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拿出幾封信函,便看到風厲蒼勁有力的筆跡,將他用紅色蜜蠟小心封好的書信,信封上只寫着靈兒二字,迫不及待將它拆開,只見風厲滿箋心事。
靈兒:
認識你短短數月,使我倍感幸福,只可惜我始終是個惡俗之人,也始終對你我同是男兒無法釋懷,遲遲未向你表明心跡,如今家國有難,理應捐軀赴國難,可是一想到你也可能戰死沙場,只覺萬箭穿心,只希望你能活着,幫我照顧母親和表妹!
風厲絕筆
一封信看完,靈兒已是淚流滿面,原來他將她支開,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靈兒將自己和燕南帶來的大箱子全部打開,發現裡面裝的,哪裡是什麼文書,而是風家軍三千將士的遺書!
原來他們所有人都早已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看着手中風厲的寥寥數語,再看着滿滿兩大箱子的遺書,心中沉重,再回想起從易門出發的那日,風厲將她送到大門口,而她卻因爲公主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想到此處,懊悔不已,悲不自勝,低頭啜泣。
燕南聽到聲響,立刻翻身起來,卻看到靈兒手中拿着一張信紙,站在打開的大箱子面前,泣不成聲,再一看懷中包袱有異,打開一看,已被人掉包,心中大呼:“糟了!”連忙將房中油燈點亮,顯然已經太遲,只看到靈兒癱倒在地,忙將她扶起來。
靈兒此時已是將所有的顧慮、誓言都拋諸腦後,只要一想到自己也許會永遠也見不到風厲,便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燕南看她情緒如此失控,便明白她已經知道所有事情,只是怨自己睡得太死,將她扶到桌子前面做好,才勸慰道:“靈兒,你冷靜一些,少將軍是爲了你好!”
說完便將包袱中的東西全部放在桌上,道:“既然你已經看過他給你的信,那麼這些東西再瞞你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將所有東西推到她面前,道:“這些東西,都是給你的!”
靈兒低頭一看,包袱中的信連她已經拆開的那一封在內,一共有三封,另外兩封,一封是寫給他母親劉氏的,另外一封是寫給風顯揚的。包袱中還有幾十輛現銀,幾張銀票,加起來差不多有上千兩。
看到靈兒一一過目,燕南解釋道:“少將軍吩咐,如果他陣亡,易門失手,便讓我立刻帶你回京城,將信送給老將軍,讓他爲你在京中謀個差事。”
說罷將銀票放到她手中道:“這些是他讓我給你在京中買房子、娶妻生子用的。”
他連這些都替她想到了!
每聽一句,靈兒的心便被狠狠地割上一刀,對自己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緣分真的就只能從此戛然而止嗎?
不行!絕對不行!此刻的靈兒摒棄了心中所有的雜念,對於她來說,從這一分鐘開始,無論他是公主中意的駙馬也好,是劉氏畢生的希望也好,都阻擋不了她義無反顧向他奔去的決心。
看到她眼神中的堅定,燕南有些惶恐,雖然這幾日她都在鬧騰着回去,但卻從未露出這樣的表情,於是他連忙說:“靈兒,你千萬不能回去!”
靈兒朝他笑笑,將她手中的銀票悉數遞到他手中,道:“燕南,我一定要回去看他,有些事他還不知道,有些事我必須讓他知道!你讓我們見最後一面!這些錢你拿着。”
燕南慌忙將銀票塞回她手中,臉紅一陣白一陣,着急地搖手說:“我不是那種人!”
靈兒眼淚奪眶而出,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是想用錢買通你,只是,想讓你將這些錢送給二夫人和湘月!我用不着了!”
燕南聽她這樣一說,心中大驚:“靈兒,你到底是想幹什麼?”
靈兒並沒有回答,將眼角的淚水拭去,驀地從袖袋中掏出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纖細的脖頸前,道:“燕南,要麼讓我走,要麼讓我死!”
燕南大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猶豫不決,只見靈兒已果斷地用匕首在脖頸前劃出一條血痕,鮮血涌了出來。
看到她說一不二,真有可能會尋死,燕南慌亂不已,左右爲難。
靈兒朦朧着一雙淚眼看着他,哀求道:“燕南,你讓我回去,我必須要見他!我一定要見到他!”
燕南生怕她再傷害自己,只得勉強點頭同意,就算是受軍法處置,他也認了,誰讓靈兒的眼淚讓他心生憐憫。擡頭一看,只見獲得他放行的靈兒並未離開,而是放下刀子,慢慢的坐下,心平氣和。
雁南奇怪,剛纔還尋死覓活要走,現在卻平靜地坐在這裡,莫不是改變了主義?好奇之下便問道:“你怎麼還不走?”
靈兒指指窗外,輕聲笑道:“天還沒亮?而且我還有些東西要買。”
這下子她倒是徹底清醒了,知道這幾日整個秦州府宵禁,無論是誰都出不去。又氣又好笑的雁南道:“那你不怕我會改變主意!”
靈兒看看他,道:“你不會的,你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不是嗎?”
雁南更驚詫道:“你怎麼知道?”
靈兒看着窗外,四周仍舊一片漆黑,嘆了一口氣,纔回答他:“你若是愛財之人,早已卷着上千輛銀子跑了;你若是貪圖名利之人,又怎麼會答應風厲退出戰區,只爲費心勞神看住我?”
雁南無語,她的確說得對。
靜靜一夜,靈兒就這樣站在窗前,苦苦等待者天明,她的眼淚似乎要一夜流乾,止不住地往下落,風厲就是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動着她的心,只要心還在跳,就會被撕裂、被捆綁,無法掙脫,無法遁逃。
這是靈兒生命中最長的一夜,她只知道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一陣清淺的濃霧過後,天空中開始下起濛濛細雨,天開始慢慢轉亮,整個天都是灰的,陰沉暗啞到讓人窒息的沉悶,空氣中有種濃稠到化不開的憂鬱。
靈兒起身向靜靜陪她坐了一夜的雁南告別,雁南心中明白無法阻止他,便將自己的佩劍從身上取下來,遞給她道:“如此混亂的情況,若實在要去,就帶着這個!它能保證你在見到風厲之前不至於送命!”
她並不接,將長劍推回給雁南,笑着說:“這城裡城外還是我大宋同胞,用不着這個!”
集市已沒有了以往的熱鬧,依然開門做生意的商戶少之又少,比起前幾日的心急如焚,今日心情卻格外輕鬆,雖然商戶很少,但她卻並不着急慢慢走,慢慢逛,無論是胭脂水粉還是女裝,就算是耳環頭飾也是精心挑選,沒有一絲馬虎。雁南遠遠看着她的背影,越來越迷糊,她究竟要幹什麼?
靈兒始終用力咬住自己的嘴脣,她害怕只要一鬆開,眼淚就會像奔流不息的清泉,她不能流淚,不敢流淚,哪怕心中清楚地知道,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他。
她陷入了無法掙脫的矛盾中,她希望能趕快見到他,卻又希望永遠在挑選。
縱使需要準備的東西再多,還是有挑選完的時候,親手將所有的東西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一起,窗外的雨如同她內心的悲傷,穩穩的、細細的、密密的,揮之不去,整個秦州城沐浴其中,藍色的天空被看不出雲朵的霧氣籠罩,無奈變得晦暗。
所有的東西加起來,是一個很大的包袱,沉甸甸地墜在她背上,細細的袋子幾乎勒進她的肩膀中,那種痛,卻遠不及內心。雁南看她心神恍惚,實在是放心不下,便道:“一定要小心!”
靈兒想擠出一個微笑安慰他,卻只能擠出幾滴眼淚。
罷了,將眼淚擦乾,拱手告別,縱身上馬,策馬狂奔,載着背上的沉重,載着自己的所有秘密,奔向那個裝着風厲的易門城。
一路上逃難民衆比比皆是,看到這時許多平民百姓也開始拖家帶口、扶老攜幼躲避戰禍,便知道城中情勢緊張,本來他們擁有的東西就少得可憐,要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他們是絕對不會放棄家園出逃的,幾乎是傾家蕩產地避禍,任誰都無法承受。
風厲已經開始疏散百姓!
與難民們逆向而行,靈兒一路狂奔,一路眼淚狂飆。
與風厲相處的日日夜夜,點點滴滴,已經在腦海中來回了幾百次,她猛然發現,那些回憶實在是少得可憐,少到讓她心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激烈的情感無處盛放,揚鞭快馬,一路往回趕。
夜幕降臨之後,馬兒狂奔一日,已幾乎累倒,只能勉強前進。靈兒已能看到易門城,翻身下馬,拉住繮繩向前跑。
爲了方便百姓出城,易門秦州城方向的南門仍舊未關,一隊士兵正在忙着維持秩序,確保出城百姓的安全,靈兒將實在無法動彈的馬兒遞給一個士兵,自己則揹着包袱往裡走。
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