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淚水奪眶而出, 有了郎君這番話,她即使受點委屈又算什麼?“郎君,如果婉姬不行,我們可以另找別人。”郎君不是沒兒子,生不出兒子都是她們的錯。
“若婉姬這胎還不是兒子,我們將二郎接到身邊養如何?”謝簡溫聲打斷陳留的話,“或者等鳳生再有庶子,我們選個聰明漂亮點的。”他明白陳留的心思, 她既想要謝灝養老, 又怕謝灝將來心存隔閡不親近她, 她想要個從小帶大的, 跟自己親近的孩子。
在謝簡看來,這種擔憂純屬多餘, 陳留又不缺錢,她還是公主,就算沒有兒子, 也有下人伺候, 還有皇家照顧,她何必如此擔心?寧馨還會不管她嗎?不過這話謝簡不好跟陳留說, 怕她多想,就乾脆建議她養二郎。二郎不像大郎那般已有點懂事,陳留養上十天半月就能養熟。
陳留被他哄得破涕爲笑, “你當孩子是什麼?還挑三揀四的養。”
謝簡揚眉道:“我們是祖父母, 不挑三揀四的養, 難不成還要養全部?”
“全部養又如何?”陳留說,“都是爹孃不在身邊的孩子。”一樣是謝灝的孩子,她怎麼能厚此薄彼?再說大郎、二郎是庶子,將來主母進門,肯定忌諱兩個年長的庶子,兩個孫子養在她膝下,肯定會跟她親近。至於阿菀,郎君說要送她入宮中,就更需要她來照顧。
謝簡明白她的顧慮,面上笑道:“鳳生只有三個孩子,你都搶走,他還不跟我跳腳?”
陳留啐道:“郎君盡胡說。”
謝簡安撫輕拍她的手:“以後二郎就養在我們身邊,大郎由我來教導,阿菀大部分時候還是讓她陪着你,她阿孃不在身邊,身邊總不能沒個女性長輩。”
“正是。”陳留點頭,“郎君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也不要太累。”謝簡說。
“有什麼好累的?”陳留不以爲意,“那麼多下人又不是擺設。”
謝簡點頭,又搖頭嘆息:“聖人今天在朝堂上執意退位,諸多老臣都苦勸不住。”
陳留說:“聖人正值壯年,爲何這麼想不開?”她不知道聖人退位只是想挾制太后,還當他真是信奉浮屠(佛學),一心想要清修。
“聖人心有慈悲,不忍衆生受苦。”謝簡不會跟陳留說具體原因,只揀朝臣奉承天和帝的話說。
陳留嘆氣,“太武皇帝滅浮屠,聖人又興浮屠,這滅來興去,苦的還不是百姓嗎?”陳留別的不知道,只知道太武皇帝當初滅佛時,道家寇天師都是反對的。
謝簡道:“無論黃老、浮屠,都是好的,只是宣揚時被人曲扭了含義。太武皇帝糾正被壞人曲扭的浮屠,聖人宣揚的是好浮屠。”
陳留只信黃老,道家讓她爲善,說好人有好報,她信了,也去做了,結果真有好報。同樣浮屠也有好人好報這一說,反正不管信什麼,只要做好人就對了。不過對於聖人禪位的原因是因爲想一心信仰浮屠,她是不信的。
歷代皇帝都有信仰,不是信浮屠就是信黃老,也沒見他們禪位。可朝堂大事,她向來不參與,也不去過問,郎君不說總有他的道理。她管好自家一畝三分地就行。
謝簡的姬妾都沒名分,主母又是公主,哪怕主母迄今沒有兒子,婉姬也沒有因爲自己懷孕而張揚,反而依然戰戰兢兢的伺候主母,還是陳留吩咐她多休息,不要太勞累,她纔敢安靜養胎。
謝知初入公主府的生活是平靜的,大部分時候她都待在自己的房裡睡覺,只有中午天氣最熱的時候,乳母會抱她去給公主請安,然後跟幾個姑姑一樣玩耍。但她不會在公主正房裡待太久,因爲馬上入冬,陳留擔心孩子早晚外出會受涼,吩咐乳母們早晚都不許小主子出門,只有中午最熱的時候才讓孩子出門玩耍。
陳留這規矩也不是今年纔有,府上的孩子都習慣了,謝大郎、謝二郎不習慣,可他們有孩子趨利避害的本能,也不會反對祖母絕對。謝知就不會,到了古代她第一要義就是養身,她要把自己身體養得好好的,健健康康長大,一點都不要看醫生。
待在房裡也不無聊,她可以一點點回憶自己以前看過的書,她記憶力本來就好,穿越後感覺記憶力更好了,大部分以前看過的書她都記得很熟。這是穿越福利?還是自己帶着記憶轉世,所以大腦開發比以前好?
雖然她沒自帶金手指,可她相信自己看過的那些書就是自己最大的金手指。怎麼說她也是自帶光環的圖書管理員啊!人家圖書管理員都這麼厲害,她不求當阿武,做個有利社會的好人總行吧!
謝知做好事不求留名,只希望能庇護自己兩輩子父母平安建康,希望她皇帝阿爹能投個好胎,來世得償所願的當個明君。作爲一個長在新時代、受社會主義光芒照耀長大的孩子,在經歷穿越這種玄幻事件後,謝知堅定的無神論觀念開始改變了。不說變成有神論者,多做好人好事總沒錯的。
謝知的乖巧讓陳留忍不住對阿蠻感慨,“也不知阿鏡是怎麼帶孩子的?把阿菀養得這麼乖,哪裡像寧馨小時候?活脫脫一個天魔星。”
阿蠻含笑說:“都說活潑的孩子聰明。”
陳留嗤笑一聲,“她算什麼聰明?”陳留這輩子最大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她嘆息道:“她是隨了我,沒她爹的半分優點。要是她有她姐姐三分聰明,我就滿足了。”
阿蠻卻不這麼認爲,“三娘溫厚天真,聰慧可人,這纔是最大的福氣。”謝皇后再好,也只能讓人嘆息一聲紅顏薄命。
陳留想想也是,女孩子不用太聰明,太聰明的女孩子不容易幸福,阿鏡什麼都好,就是命有點苦,只盼她能跟步六孤宗言夫妻相得,“要不是步六孤家太亂,我還真想把寧馨嫁給阿狼。”
阿蠻說:“步六孤宗言那麼多子嗣,阿狼是成爵的嫡子,他的妻子將來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一樣都是兄弟姐妹繁多,與其嫁他還不如嫁王爺,至少有王妃的名分在,旁人也不敢輕易冒犯。”
陳留若有所思,她一心不想讓女兒入宮受苦,卻忘了宮裡出了太子還有皇子,王妃又不會子貴母死,“你說得對,我們要好好合計合計,看誰比較合適。”
“貴主挑出來的都是好的。”阿蠻可以建議陳留多一種選擇,卻不會直接說哪個皇子更好,她不可能比陳留更瞭解她侄子。寧馨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介奴婢可以插嘴的。
陳留笑而不語。
“什麼挑出來都是好的?阿孃,你得了什麼好吃的?”謝寧馨一進門就聽到這話,興沖沖的問母親,阿孃已經三天不讓她碰零嘴了,寧馨只覺這三天度日如年。
陳留看到女兒就頭疼,人家孩子六歲都是人精子,也她家是個傻大姐,“哪有好吃的?再說有你也不能吃,你長蟲牙了!”寧馨乳牙壞掉兩顆,太醫令說換牙後再長蟲牙就治不好了,所以陳留不讓女兒再碰零嘴。
謝寧馨噘嘴任丫鬟伺候她洗漱淨面,等換過衣服才反駁阿孃:“阿耶說我還小,多吃點才能長大。”
阿蠻趁着母女說話,轉身去後院拿點心,片刻後端着一盞牛乳進來道:“小娘子,要喝牛乳嗎?”
“要。”謝寧馨點頭,牛乳是她打小喝慣的,都喝膩味了。可這幾日陳留禁了女兒甜食,寧馨已經許久沒碰零嘴,連牛乳也喝得津津有味。因爲這牛乳是用酥油和蜂糖熬製而成,甜滋滋的。
陳留對阿蠻道:“我就說該禁她零嘴,要換了以前,讓她喝牛乳就跟藥一樣,哪有現在這麼乖?她這兩天正經飯菜都比以前吃得多。”
謝寧馨敢怒不敢言,雖然她可以讓阿耶替自己求情,可阿孃不答應,阿耶也不會偷偷給她吃零嘴兒的。
阿蠻笑着不說話,只滿臉慈愛的看着寧馨,在她心中若陳留是她的天,寧馨就是她的命。
“你今天怎麼想到回來了?”陳留問女兒。平時謝寧馨上午下課後,都是跟姐妹們一起用過午膳纔回陳留這裡,今天還不到午時,顯然是沒用膳就回來了。
謝寧馨本來還糾結阿孃斷自己零食,聽陳留問自己來意,她又忘了煩惱,興致勃勃的問陳留,
“阿孃,我可以跟阿菀一樣,有自己單獨的院落嗎?”
陳留不假思索道:“當然不行!”
謝寧馨滿臉失望的問:“爲什麼不行?”
陳留說:“你纔多大?怎麼能一個人住?”
“那阿菀不是更小?”寧馨說。
“阿菀不一樣,她是沒有爹孃在身邊,所以才自己一個人住。”陳留耐心的跟女兒解釋,“可她也會天天來我這裡。”
寧馨道:“那我也可以天天來看你啊。”
陳留耐心盡失:“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沒有商量!”寧馨癟了癟小嘴,眼眶有點泛紅,陳留頭疼說:“你去找你阿耶,要是允許他,我也允許。”她不信郎君會答應讓女兒搬出去,這種講道理的事還是交給郎君來做比較好。
“好!我這就去找阿耶!”寧馨開心的跳起來。
“回來!”陳留忙喊住女兒,“你阿耶還沒回府,你去哪裡找?”
寧馨不情不願的站住,回頭問陳留:“那阿耶什麼時候回來?”
陳留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
“找我作甚?”謝簡清朗的聲音自屋外響起,陳留和寧馨同時雙目一亮,“阿耶!”寧馨快步走出內室。
屋外謝簡正抱着裹得嚴嚴實實的阿菀走來,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僮兒,僮兒手裡提着兩個精緻的木籠,裡面各裝着一隻毛色純白、眸如紅寶的小兔。
謝寧馨驚喜的問:“阿耶,這兔兒是你送我的?”
謝簡說:“不是,這是太子送你的,你跟阿菀一人一隻。”
陳留問:“太子怎麼會想到給寧馨和阿菀送兔兒的?”
謝簡說:“這是外邦進獻的玉兔,毛色雪白纖長,宮裡的宮妃、公主都喜歡,太子特地勻了兩隻出來。”他沒想到太子居然還記着阿菀。
“阿孃我要!”謝寧馨蹦躂着要去摸玉兔,卻被陳留攔住,“等洗乾淨再說。”
謝知好奇的看着兩隻幼崽,這有點像安哥拉長毛兔,但又不完全像,有可能是長毛兔的原生品種。
“你讓寧馨做什麼?”謝簡將孫女放在陳留身邊問。
陳留沒好氣的說:“她想一個人住,還想要一間單獨的院子。”
謝寧馨喊道:“對!阿耶我是大人了!我也要一個人住。”
謝簡微微頷首說:“好。”
謝簡的話使寧馨歡呼、卻讓陳留震驚,她惱道:“郎君,你怎麼就答應她了!”寵孩子也不能這麼寵。
謝簡對妻子說:“寧馨來年就滿七歲了,再有幾年就該說親。她不喜詩文,我也不強求她,可管家理事總要懂。我們先給她一個院落,讓她學如何管家,以後家裡的女孩子到了七歲都要如此。”
拓跋鮮卑仍留着傳統風俗,尋常人家的孩子十三四歲就會成親,謝簡不覺得女兒太早成親是好事,但此地習俗就是如此,他要遲遲不發嫁女兒,不僅對女兒名聲有礙,還會讓女兒錯過如意郎君。
“就算不會又如何?難道我們還少了陪房?”陳留不以爲意,她嘴上說要嚴格教導女兒,可到頭來最疼寧馨的還是她。
“別人會不如自己會,我們又不能護着她一輩子,這些事她總要懂的。”謝簡堅持,他見陳留還有些猶豫,好笑的說:“只是讓她跟我們分住兩個院落,又不是不讓你去看她,等她玩上幾天,說不定自己跑回來找你。”謝簡對次女期待不高,她能做到第一天獨居,晚上不哭鼻子來找他們就好。
陳留笑道:“郎君不是說讓寧馨自己管自己嗎?又反悔了?”
謝簡說:“總要給她適應的時間,她在我們身邊還能慢慢學,不懂有你我教她,等到婆家沒人會教她。”
謝簡的話讓陳留想了好一會才道:“那我讓人把西苑整理出來。”她準備讓女兒當王妃,做王妃可不能不通俗務,不然會被宮中刁奴爲難的。
謝簡道:“先不急,我還想把院落都翻修一次,起碼讓孩子們都有一個暖閣。”
陳留吃驚的說:“這樣開銷是不是太大?公主府也沒那麼多地方。”陳留也不小氣,可想想家裡有四個女兒、兩個孫子一個孫女,還有婉姬肚子裡的一個,這麼多孩子,都一人一間院落嗎?公主府也沒這麼大的地方。
“就寧馨和阿菀一人一間。六娘和二郎先隨你住,等大一些,就讓她跟四娘、五娘住一間,大郎和二郎跟我住外院。”謝簡說,他是嫡女庶女一樣教養,但不代表他嫡女庶女相同待遇,沒這必要。
他是駙馬,不是外戚,馮太后的弟弟可以所有的女兒不是入宮就當王妃,他最多能讓阿菀入宮、寧馨當王妃,別的女兒想高攀只能全憑機緣,沒必要把庶女的心養大,免得她們闖禍。
陳留這才放心,她再賢惠也做不到把庶女當親生的看。
謝簡又對寧馨說:“寧馨,阿耶還會給你兩間鋪子,鋪子每年的收益都歸你,這筆錢你自己拿着,想怎麼用你自己想,平時的月錢我也會照樣給你。”
陳留不解的問:“郎君這是爲何?”
“女孩子大了,總要手裡有些餘錢。”謝簡含笑說。
陳留想到步六孤宗言給阿菀的兩間鋪子,心裡暖暖的,郎君這是想補貼寧馨,即使陳留不缺這些錢,她感動謝簡的貼心。
寧馨似懂非懂的問:“那我可以拿它來買零嘴和柘漿嗎?”她對金錢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陳留氣急敗壞道:“不行!”
謝簡哈哈大笑,“這錢你可自行處置,不過買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若買回來讓阿孃沒收,阿耶可不管你。”
寧馨垂頭喪氣的“嗯”了一聲,她到底不敢違背母親。
謝知若有所思,祖父這是想培養她們管家理財能力?給她們單獨一個院子,就是把院子裡的人手交給她們處置,給鋪子的收益就是讓她們學會理財?
謝簡的深意莫說謝寧馨,就是陳留也沒有領悟,謝簡也不點破,他想看看寧馨到底什麼時候能領悟。等庶女滿六歲,他也會給每個庶女兩間商鋪,收益肯定沒有阿菀和寧馨那麼多,但只要她們有心,肯定也能掙出一份不斐的嫁妝,謝簡也不介意培養資質好的庶女,但前提是她們要夠聰明。當然他心裡最期待的是阿菀的表現,希望這孩子別讓自己失望,魏國的皇宮容不下不聰明的皇后。
因太子送了兩隻玉兔過來,陳留少不得要帶兩個孩子入宮道謝。這幾日隨着天和帝禪位已成事實,宮中氣氛越發沉悶,宮侍們莫說高聲說話,就是呼吸聲都不敢太響,一個個低眉順眼的伺候主人,連陳留例行打賞都不敢收。
受了宮侍的影響,陳留態度也越發嚴肅恭敬,謝寧馨到底是宮裡長大的,看到阿孃板着臉,就知不能調皮,她畢恭畢敬的跟在陳留身後拜見崔太后。
因年近元旦,崔太后難得穿起豔色的石榴紅襦裙,眉目如畫、面若銀盤,看着不像是位高權重的太后,而是某家輕鬆悠然的貴夫人。宮裡除了崔太后,還有她的養女、陳留同父異母的姐妹華陰公主。她心情頗好的讓三人起身,又同時吩咐宮侍給寧馨、阿菀一人包了一個荷包,算是她給孩子的新年禮物,“怎麼想到今天來宮裡?”
“太子昨兒賞了她們兩隻玉兔,兩個孩子都很喜歡,我特地帶她們來謝太子賞賜。”陳留恭敬的說。
“我還想他怎麼搶了兔兒就跑,原來是要送給你們。”崔太后莞爾,她還記得拓跋曜給謝知取的小字,她笑着對陳留招手道:“過來讓我看看,阿蕤是不是胖了?”
“阿蕤?”崔太后的養女、同時也是她的弟媳華陰公主揚眉看着陳留懷中的小胖娃,“陳留這是你多出來的孫女?”華陰送庶女入宮中也有一段時間,名義上是陪伴崔太后,實則大家都知道是來陪太子的。
不過太子對幾個崔家表妹並不上心,反而對只見過一面的奶娃娃念念不忘。華陰再不在乎庶女,也忍不住出言譏諷陳留,想兒子想瘋了,連別人生的兒子都認作親生,把幾個小野種當真孫子,她還當自己是公主嗎?
阿菀身份秘密對權利頂層的人來說不是秘密,但華陰和崔賢顯然沒達到這級別,所以華陰並不知道阿菀是樑國廣陵公主。華陰公主生母是獨孤夫人,在崔太后沒入宮前,獨孤夫人是先帝的寵妃,故華陰公主也非常受寵,跟陳留在宮中的地位完全不能比。
陳留跟華陰同歲,很不幸當了華陰的競爭對手。兩人同年及笄,華陰仗着自己是先帝愛女,先嫁了鮮卑大族尉遲家的長子,讓陳留下降樑王。再後來樑王去世,陳留守寡,同年華陰也守寡,兩人同時又面臨再選駙馬,當時駙馬候選有兩位,一位是崔賢、一位是謝簡。
兩人都看上謝簡,奈何當年崔皇后勢大,獨孤家爲了拉攏崔後,授意獨孤夫人把華陰下降給崔賢。崔賢名字裡有個賢字,可個性一點都不賢。他是魏國出名的紈絝弟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通,跟風度翩翩的謝簡完全不能比。華陰這些年同崔賢關係一直不冷不熱。
不過夫妻兩人關係雖冷淡,倒也生有二女一子,比起膝下荒涼的陳留要好很多。華陰曾當衆嘲笑陳留生母卑微,所以養的女兒也上不了檯面,貴爲公主都沒公主的氣度,有失皇家體面。當朝哪個公主像她這麼賢惠的?
她譏諷陳留主動給駙馬納妾,也沒讓駙馬生出兒子來,天生帶衰。蕭斌也就算了,明明謝簡在樑國有子有女,偏偏尚她以後就再無兒子。陳留也因此恨毒了華陰,兩人見面,除非必要,她絕對不會同華陰說話。
現在陳留也想開了,她是無子,可寧馨乖巧聽話,夫婿精明能幹,長子長女不說視她若生母,也願意尊她敬她,她還有什麼好不滿的?人要學會惜福,不知惜福就過成華陰這樣的日子,兒女沒一個成器的。
陳留不理會華陰,將阿菀放在崔太后身側,“這孩子來了長安後就不肯吃別的,只肯吃奶,都瘦了。”
崔太后不喜歡孩子,但如果孩子不哭不鬧,乖乖的坐着對她笑,還長得很可愛的話,她也有閒心逗逗,她摸着謝知的小手說:“因爲我們小阿蕤知道奶是好東西對吧?”
“嗯!”謝知點點頭,她快滿一歲,很多孩子在這年紀不是會走路就是會說話。謝知還不想走路,就開始先說話,先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不是她自吹,她感覺自己似乎更討人喜歡了,不然公主祖母不會天天把她抱在懷裡,連祖父都會每晚定時逗她。她也不是隻喜歡吃奶,可奈何乳母給她準備的食物不太甜就是太鹹,怎麼吃?還不如吃奶。不過等她大一點就好了,大一點就可以吃有味道的食物。
崔太后驚奇的挑眉說:“這是會說話了?”
“會說,就是隻能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陳留哄着謝知,“阿蕤,快給太皇太后行禮。”陳留是人精子,既然崔太后喊她阿蕤,那麼在宮廷謝知只能叫做玉蕤。
謝知對着崔太后拱拱小手,“美!”這個美字她說的字正腔圓,又比誇女人美更好的詞彙嗎?沒有。所以謝知見哪個人都說美,至於祖父——呵呵!一個信誓旦旦對着阿孃保證會養她、結果轉身就把自己丟給乳母和祖母的大渣男,說他美才是美着他了!
“哎呦!”崔太后這下真被謝知逗笑了,“這孩子這麼怎麼這麼機靈?”
陳留笑道:“還不是寧馨淘氣,整天都要阿蕤誇她美,阿蕤就這個字說得最順溜。”
崔太后笑着摟着寧馨說:“我們寧馨本來就是小美人!”
寧馨嬌聲道:“大母纔是最美!”
崔太后被兩個孩子的童言稚語逗得眉開眼笑,華陰在一旁恨得牙癢癢的,陳留慣會逢迎拍馬!
陳留眉眼也不擡,兩人是死對頭了,不用說都知道華陰的心思,說自己逢迎拍馬?她可沒有生母還沒死,就認崔太后爲養母。崔太后更不會把兩個庶女的勾心鬥角放在心裡,她可沒閒心開解她們。
陳留在太后宮中留飯,等太子下課,前來給太后請安時,陳留大吃一驚,因爲拓跋曜暴瘦許多,他本就不胖,現在更瘦的跟竹竿一般,面色都有些發黃。
陳留關切的問:“太子怎麼瘦了?”
拓跋曜淡淡道:“最近胃口不好。”
陳留見拓跋曜明顯不願意多說,也識趣的沒再追問,反而說着家裡的趣事逗崔太后和拓跋曜開心。果然拓跋曜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還抱了一會阿菀。他想着阿菀的父親也是太皇太后當政,結果他死了,太皇太后也被親子關起來,南樑皇室大亂、江山不穩,兩人兩敗俱傷,難道他們拓跋家也要重蹈覆轍嗎?
謝知不知道拓跋曜心裡想什麼,可見他小小年紀皺着眉頭,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他糾結的眉心,小孩子別這麼愁眉苦臉的,大人會不喜歡的。謝知不知道皇室目前鬥爭到了何種程度,但是再激烈都不是拓跋曜可以參與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歡祖母和父親膝下,讓他們更加疼愛他,無論誰輸誰贏,他都不會有損失。
拓跋曜摸着謝知軟軟的小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要是跟阿菀一樣是無知幼兒就好了。
陳留陪崔太后和太子進完午膳,在崔太后快午休前告辭離去。等晚上謝簡回來,陳留同謝簡說起太子暴瘦的事,“郎君,你說要不要讓太后給太子請太醫令看看?”
“不用。”謝簡說,“太后最寵太子,早讓太醫令診斷過了。太子是因爲思慮過多才暴瘦。”
陳留嘆氣:“一個小孩子哪來的思慮過多?要我說他就要該吃吃、該玩玩,天塌下來還需要他來頂?”
謝簡笑而不語,他怎麼能不思慮過多?天和帝又不是僅他一個兒子,他自然要擔心自己萬一得罪了某一方,會被廢掉太子之位;或者登基後,永遠做天和帝的傀儡。
因爲有了天和帝禪位風波,長安城過年的氣氛並不是很熱烈,整個長安城的勳貴權臣們都約束着自家紈絝安分守已,連朝堂元旦大禮都平靜無波的渡過。直到正月初五立春氣氛纔好轉。
因爲這一日年僅五歲的太子拓跋曜登基,改元始興,二十一歲的天和帝禪位。天和帝自封太上皇帝,這是區別於漢高祖之父這樣雖爲皇帝之父卻不統治天下的太上皇,同時冊封崔太后爲太皇太后。
初五那天太上皇帝先攜新帝、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去太廟祭祖,下午去東郊迎春親耕,祈求今年風調雨順。不管衆人心裡如何想,至少面子上其樂融融,朝堂王公大臣們皆恭敬的跟在皇帝身後,同天子一起親耕。
在場的勳貴都是成年人,奔波了一天,都有些疲憊,可大體還能撐不住。唯有拓跋曜只有五歲,即使他手裡拿着的是特別定做的小鋤頭,也沒法跟大人一樣耕地,他沒力氣了。畢竟上午他穿着正服隨父親去太廟祭祖,中午一刻都沒休息的來這裡,他現在只憑着一口氣撐着不倒。
他見父親自顧自的跟朝臣耕地閒談,下意識想起身休息,天和帝立刻低頭看向兒子,拓跋曜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麼說,這時一道天籟解救了他:“陛下,聖人年幼體弱,無法支撐太久,不如先送他回寢宮休息?”
天和帝見說話的是謝簡,眉頭一皺,但他說的話也有道理,他冷淡道:“既然如此,由你來送聖人回宮。”這事本應該是內侍做的。
“喏。”謝簡應聲,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並不覺得天和帝是看輕自己。
拓跋曜沉默的隨着謝簡回寢殿,因身上的禮服太重,他想低頭放鬆身體,卻聽謝簡道:“陛下,您貴爲天子,當爲百官先,任何時候都不可失禮。”
拓跋曜驀地擡頭看向謝簡,他認爲自己是天子嗎?不認爲自己是阿耶的傀儡嗎?
謝簡彎腰對拓跋曜恭聲說:“陛下,回了寢宮就可休息,但無論在什麼時候,禮儀都是不可放鬆的。”
拓跋曜不耐煩的聽他指導自己,他現在只想休息!拓跋曜隨口譏諷道:“謝中書這麼愛教導朕,當朕的太傅如何?”
“臣榮幸之至。”謝簡說。
拓跋曜怔了怔道:“朕胡說了,太傅莫要放在心上。”無論是太子太傅、還是太傅,都是清閒的官員,謝簡之前都沒當太子太傅,現在他願意當自己這個傀儡皇帝的太傅?
謝簡說:“聖人,君無戲言。”
拓跋曜仰頭看着謝簡,謝簡低着頭同他對視,“您是皇帝,你說的話都是對的,所以在說之前要考慮清楚,這些話是否能說。”
拓跋曜沉默了半晌,輕輕一笑,“多謝太傅指點!”
謝簡含笑頷首,送拓跋曜回宮,等宮侍替他卸下禮服,謝簡方纔告退。臨走前拓跋曜問謝簡:“太傅,阿蕤可好?”
“很好,說話也比以前流利。”謝簡說。
“下回太傅有空,帶她來宮裡玩。”
“臣遵旨。”謝簡道。
“這不是旨意。”拓跋曜擺手,“阿蕤是我妹妹。”
“有您這樣的兄長,是阿蕤的福氣。”謝簡說。
拓跋曜頷首,一本正經的說:“等將來朕會給阿蕤一個封地。”他妹妹都有封地。
謝簡含笑應了。
陳留尚未回府,就聽宮中傳來消息說,太上皇帝命謝中書擔任太傅一職。雖說還沒去掉謝簡中書令之職,可只要有點政治素養的人都知道,天和帝在一步步架空崔太后的人,謝簡只是第一個。
天和帝禪位之初的這段日子,朝廷異常的平靜,太上皇帝讓謝簡去當太傅,謝簡也毫無異議,第二天便去書房教導皇帝,不僅沒有一絲怨言,反而備課授課都十分上心。他中書令之位雖在,可對太上皇帝派來奪權中書侍郎視若無睹,似乎真把自己當成太傅,一心一意教導皇帝。
公主府的日子也過的波瀾不興,等到了三月,婉姬又給謝簡添一女,也是謝簡最小的女兒七娘。陳留失望之餘也徹底放下,不再想盡辦法求子,而是安安心心的養育女兒、教養孫子。閒暇之餘還會帶着孩子,同謝簡外出賞景遊玩,夫妻兩人感情倒是越發恩愛。
等七娘出生,公主府也改造完畢,陳留定下庶女一滿五歲就要跟母親分開,姐妹同住一處的規定,對外宣稱所有女兒都由自己撫養,同時還給了婉姬媵人名分。
這一招讓謝知佩服不已,釜底抽薪的把姬妾傍身的孩子拿走,讓姬妾不敢輕舉妄動。同時擡一個、壓兩個,讓三個女人在自己一畝三分地上勾心鬥角,也免得她們因無聊而生事,不愧是宮裡養出來的高手。
不過陳留後院是得意,朝堂上謝簡卻過得壓抑,太上皇帝認準他是崔太后第一走犬,傾盡全力的壓制他,不讓他動彈半分,謝簡乾脆以年老體弱爲由,辭去中書令之位,專心教育皇帝。
陳留聽到謝簡從中書令變成太傅就懵了,哪怕天和帝是她阿弟,她心裡也更親近崔太后,他們家現在的榮華富貴都是崔太后帶來的。但陳留又怕多問給謝簡壓力,忍着心中焦慮,還是像往常一樣對待謝簡。
謝簡看出她的心思,語氣溫和但堅定的安慰陳留,“放心,我沒事。”太后身邊幾位重臣身後都有各自的家族,唯有謝簡是孤軍奮戰,在天和帝禪位之前,謝簡就猜到天和帝會先集中火力對付自己。
他也不想跟天和帝硬幹,既然他想打壓自己,他就乾脆專心做太傅,給自己留條後路也好。謝簡從來不認爲天和帝會贏,他當皇帝都沒贏過太后,難道成爲太上皇帝就會有所改變?就憑把皇太后改成太皇太后?可笑之極。
謝簡沒說緣故,可他的話讓陳留心一下平靜,她趴在謝簡懷裡,“我信郎君。”
謝簡撫摸着陳留的背,“不會太久的,最多四年。”
“嗯。”陳留信任的看着謝簡。
雖說謝簡一向先知先覺,可他到底不是神仙,不能預測將來。原本他猜測自己最多蟄伏四年,可是沒想到天和帝禪位第四年柔然的再次進犯,將他們的計劃全部打亂。天和帝爲了增加自己在朝廷的威信,御駕親征,同時命天子拓跋曜鎮守京都,這一年拓跋曜八歲、謝知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