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章 悲悲悲悲卻無淚 種種種種總相陪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風顯揚手中拿着的,真是風厲隨身佩劍上的睚眥,曾經有一次,靈兒看到這個睚眥的眼睛旁邊有一個紅色小點,便對風厲說,這個東西還是不要用了,一看上去便有那種泣血的感覺,太悲情了。
風厲當時笑着說她太過於迷信,這個睚眥是他擁有第一把佩劍的時候,風顯揚送給他的,只覺這個東西總是能夠保佑他平安無事,時間長了,一天沒有看到它,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麼似的。
這就是那個睚眥,那個眼睛旁邊有小紅點的睚眥,泣血的睚眥,此刻就躺在風顯揚的手掌中,就像是一塊兒玩物,乖巧又可愛,毫無生氣。可不就是它嗎,再沒有別的能夠冒充它。
一旁的雁南立刻扶住向後踉蹌的靈兒,以免她摔倒。
勉強在雁南的攙扶下站住了,可是卻仍舊哭不出來,從風顯揚手中接過這個睚眥,總覺得他就在身邊。
風顯揚看到她近乎木然的悲切,便對雁南道:“將靈兒扶到厲兒的房中去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靈兒不語,跟着雁南來到房中,越來越濃重的劇痛加劇在她的胸口,讓她連呼吸都顯得十分沉重,眼看離風厲的房間越來越近,她只覺頭一陣難以名狀的劇痛,似萬顆鋼針同時刺進她的頭上,忍不住癱軟,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從額頭上冒出來,視線也開始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忽然發現,世界一片漆黑。
一旁的雁南看到她有些不對勁,便連忙問道:“靈兒,你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靈兒連說話的時間沒有,便輕笑一聲道:“我沒事,我們走吧!”
這是怎麼了,沒有風厲的世界,便是如此一片漆黑嗎?
雁南極不放心地盯着靈兒看,只是忽然間發現她眼神空洞,雖然張着一雙鳳眼,卻是什麼也看不見,頓時緊張起來,便立刻將她帶入房中,狂奔出去。
靈兒坐在房中,正是正午時分,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熱浪從房門外涌進來,可是眼中卻只有一片漆黑,那陣劇烈的頭痛過後,一些事情的影響開始越來越清晰,這個房間中所有的輪廓也開始越來越清晰。
汗水流過她美麗的眼睛,代替淚水,爲她刷洗着美麗的臉龐,隨着視線一點一點地清晰,她的記憶開始慢慢地清晰,所有事情的輪廓全都清清楚楚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她全部都想起來了!
在這個房間裡面,她是他的隨從,她是他的逃妻,她是他的女人,她想起來了,全部!只是她想起來之後,那個在記憶中牢牢刻着的人,卻不再鮮活地生活着,拋下她毫無眷戀地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還是無法哭出來。
老軍醫從外面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喝道:“你是怎麼了,他死了,你還是要活着!”
靈兒看到這個親切而熟悉的老人,心中又苦又澀,如同見到了親人,只是呆滯地看着他,笑。
“哭!我叫你哭!哭出來!”老軍醫的心都被她牽痛了,便是更大聲地說:“孩子,別怕,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
靈兒沒有反應,只是因爲她的腦海裡,裝滿了關於風厲的畫面,一個接着一個,反覆着,心中如同雷雨之前一樣,悶熱潮溼。
老軍醫看到靈兒如此樣子,更是憂心不已,不再大聲呼喝,一邊看着面無表情的靈兒,一邊自己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口中只是重複道:“我叫你哭,你沒有聽見嗎?”
一旁的雁南聽了,也跟着着急,連忙對着老軍醫道:“老頭子,她剛纔是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
老軍醫這纔想起來,將靈兒的手拉起來把脈,半晌才道:“沒有什麼,一切都正常,她只是太虛弱了,趕快去讓廚房給她做一碗雞湯來!”
雁南聽了靈兒無事,這才放下心來,跑着出去了。
老軍醫將椅子挪過來,自己坐在靈兒身邊,便是輕聲安慰道:“孩子,不要這樣,你未來的路還長,離開了他,你還是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幫他照顧他的父母和他的朋友!”
靈兒不說話,一臉木然。
老軍醫說着說着,便開始流眼淚,又接着說:“你不要這樣,你這樣讓我很難過!你知道他愛你不是嗎?”說到這裡,他悄悄將眼角的淚水拭去,又長嘆了一聲,用手輕輕拂過靈兒的頭頂,說:“孩子,我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這樣慶幸過我的藥沒有醫好你,你知道嗎?你現在沒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也許心裡會好過一點!”
估計他這一輩子也沒有用過這樣的聲音來講話。
眼看他已經滿面淚痕,靈兒轉頭看看他,用已經乾涸了的眼睛看着他,笑道:“老頭子,能不能讓我見見他?”
老軍醫用手將臉上的淚痕拭去,才連忙道:“當時我們在山崖之下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摔得······”
雖然他沒有說出那個詞,可是靈兒可以想象得到那慘烈,心中更是一陣刺痛,搖搖頭道:“沒有關係,我想看看他!”
老軍醫這才道:“我帶你去!”
靈兒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有些蹣跚的步履,閉上眼睛,一陣清風掀起她額前的亂髮,像是一隻溫柔的手在撫慰着她,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他的墓碑。
老軍醫有些無奈地道:“其實我們也想告訴你,可是這裡所有的出路都被人封死了,一點兒消息也傳不出去,顯揚不忍心看着他不能入土爲安,纔將他葬在這裡。”
這就是他嗎?一快粗糙的青色石頭,被精心地削平,上面還留着新近的刀痕,讓人觸目驚心地輕輕凹凸不平,上面只寫着風厲之墓四個字。
靈兒將手伸過去,輕輕撫摸着墓碑上的名字,眼睛直視着墓碑後面的那個小小的土堆,他的音容笑貌彷彿還在眼前,那樣鮮活,那樣清晰,毫無遮攔。
手指被墓碑上突起的碎石劃破,頓時血流如注,一旁的老軍醫連忙上前來,熟練地從懷中掏出布條,便要幫她包紮,靈兒搖搖頭,慘白的臉上掛着一絲清淺的笑意。
伸出正在流血的手指,將墓碑上的每一個字都描畫了一邊,纔對身後有些呆滯的老軍醫道:“這個墓碑上的字,應該由我來寫的!”
老軍醫忙將她的手指包紮起來,說:“不要這樣,你想哭就哭,你這樣實在是太嚇人了!你不要逼我生氣,搞不好我會動手打人的!”
靈兒不說話,只是笑,然後對他說:“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老軍醫有些擔心,不過聽說她要回去,放心了一些。
風顯揚也許是聽了雁南的描述,心中十分擔心,便親自來到風厲的帳中,看到靈兒正在喝雞湯,雖然臉上是死灰一般的白,可是精神很好,才安慰她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要學會接受現實!”
風顯揚雖然關切,但是也只能匆匆的來,匆匆的去,臨走的時候,還囑咐老軍醫要照顧好靈兒。
靈兒將老軍醫帶來的雞湯全都喝下去,便淺笑着對他說:“我想要洗個澡!”
老軍醫這才滿意地離開,臨走時還讓她一定要好好休息。
老軍醫走後,靈兒從風厲房中翻出筆墨,這些東西原本便是她幫着收拾的,現在要找出來,果然很方便,沒有人動過它們,還靜靜地躺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
將幾滴水滴入硯臺中,輕輕磨墨,不一會兒,濃黑色的液體便出現在硯臺中,記憶中多少個夜晚,風厲名宿苦相,都是她陪伴在側,磨墨添香、斟茶遞水,種種種種,全都在這一方小小的硯臺之中。
展開一張小小的宣紙,因爲她的眼睛開始變得污濁不堪,這原本昏黃的宣紙,不再清潔,上面大片大片的烏黑,雙手抖得厲害,卻還是用毛筆輕輕地開始在紙張上描畫。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神態,他的步伐,他的音容笑貌,全都贏在她腦海裡,她只是輕輕地描畫着,生怕將這一方小紙弄皺。
不一會兒,一張風厲的畫像便是赫然於紙上,靈兒將風厲的畫像放在桌前,輕輕地轉身過去,看到裡間中的溫泉向外冒着熱氣,如同雲霧一般飄走。
轉身進去,空無一人。
低頭看看,櫃子裡面裡面還放着他沐浴時的最喜歡喝酒的小杯子,瓷白色的杯子,孤單地放在櫃子裡面,它是否知道,它的主人已經不會再回來?
回到房中,滿蘸墨跡,在畫的一側寫下一行詩:
早知生死兩相隔,
不相識,
尚亦可,
愛意無和,
同爲黃泉客。
寫完這一首詩之後,她轉身今日裡間,褪去身上的衣衫,進入池中,任由溫熱的水,輕柔地將自己包裹,只覺連日來的痛苦得以緩解,所有的鬱結全部解開,如同昇仙一般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