪?”
“原來你是爲了那日的事,”唐妙筠嘴角一牽,“那日我只是信口胡說罷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世間怎會有這樣的怪事?太子妃,你該不會當真了吧?”
“你……”唐詩若極力裝出的平靜頓時消失無蹤。
這麼說,果真不是那靈參、紅花和薔露的緣故,而是唐妙筠額外動了手腳!
“我怎麼了?我隨口說出的話,你竟然當了真?”唐妙筠疑惑地問。
“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爲之!”唐詩若氣極,偏偏即便唐妙筠承認了所言是假,她也定不得她的罪。
是啊,只是隨口一說,這算觸犯了哪條律法?
若是她堂堂太子妃,真去計較這些,傳出去恐怕會令人笑話。
可她每日都要身受煎熬,哪怕將雙手浸入冰水中,也只能稍稍緩解那深入骨髓的癢痛,這樣的日子,她就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唐妙筠,你簡直欺人太甚!”她忍不住怒道。
“欺人太甚的是我嗎?”唐妙筠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脣角微彎,神色漸冷,“漠王不在京城時,是誰將我丟入青樓?爺爺六十大壽上,是誰把我拖進假山?唐澤前往北境時,又是誰派人沿途埋伏追殺?還有,是誰蠱惑奶孃,要對尚不足歲的南兒下手?”
唐詩若的十個指甲幾乎全部陷入掌心,良久不語,最後竟露出一絲笑容:“漠王妃是在說笑吧,本宮怎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
唐妙筠挑了挑眉,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我何時說過是你做的?”
唐詩若氣得差點沒嘔出血來,神色卻依舊不變:“沒有就好,如果你懷疑這些事是本宮所爲,大可稟請皇上,由他定奪。”
“我的事,何須他人來定奪?”唐妙筠放下茶盞,漫不經心道,“再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作了惡的人自然不會有好下場,說不定那害我的人,現在就已生不如死了。”
說着,瞟了一眼唐詩若半縮在袖中的手。
唐詩若的笑容變得有些僵,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這是當然,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待本宮成了皇后,捏死你還不就像捏死一隻螞蟻?林家、唐家,本宮一個都不會放過!
“對了,我還有些事。太子妃,不如你先行告退吧?”唐妙筠煞有其事地提議。
胡二聽了這話,險些沒笑岔氣。
整個京城,恐怕也只有王妃敢這般待客吧?
他站在一旁的角落裡,笑起來倒也不起眼。主座上一言不發的林蒼漠,臉卻是抽搐得有些難受。
同時,他也感到隱隱的憋屈……敢情他這個漠王,今日就是來當擺設的,竟連一句臺詞都沒有?
背後襲來的一陣怨念,使得唐妙筠的後腦勺有些發涼,她咳了一聲道:“胡二,還不快送客。”
“是。”胡二上前,將面容扭曲的唐詩若朝外頭請。
看着唐詩若僵硬得活像捱了一拳的背影,唐妙筠摸摸鼻子:“漠爺,你說我們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所以你要如何?”林蒼漠知道她定是在打什麼鬼主意了,脣邊露出幾分寵溺。
“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唐妙筠略一思忖,正色道。
這次,她可不會像先前那樣,只是小打小鬧下點毒。唐詩若曾毀去她的清白,若不讓唐詩若知道這是何種滋味,豈不有悖“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八個大字?
只是讓林蒼漠疑惑的是,唐妙筠只低聲吩咐了守菊幾句,就安心睡大覺去了,那沒事兒人似的模樣,全然不像是要着手對付唐詩若。
唐詩若貴爲太子妃,想要動搖其地位,絕非易事,也不知妙筠這次究竟會想出什麼法子來……
林蒼漠揉了揉眉心,忽覺自己竟有些琢磨不透她了。
不行,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看來今夜,他得好生“琢磨琢磨”纔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