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高身上有一股暮氣,缺少了一股年輕氣盛,做事總是思慮周全,在朝廷裡待久了就會這樣,這也是爲何李成樑總是和巡撫們鬧矛盾的原因。
形而上、不切實際、道德崇高的士大夫,總是不能理解李成樑做事的邏輯。
李成樑又殺人了,李成樑又在裡挑外撅,挑唆夷人各部內訌,搞得雞犬不寧誰都不能安寧,李成樑又在殺良冒功了,只是不肯蓄髮,就將人殺死,未免過於殘忍。
李成樑也總是不能理解這些個士大夫的想法,就跟缺根弦兒一樣。
這羣天殺的夷人,殺了他李成樑帳下將領、軍兵,李成樑非但不能打回去,巡撫還讓李成樑再派使者去溝通?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都不肯蓄髮了,那就是不肯王化,不肯歸附,就是心懷異志,就是反賊!
地方官和朝廷來的朝廷命官,在道德、政策執行、立場等等問題上,都有着極大的衝突。
話不投機半句多,時間一長,矛盾就開始加劇,李成樑和巡撫之間的矛盾,很快就會鬧到皇帝面前。
在朝堂眼裡,李成樑和巡撫之間的矛盾與衝突,很容易被認定爲李成樑在擁兵自重,在謀求自立,而李成樑爲了避免被指責,不可避免的擁兵自重、養寇自重,最終形成了惡性循環。
萬曆初年,李成樑擁兵自重的危機,就是這麼來的。
侯於趙的解決辦法,其實很笨,他就是墾荒,增加糧食產量,讓遼東農業,從入不敷出變成了略有結餘,而後用結餘繼續墾荒。
用不斷擴大的地盤、田產、山林山貨等產出,用增量來掩蓋致命的央地矛盾,在發展之中解決問題。
朝廷看到了遼東的不斷髮展,肯定李成樑的貢獻,李成樑擁兵自重是爲了開拓,也有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去說服朝中士大夫們。
最終在發展的大局之下,朝廷和遼東地方,求同存異,朝廷給李成樑世襲侯爵,換李成樑離開遼東,避免遼東真的向藩鎮滑落;李成樑坐擁開拓之功,也不用過分擔心被卸磨殺驢。
“下令各縣,準備燒荒。”葉向高又給師爺下了道命令。
“葉知府,這燒荒是不是有待商榷啊,這這…”師爺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一向儒雅隨和的葉向高,居然下了如此殘酷的命令。
“太慢了,賊人打過來,就對他們清繳,一些個表面上歸順的熟番,卻和這些生番裡外勾結,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防不住,傳令吧。”葉向高仔細想了想,還是堅持命令。
他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遷徙府治所在;第二把火,燒向了嚴格執行十分有爭議的蓄髮令;第三把火,就是真的去燒火。
“我知道燒荒是什麼,不用提醒我,朝廷問責下來,我一力承擔,下令。”葉向高看師爺還有話要說,解釋了一句。
秋風蕭蕭邊草黃,每到秋天的時候,大明衛軍就開始出塞燒荒,燒出一個隔離帶來,讓草原人不敢南下,燒的久了,草原荒漠化會加劇,這項政策執行了近兩百年了。
燒荒不僅僅是一個戰術手段,不光是一把火,而是燒荒、水源投毒、伐木清林、燒山、閉市、驅虜剿夷等等一整套的政策。
自隆慶四年議和之後,大明履行了和俺答汗的合約,取消了這種手段。
就像是王崇古爲首的晉人們的趕馬搗巢、印子錢等,很少見於史冊一樣,只有寥寥數語可以去猜測,關於燒荒的殘忍,大多數都是一筆帶過。
尤其是隆慶議和、大明再伐俺答、綏遠王化之後,燒荒這種事,就逐漸被春秋筆法所抹去。
人都這樣,記性不好,過個二三十年,大家都會逐漸忘記,燒荒已經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
現在,葉向高將它拿了出來,就是加速吉林等地的開拓速度,配合朝廷遷民政策,將遼東這片在天變之下會成爲龍興之地的地方,徹底佔據,防止生變。
“是。”師爺遵命。
燒荒這政令一出,葉向高的名聲怕是要和凌雲翼坐一桌去了。
葉向高之所以下這道命令,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吉林局勢,再這麼‘你儂我儂’下去,不知道多少孩子,要和他當初一樣,出生在旱廁之中。
既然有現成的辦法,加速大明對遼東的王化,既然一定要有個人來做那個罪人,爲何不能是我呢?
葉向高翻動着各地文書,他在吉林府,對一句話理解更深,那就是不要低估肉食者一廂情願的破壞性。
上一任吉林知府是狼狽回到腹地,吉林知府曾下令剿滅黃鼠狼。
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這句歇後語,被人廣爲所知,吉林知府一想,百姓好不容易養的雞,都被黃鼠狼叼走了,簡直是豈有此理,下令剿滅黃鼠狼。
很快,就出現了一件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兒,老鼠氾濫成災。
格物院派了三名農學博士,最終完成了解釋,黃鼠狼在遼東被叫做黃大仙,保家仙,但爲何如此,卻沒幾個人說得清楚,農學博士把這民俗的淵源解釋清楚了。
黃鼠狼是雜食動物,它的性情十分兇殘,幾乎什麼都吃,但它主要食物是老鼠和野兔,農學博士們解剖了數百隻黃鼠狼,確定了一件事,一隻黃鼠狼一年能吃掉三千隻老鼠、田鼠,而這三千隻老鼠一年要消耗掉近兩千斤的糧食。
但凡是黃鼠狼多的地方,老鼠就少,百姓就少丟糧食,久而久之,百姓們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還是把黃鼠狼當成保家仙、黃大仙了。
葉向高一上任,就取消了關於黃鼠狼的獵殺令。
這種肉食者的一廂情願,破壞性極大。
上一任一共幹了四年,牧民、農戶、獵戶,一共獵殺了數萬只黃鼠狼,導致整個吉林都有鼠災的隱患了,不得已,遼寧抓了三千隻黃鼠狼,投放到了吉林地方。
之所以不放養野貓,是貓不適合遼東,遼東的冬天真的是太冷了,野貓冬天會凍死的。
上一任還做了一項錯誤的決策,解散營莊。
吉林府墾荒,用的是營莊法,所有的田畝都是營莊集體共有,所有的墾荒照準,都是發給營莊,而非個人。
營莊收成的三成要交給遼東衛所,剩下的七成歸營莊,因爲缺少賬房,營莊的分配簡單粗暴,大小不算,按人頭,平均分配。
侯於趙、李成樑當然知道這個制度不好,因爲大小不算,那小孩子又幹不了多少活,襁褓裡的娃娃不能幹活,女子就是幹活比男丁少,奸詐的農戶們,豈不是要多生孩子來分糧食?連女娃子也要養活?
這其實就是侯於趙、李成樑的目的,就是讓人多生孩子,充實遼東,遼東的漢人還是太少了,看起來四百萬漢民很多,可是這遼東如此廣袤的土地上,真的太少太少了。
這個制度已經執行了長達十八年之久,因爲缺少賬房,這種制度,很快就有了缺陷,那就是各營莊都有那麼幾個聰明人。
這些聰明人想的簡單,我不幹活,我還能吃一樣的飯,我爲什麼要拼命幹活?
只要營莊裡出一個懶漢,很快,營莊裡就會出一堆的懶漢,而且這些懶漢還合起夥來,欺負老實莊稼漢子。
上一任知府覺得這樣不行,就直接下令,開始將墾荒照準,直接發給個人。
十幾年了,夷人已經不成氣候,田土基本穩定,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個政令,都沒有任何的問題,畢竟大明腹地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但一執行,就有了問題。
夷人確實不成氣候,可是這野狼、野豬、老虎、熊,還是一羣一羣,這些野獸襲擾村莊,之前有亦耕亦軍的營莊民兵義勇負責獵殺。
營莊解散,營莊的營田不再集體所有,各家人管各家田,義勇民兵有的變成了農戶,有的直接投軍,缺少了義勇民兵的獵殺,這些野獸就成了營莊的頭號大敵,來去如同無人之地。
就這樣,墾荒照準,再次發給了營莊集體,而非個人,當然,營莊裡的懶漢,也有了去處,有的被迫充軍,有的則直接在吉林船廠打包上船,送南洋去了。
吉林各縣都有句童謠:腦袋一拍,有了;桌子一拍,定了;胸脯一拍,成了;大腿一拍,壞了;屁股一拍,走了。
這段童謠說的就是上一任吉林知府,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了個爛攤子讓葉向高處置。
朝廷有的時候,有些政令,也是肉食者的一廂情願,當這些略顯昏聵的命令下達到吉林時,本該據理力爭的吉林知府,選擇了執行命令。
比如萬曆十七年,朝廷下旨到遼寧、吉林兩地,要求這兩個地方,營造遼寧大學堂和師範學堂,這本來是丁亥學制的大好事,但這政策適合遼寧,不適合吉林。
遼寧原來是遼陽都司,隸屬於山東布政司,自洪武年間,王化二百年,東北四百萬漢人,有三百萬都在遼寧,遼寧營造大學堂、師範學堂、三級學堂,都有那個基礎,而吉林沒有那個基礎。
就是把學堂修好了,浪費錢糧不提,哪有士大夫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授課?
這個命令最大的問題是建在吉林縣,而不是長春縣,吉林縣滿打滿算就三萬丁口,長春有十萬丁口,吉林縣沒有足夠的丁口,撐起這麼多的學堂。
可上一任吉林知府就這麼執行了,要在吉林縣建了師範學堂,而非長春。
有點像徐州知府劉順之,在保漕運還是保民生選擇保民生,劉順之告訴陛下,之前徐州府幾乎所有問題,都是因爲保漕運,就是一絲不苟、完全執行上級命令導致的亂象。
所以,吉林地方需要葉向高和朝廷博弈,但這個過程中,也要注意,不能被地方官利用。
如果問葉向高,是在朝中做官容易,還是在地方做官容易?就以葉向高個人而言,還是地方容易,因爲他就是乾的再不好,最後也就是拍拍屁股走了。
他是進士出身,是翰林院庶吉士,他還是帝黨,天子門生,他就是閻士選口中所說的天上人,只要不是把吉林拱手讓給了夷人,最多也就是平調腹地,繼續攢履歷罷了。
一個月後,皇帝陛下的旨意抵達了吉林府,准許吉林府遷徙府治到長春縣,並且還給了二十萬銀,用於遷徙所費,不要過分滋擾地方。
皇帝給這二十萬銀,說明朝廷也是希望遼東可以繼續發展,繼續墾荒,容納更多的人口,提供更多的農業剩餘。
至此,葉向高在吉林府的地位,再無人可以撼動了。
熊廷弼和葉向高不同,葉向高造成的困局,多數都是他自己經驗不足造成的,熊廷弼面對的困局,主要是倭國糟糕到了極致的局面造成的。 石見銀山從山上到山下,分爲了三部分。
山上是銀山所在的山吹城,主要就是挖掘銀礦、吹灰法冶煉白銀,整個區域大約有5裡;
山腰的住宅區域,以榮泉寺爲首,數十條只能容納一輛馬車通過,山道兩邊全都是木房,此地居住大約一萬兩千名倭奴,專事採銀;
山腳下是石見銀山代管所,也叫石見城,這個代管所,是織田信長跟毛利輝元打來打去的產物,以倭國朝廷的名義,管理石見銀山,管理白銀分配,同樣也是兵營,是朝廷官員所在。
當初戚繼光打下石見銀山,就是打下這三部分的山城。
石見銀山駐軍只有一千,代管所再往西,就是一片只有七萬兩千畝田的仁萬城,仁萬城很小很小,圍不過十里,丁口也不多,整個石見銀山轄區只有五萬丁口。
仁萬城已經靠海,海邊只有只有四個泊位,小小的碼頭,主要就是爲了起運白銀回到大明。
熊廷弼人在石見城天守閣內,他管理從出雲城到長門城,沿海所有的大明實控區。
實控區內,皆爲均田法,武士、名田主都被吊死後沉了海,所有土地給了投靠來的倭人。
熊廷弼之所以推行均田,是倭國人多地狹,不均田,就沒有足夠的農業剩餘,來滿足石見銀山這麼多礦工採銀煉銀。
熊廷弼也曾經設想過,用泰西紅毛番的辦法,人?哪裡有人!分明全都是奴隸,死了就死了,直接扔到一邊的萬人坑裡就是。
這麼做的代價是,連續不斷地夷人騷擾,正好可以繼續趁着騷擾捕捉奴隸,不用四處找了。
熊廷弼之所以用均田而不是奴隸制,既不是道德崇高作祟,也不是同情倭人,只是精算了下,大明駐軍每一個都是寶貝疙瘩,怎麼帶到倭國,就要怎麼帶回去,這纔是熊廷弼這麼做的根本原因。
在大明實控區域內,治安可比羣魔亂舞的倭國好太多了,這裡禁止一切私鬥,但凡持械一律打殺。
也不怪正在造反的倭人,把這裡視爲聖地,這裡真的太安寧了。
禁止私鬥是之前熊廷弼走彎路,留下的遺產。
熊廷弼剛到石見城,這裡並沒有什麼秩序可言,更沒有什麼官僚系統,亂糟糟的,就是熊廷弼說了算,他一拍腦門,搞出了一套把人規範到進門先邁哪隻腳的制度,來約束倭人。
這套辦法,熊廷弼稱之爲指令法。
就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哪裡種什麼,每天每個人吃多少糧食,今天在哪裡墾荒,明天在哪裡營造山城,作爲張先生的關門弟子,皇帝陛下口中的熊大,大明軍不會違揹他的意志,倭人沒有資格違背。
但這套指令法,很快就玩不轉,他很天才,按照他的規劃和指令,大明實控區,很快就擁有了秩序,但他的算力很快就不夠了。
倒不是說他算不明白賬,做不出明確的指令和規劃,這個狹長的大明實控區,除了農業生產外只有採挖白銀這一個製造生產,非常簡單的經濟模型。
他能算明白賬,但他算不明白人心。
比如每天有200斤糧食、50斤肉,分給100個人,那每個人每天有2斤的糧、半斤肉纔對。
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他給出了平均分的指令,但人不完全按照他的指令做事。
大明銳卒每天要拿走八斤糧、兩斤肉,這很合理,畢竟大明銳卒是統治階級,這是必須多拿的地方,因爲熊廷弼需要他們維持安定;
而另外一方面,則是分配這些口糧的倭人,這些倭人管事要每人拿走四斤糧、一斤肉,這也很合理,管事們管着口糧的分配,不多拿多佔,根本不是人;
還有要採礦的窯工,他們也要多吃多拿,不吃肉,幹不動重體力活,無論是採銀還是煉銀,都需要力氣,他們一個人要拿走3斤糧、半斤肉,採不出足額的白銀來,全都等着大明皇帝的怒火吧;
而佔據了多數、幹農活的倭人,往往等上面的人拿完了,才能分到糧,而他們面前只有四十斤糧了,這個時候,公開公正,先到先得,可以開始領了。
大明銳卒、倭人管事、採礦窯工,在這一百人裡大約佔11人,而這11個人往往要拿走160斤糧,50斤肉,只剩下40斤糧,分給幹農活的倭人。
就這,剩下這89個幹農活的倭人,還要再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這一下子,一個一人分兩斤糧、半斤肉的簡單模型,無法執行下去。
熊廷弼指令法破產,還不是分配不公,大明打下來這片地方之後,這七個城,一共加起來不到三萬人,隨着逐漸安寧,從出雲城到長門城的丁口,快速增加到了四十四萬。
人這麼多,熊廷弼就兩個師爺,還有一個要專管銀礦,這指令就很難下達了。
算不清,算不明白,熊廷弼就不算了,直接換了玩法,那就是均田法。
只要每年交夠白銀,熊廷弼就是可以爲所欲爲,他朝令夕改,所有人都得遵從。
熊廷弼的均田法大獲成功,而他的賦稅也很低,三公七民,就是收成的三成要歸代管所,剩下七成歸民自用。
因爲之前的武士、名田主們都被沉了海,均田法和稅賦,都能大體按照他的規劃進行,倭人管事,當然會巧立名目,但也比倭國大部分地方要強太多了,畢竟倭國的稅率是:八公二民。
熊廷弼面前就有幾個苦惱。
第一就是極樂教的傳播,哪怕是熊廷弼嚴厲打擊,這極樂教還是不可避免的傳播進來了,因爲這七城都有大量的遊廓,就是倭國娼館,娼妓,是極樂教傳教的主要途徑之一;
第二就是貧瘠的物質條件,實控區內能生產的東西不多,像棉布、筆墨紙硯書、綢緞、毛呢、香料、鹽等等,都要仰賴大明供給,石見銀山的白銀,多數都換了這些東西;
熊廷弼也試過本地生產,但是成本比大明貨物到港的價格還要高,最後全都是不了了之。
只要石見銀山的銀礦採完,實控區內的經濟完全崩潰,就成了一個必然。
第三就是遊民過多,自從實控區採用均田法之後,因爲倭國不穩定的局勢,頻繁的戰亂,導致無數遊民想要投靠大明。
但實控區承載能力有限,雖然都是廉價勞動力,但廉價勞動力也是要吃飯的,顯然實控區養不了那麼多的人口,熊廷弼不得不下令,禁止遊民進入。
這個時候,毛利家武士們靈機一動,就開始做起了倭奴生意,就是把這些倭國遊民全部抓起來,送到長崎去。
管遊民是什麼人,只要按人頭送到長崎,就能作爲貨款,換取大明貨物。
實行均田法的實控區,的確成了倭國的聖地一般的存在,也確實有資格稱之爲聖地,這裡安寧、美好、陽光普照、應有盡有、充滿希望。
但同樣,聖地也是個巨大的陷阱,但凡是投奔而來的倭國遊民,都變成了倭奴。
熊廷弼對此不爲所動,他到倭國來,不是爲了來拯救倭人,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很明確,白銀、倭奴、牢籠。
他的職責是把倭國牢牢的看死在銅牆鐵壁之內,作爲一顆釘子紮在倭國,保證倭寇不會再侵擾大明,保證不會有成規模的倭寇肆虐,保障大明海疆貿易環境。
倭人的命運,與他熊廷弼無關。
“均田法的確是倭國的解法,就看倭人自己能不能把握了。”熊廷弼將手中的公文處理停當後,看着太守閣外的倭人穿行,這裡看起來如此的繁榮,來往馬車不分晝夜,住宅連着住宅,商鋪連着商鋪。
一切美好都是夢幻泡影,一旦石見銀山採完,一切都會戛然而止,而且就在不遠的將來。
銀山的產量正在逐漸下降,從最開始的一百五十萬兩,降低到了現在的一百四十三萬兩,而且還會累年下降,這不是管理的問題,而是600多個間步坑道,部分坑道已經無銀可採。
當初陛下給豐臣秀吉開了兩個藥方,閉關鎖國和均田。
就實踐而言,這兩個辦法,都可以讓倭國局面,從無序到有序,但豐臣秀吉真的做不到,如果豐臣秀吉能跟百姓一揆一條心,還有可能做到,但豐臣秀吉顯然也不是很在乎這些百姓。
“陛下來了聖旨。”師爺將一個密匣封好的聖旨,交給了熊廷弼。
熊廷弼檢查了火漆和沿途驛站印章,這個密匣從京師發到了天津州,從塘沽港出海,在濟州島中轉對馬島,抵達了長門城,再送到了石見城。
他打開了密匣,看到了皇帝的聖旨。
皇帝陛下將今年大明發生的重要的事兒告訴了熊廷弼,尤其是張居正高壓清黨和反腐司的發展壯大,這涉及到了大明吏治的長治久安。
皇帝還詢問了今年銀礦是否還能如數送到大明;其次詢問了實控區內,需要多少軍備、貨物,來年四月一併運來;最後詢問了熊廷弼的意見,詢問他是否願意帶領大明遴選出的銳卒前往江戶。
“職責是逃跑嗎?”熊廷弼撓了撓頭。
陛下給他的指示是,力有未逮,帶着這三千銳卒逃出江戶城回到大明,這些軍兵也是在潰散演訓中表現優異之人,可以做到潰而不散。
這是大明的一次嘗試,更加深入的干涉倭國,把釘子埋的更深,讓倭人幕府如鯁在喉。
蠶食從未停止。
熊廷弼現在的官職,是代管奉行,是五品官,但也是個不常設的派遣,是個專人專崗的蘿蔔坑,如果轉任,他將會是江戶將軍、僉都御史兼江戶巡撫,以二十四歲的年紀,成爲大明最年輕的正四品官員。
他沒有猶豫,明確回答了陛下,他願意前往江戶,成爲江戶將軍和江戶巡撫。
石見銀山這邊,到均田這一步就足夠了,再往下,這個地方也不支持他更進一步,籌劃更多了,到了江戶,反而能有更多的發展。
至於逃跑,他不認爲豐臣秀吉、德川家康有本事把大明京營逼到逃跑的地步,哪怕大明銳卒只有三千人。
大明京營是全火器、線列陣的新式軍團,大明對新式軍團的開發仍然不足,但對上還在冷兵器時代的倭人軍團,呈現出了斷代式的領先。