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姚織錦和谷韶言便留在了城南宅子裡歇息,到得第二日清晨,陶善品就在飯桌上提出,準備要回桐安了。
“丫頭,你那玉饌齋甫一開張便賓客滿堂,想必今後必是客似雲來,保準讓你賺得盆滿鉢滿,我也就可以放心了。你現在小日子過得挺好,韶言那孩子對你也十分上心,師父再沒什麼可擔憂的,這就準備回京城了。”他呷了一口茶,緩緩道,“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你,你這丫頭有時候沒大沒小,頑劣得很,可爲師偏偏就是喜歡你這性子,你不在身邊,我想找個人來罵一罵都不能夠。你是個有主心骨的孩子,往後的日子可都是你自己個兒的,要好好過,明白不?”
姚織錦又何嘗願意與自己的師父就此分開?但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陶善品的家,終究是在桐安的,就算留下來,心中也必有牽掛。
此刻眼見自己的師父頗有幾分不捨之意,她心裡也覺得有些發酸,便湊到陶善品身邊,道:“師父,您說的話,錦兒都聽明白了。這兩年,若不是有師父您從旁相助,教授我那麼多本事和道理,只怕現在,我還守着那一間半死不活的飯館掙扎度日。師父,我如今身子不便,等肚子裡那小東西出生了,我一定常和韶言一起去京城看您,再把您那小徒孫,也帶去給您瞧瞧。您平日裡若是閒着,不如多和田姐姐走動走動,她也是你的徒兒啊!您一瞧見美食便什麼都顧不得了,一吃就停不了口,這往後。你可得小心一些。啥事都得講究個度,雖說是美食,吃多了,只怕對身子也是不好的。”
“行了行了,我不過是吩咐吩咐你,怎麼倒招來你這一大通嘮叨?小臭丫頭,師父也是你能教訓得的?”陶善品笑罵道,“謝天涯和紅鯉他們在這兒陪着你。我能放心。行李昨夜已收拾得七七八八,過會子我便和程掌櫃、芸香他們準備上路。你這肚子裡的小娃兒出生了,可得給我連個信兒,我還有禮物要送他呢!”
姚織錦知道,這一回分開,要想再見面,那必然得等上一些時日。她心中頗有些感觸,又不好在陶善品他們面前掉淚。只得使勁點了點頭,然後趁人不注意,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
吃過飯,陶善品他們便立刻張羅着踏上歸程。姚織錦將他們送出大門,一直望着那馬車越行越遠,逐漸消失不見。這才嘆了口氣,返身回了宅子裡。
谷韶言徑自去了流香酒坊,鳶兒那邊廂,卻已經將二人的東西整理好了,走到姚織錦身邊道:“小姐,您是打算去玉饌齋和珍味樓瞧瞧,還是預備回谷府?若是準備回府的,現在時間可不早了,咱們早點回去。也省得太太和大少奶奶惦記呀!”
姚織錦沒答她的話。走進前廳在桌邊坐下,衝她招了招手,道:“不着急,昨兒個我不是說了嗎?我有些很重要的事。得揹着人跟你好好說道說道呢!”
鳶兒的臉一下子又紅了,再開口時,便有些不由自主地結結巴巴:“小……小姐你最是愛捉弄人,我不聽也知道,你嘴裡肯定沒好話!”
“我還沒說呢,你怎麼知道不是好話?”姚織錦促狹地一笑,“我可是一片好心,你不領情,還數落我起來,我心裡頭針扎似的,可難受了!”
“小姐!”鳶兒又羞又氣,跺了跺腳道,“您……您要是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奴婢聽着就是。”
“那我可就說了?”姚織錦朝她臉上一張,笑不哧哧地道,“其實吧,這事兒咱之前已經討論過了,只不過那時候,我是想先問問你的意思再做打算,如今,卻到了這事兒該有個定論的時候了。依你說,這成親一事,安排在什麼時候最好?”
“什麼……成親,小姐你不是跟姑爺早就成了親,肚子裡連孩子都有了,這時候又問什麼?”鳶兒扮作懵懂不知,咬着嘴脣強撐道。
“你裝傻,那我便不說了。”姚織錦用一根手指頭點住她,似笑非笑道,“反正這事兒,說白了跟我也沒甚大關聯,某人的終身幸福,既然她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這兒忙忙叨叨的?”
說罷,真個站起身就要走。
“小姐!”鳶兒連忙一把抓住她,又是告饒又是祈求地道,“算奴婢說錯了還不行嗎?您一直在替奴婢打算,若奴婢還不領情,那還算得上人嗎?奴婢知道您說的是那位盧……盧大廚的事,奴婢跟了你這麼多年,在您面前不說假話,也沒什麼可要求的,全憑您做主便是。”
姚織錦這才高高興興地拽過她的手:“看看,這樣爽爽利利的多好,咱倆誰跟誰,何必扭捏?我冷眼瞧着,盧盛那邊兒也是千願萬願的,他是個老實本分的踏實人,性子也活絡,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保準你不會覺得膩煩。你放心,我把話擱在這兒,只要有我一日,絕對不讓你跟着他受苦!你若信我的,咱們立時就把這件事給定下來,早早把事情辦了,從今往後,你在我面前,就再不用言必稱‘奴婢’了!”
鳶兒漲紅着臉垂着腦袋,想了好半天,才囁嚅道:“小姐,您怎麼說,奴婢都是沒意見的,奴婢只是擔心,往後自己不在你身邊,沒人能將你的生活照顧妥帖……要不,等你肚子裡那位小少爺或是小千金出生了,我再……”
“等等等,再等下去,我頭髮都白啦!”姚織錦誇張地苦着臉道,“你也不想想,即使我肚子裡這位出生,難道就沒有下一個了?難不成,你是要等着我生不出來的時候才肯嫁人,過自己的小日子?”
鳶兒聞言便撲哧一笑:“小姐,您還打算着要生十個八個不成,這話,奴婢一定要到姑爺面前說給他知道!”
“你敢!”姚織錦自悔失言,往鳶兒肩上半真半假地拍了一掌,又覺得好笑,忍不住也噗地樂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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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之後,姚織錦又跟盧盛好好懇談了一次,知道這傢伙是真心實意地要娶鳶兒過門,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事情定下,接下來便是一干不得不遵循的俗禮,文定、下聘、過大禮、置辦房產……直到九月,鳶兒才正式與盧盛成了親。
這時候,姚織錦的肚子已經變得十分明顯,饒是平常一向康健且身手利落,到了這時,也難免有些行動不便。鳶兒離開之後,谷韶言又從府裡找了一個名叫朗月的丫頭貼身照顧,簡直是一步不離左右,姚織錦被她跟得發煩,卻又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強自忍下。
九月初五,一大早,徐淑寧便打算尋姚織錦一道去蓮花庵敬香。彼時,姚織錦正在房中衝着那朗月發脾氣,嚷嚷得一聲比一聲高,徐淑寧走到門外,聽見她的大嗓門,連忙撲進屋裡,見姚織錦橫眉赤眼地發火,那朗月卻猶自笑着,知道沒什麼大事,連忙上前笑着阻攔道:“這又是怎麼了?一大清早跟烏眼雞似的鬧個不休,別再鬧騰得身子不舒服了!”
姚織錦回頭看她一眼,氣鼓鼓道:“大嫂你評評理行嗎?有孕之人,初時怕胎懷得不穩,多吃些補藥補品,那是很正常的事,我也能理解。可你瞧瞧,我肚子這都多大了,難道他還能自個兒掉出來不成?自打回了府,這滋補的湯藥就從來不曾斷過,喝上一碗,嘴裡一整天都沒滋沒味兒的,消停一日又能怎樣?這朗月最討厭,成天像個跟屁蟲似的粘着我,我要是不喝,就別想甩脫她!我今兒就是抵死不喝,我看你又能把我怎樣!”
“好了,瞎說什麼?你也不怕你肚子裡那位聽見了笑話。都要當孃的人了,還成天價耍小脾氣。”徐淑寧趕上來牽了她的手道,“你明知道朗月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她之所以纏着你,多半是韶言那傢伙特意吩咐下的,你跟她置什麼氣?還滿嘴嚷嚷着肚子不會掉下來,話可不能亂說啊!”
朗月也笑着道:“可不是?大少奶奶您來得正好,幫着奴婢勸勸三少奶奶吧,她脾氣擰得很,奴婢真真兒是沒辦法了!”
徐淑寧點點頭,道:“你少奶奶這是拿性子呢,你先出去,別亂跑,就在門外守着,待我勸勸她再說。”
朗月答應一聲去了,徐淑寧就拉着姚織錦在桌邊坐下,笑嘻嘻道:“我知道你爲什麼發火,多半是因爲這幾日韶言不許你再去玉饌齋和珍味樓,他自己卻照常往酒坊跑,也不在家陪着你,你心裡頭有氣吧?”
“我纔沒空跟他置氣!”姚織錦臉一紅,嘟嘟囔囔道,“我要真跟他計較的,早就被他氣死了!嫂子,你這會子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我本想叫着你陪我一起去蓮花庵上香。你肚子裡的小娃娃隨時都有可能出生,咱也該去給他祈福,順便,也求個家宅安寧啊!”徐淑寧就道。
“老天保佑,他可快點出來吧,再不……”姚織錦正想撂兩句狠話,忽然覺得肚子裡一陣疼痛,臉一下子白了。
“怎麼了?”見她神色不對,徐淑寧心中登時就是一凜。
“我覺得……”姚織錦疼得直冒冷汗,呼吸都不順暢了,“我覺得他多半真要出來了……”
徐淑寧立刻挑了起來,連忙將她扶到牀上,軟聲道:“你別怕,我馬上讓人去請大夫!”
說着她便拉開門,使勁推了朗月一把,道:“快去通知趙廣易,讓他馬上派人請林大夫,再打發個人把三少爺找回來,你三少奶奶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