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夜霧太濃郁,三人並未瞧見對面的山頭上,有兩道人影正緩緩而行。
二人均是一身風塵僕僕,尤其後頭那個,衣衫襤褸,肩頭有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腳步一動,刀傷隨即被撕扯,疼得眉頭緊蹙。
“漠王,你身上可有金創藥?”他忍不住問。
先前那女子武功實在太高,他雖然險勝,卻被彎刀重重砍在了右肩,若是那女子的身手再快幾分,他受的可就不止是這等小傷了……
行在前頭的林蒼漠停下腳步,漆黑的眸中閃過一抹細微的詫異:“路邊有白芷和虎掌草,何需金創藥?”
“白芷……虎掌草?”那人的面色有些疑惑,也有些尷尬,“我並不認得這兩味藥。”
林蒼漠回過頭,眸中詫異更深:“本王還以爲,你們巫族人盡都精通藥理。”
那人笑了一聲,自嘲道:“本來應當如此,可我的資質遠遜於常人,不能像旁人一樣學習醫術,只配在族中做些雜活。”
林蒼漠聞言拔起幾株虎掌草,遞在他手中:“揉碎敷在傷口,即可止血。”
說罷,轉過了身,一刻也不願多停留。
一轉眼便是兩三月,他幾乎都要忘了南兒的模樣,更不知那對雙生子,是否已然出世……
如今,妙筠究竟身在何處,唐一空心思歹毒,會不會對她百般刁難?
每每思及此,他都忍不住心急如焚,原本就冷然的雙目,更蒙上了一層冰霜。
一路上,二人極少言語,四周只有瀑布的轟鳴聲。
夜色逐漸濃郁,加之霧氣瀰漫,哪怕點燃了火摺子,也是伸手不見五指。
“夜已深了,要不要明日再趕路?”那巫族人問。
林蒼漠搖了搖頭,腳步絲毫不停。
走了一段路,那人再次開口:“火摺子快要燃盡了,我身上帶了些松脂,是否要撿幾根枯枝做成火把?”
林蒼漠撿起兩根手臂粗細的枯枝,朝他伸出手:“松脂。”
遞過鬆脂,那人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你一直都這麼沉默寡言?”
他自認是個內斂的人,向來不喜絮叨,與林蒼漠相處了數日,卻漸漸變得多話起來。
倒不是他忽然轉了心性,而是路途遙遠,本就十分無趣,加之與他同行的,是比傳聞中更加冷若冰霜的漠王,如此下去,只怕不等找到所有銀盒,他就會患上氣結抑塞之症,鬱鬱而終……
“本王不與信不過的人多言。”林蒼漠緩緩點燃兩隻火把,火光映照下,輪廓愈發分明。
那人有些結舌:“你……你何出此言?”
雖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他這一路從未有過半點對漠王不利的舉動,想不到漠王依舊這般提防於他……
“你投靠唐一空,叛離本族,本王爲何要信你?”林蒼漠反問道。
那人下意識想要反駁,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以對。
“本王聽聞,自從多年前凰血一族從巫族叛逃之後,巫族頭領
就在族人身上下了蠱,要是有人敢擅自離開巫族境地,蠱蟲就會立即將其吞噬。你若當真資質平庸,只能在族中做些雜活,何來的本事解除這蠱,來到池國境內?”林蒼漠雙目如同古井,深不可測,令人不敢逼視。
聞言,那人愈發說不出話來。
原來……漠王對他早有懷疑?可即便那老謀深算的唐一空,也未曾留心過這些細枝末節,哪怕將他軟禁在唐府足有一年半載,哪怕這一年半載中對他百般試探,最終也還是信任了他,再沒起半點疑心……
看來,傳聞中足智多謀的漠王,果真不是徒有虛名。
看着林蒼漠微沉的眸光,他的臉色變了變:“沒錯,我的確不是資質平庸之人,也並未叛逃本族。”
林蒼漠面上浮現一絲淺笑:“既然不是叛逃,那便是有意設下陷阱,想引唐一空入局了?”
“漠王,我勸你不要多問,此事根本與你無關,我們巫族要對付的只是唐家而已。”那人道。
“對付唐家?是將唐家人趕盡殺絕,還是將凰血一族盡數剿滅?”林蒼漠神色漸冷。
笑話,此事怎會與他無關?
唐妙筠既是他的王妃,也是唐家人,且還是至關重要的凰女,傳聞中凰族的祭品,若落入巫族之手,不知會受何種折磨……
那人倒也不蠢,很快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漠王妃表面上刁蠻無比,實則是個淡漠名利之人,並不願被捲入太多紛爭,這一點,巫主早有察覺,故而只要她不插手,便不會對她多加刁難。”
“插手何事?”林蒼漠接而問。
“當然是兩族紛爭。據我說知,漠王妃與唐一空早有爭執,根本不在乎兩族的仇怨,想必就是唐一空被殺,她也不會要我們巫族血債血償……”那人一邊說,一邊留心着林蒼漠的神情。
林蒼漠畢竟與唐妙筠有些關聯,若不能令他確信巫族不會輕易爲難唐妙筠,事情恐怕會變得十分棘手……
此時此刻,林蒼漠並未相信,也並未不信。
即便真如這人所說,他也依舊不會心安。世事多變,眼下巫族或許並不想殺唐妙筠,但誰能確保今後也是如此?
唐一空雖然極爲可恨,但無論如何,有他在,旁的勢力決計不敢對唐妙筠輕舉妄動。唐家如果失勢,或者全然覆滅,唐妙筠便只有漠王妃這唯一的身份,今後的處境,會要艱難許多……
看着此人信誓旦旦的模樣,林蒼漠脣邊浮現一抹苦笑。
先是匈奴、池國,如今又是凰族、巫族……這世間的亂子,似乎從未小過……
先前聽唐妙筠提起唐一空的復仇大計,他還以爲將凰族屠族的當真是匈奴,哪曉得根本並非如此。
一路上,這人已將當初的種種盡數告知了他,原來唐一空利慾薰心,企圖奪走那秘地的一枚長生不老藥,且不慎殺了匈奴的可汗,這才使得巫族遭匈奴毒手。
如今,匈奴與巫族早已放下了以往的恩怨,想必唐一空千方百計要除去匈奴,是爲了抹去當初的這一
樁荒唐事。
一旦匈奴大敗,巫族便脣亡齒寒,唐一空大可將其一併剿滅……
論起城府之深,此人當真首屈一指,簡直無人能及。
“漠王,若你能幫我除去唐一空,便是我們巫族的大恩人,今後只要開口,巫族定當效犬馬之勞。”那人見林蒼漠沉默不語,挖空心思繼續勸道。
“本王不屑當什麼大恩人。你們兩族的恩怨,與本王無關。”林蒼漠說着,舉起火把,撥開灌木朝山頂走去。
見此,那人算是鬆了口氣。
雖然未能勸林蒼漠助巫族一臂之力,但好歹林蒼漠也未站在唐家那邊。
找到所有銀盒後,他便會將那份藏寶圖抄寫一份,飛鴿傳書給巫族,令巫主率先找到那藏寶地,在那地的長生不老藥中下蠱,叫唐一空爆體而亡,而後,便可順順利利將唐家的一衆勢力盡數剷除……
夜風陣陣,將霧氣吹攏又吹散,不知行了多遠,二人終於來到了山頂的瀑布旁。
這四周並無去路,石壁盡都光滑無比,不少還生了青苔,顯然無法攀爬。
即便鑿出一條路來,如此湍急的水流,也定會將人沖走。
“這瀑布後是真有山洞,還是那女子在故意誆騙我們?”那人皺起了眉。
何等的高手,才能穿過這水流,將銀盒放在後頭?
又或者,許多年前,此處根本還沒有瀑布?
聽着水聲,聽了許久,林蒼漠心念陡然一動,舉步朝山下走去。
那人連忙跟在他身後,面露狐疑:“漠王,你要去何處?”
“這山洞並非只有一個出口。”林蒼漠邊走邊道。
“什麼?”那人面上閃過一抹異色,“你如何知道?”
“水聲不對,風聲也不對……若本王沒有猜錯,這山上應當還有一個洞穴。”林蒼漠說着,彎身撿起幾根樹棍,“這山極大,我們分頭去找,便能快些找到。”
“你就不怕我拿了銀盒逃之夭夭?”那人忍不住問。
林蒼漠嗤笑了一聲:“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再者說,若本王沒有回京,哪怕你拿到所有銀盒,將藏寶圖完完整整交給唐一空,唐一空也定會起疑。”
“這倒也是……”那人從袖中拿出些松脂,遞給林蒼漠道,“這些松脂,只夠用半夜,半夜之後,我在山腰等你。”
點點頭,接過那松脂,林蒼漠率先朝山的北面去了。
那人則朝南面而行,火把閃爍,遠遠看去,如同一點流螢。
時至三更,唐妙筠卻無心睡眠,站起身看着不遠處的瀑布,忽然瞧見了一點光亮。
“那是何物?”她立刻站起了身,自言自語道。
身旁的紫煞,睡眠極淺,很快就醒了過來:“出了什麼事?”
指着那閃爍的火光,唐妙筠眉頭微蹙:“那應當是火把,有人比我們先行了一步。”
“該不會是那石陣中的人吧?”紫煞心覺不妙,“不行,我們得儘快趕到那山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